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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基博:我之讀經教學之旨趣及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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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基博:我之讀經教學之旨趣及學程


我之讀經教學之旨趣及學程


作者:錢基博


甲、導言


今年元旦,見張東蓀君有《讀經問題與國文教授》一文載《時事新報》,其言蓋為南開學生投稿《晨報》,詆誹讀經而發也。顧基博自民國六年入三師以後,即以本一國文教員兼讀經。其時高級同學請加入旁聽者十六人。以聽者之醰醰有味,而基博因亦娓娓不倦;初未嘗如魏文之聽古樂,則唯恐卧也?然基博之讀經教學,固不廑如張君所許「國文教授之容納古典」而已。五六年來,我之讀經學程,亦既幾經修整;自信尚不致蹈張君「隨便亂讀」之誚。而基博不揣駑薄,奮其筆削。庶幾為吾國國故學者如張君所稱太炎任公諸君子者稍分涓滴之勞焉。

乙、「讀經」二字之詁釋

錢基博:我之讀經教學之旨趣及學程



漢劉熙《釋名·釋典》「藝」云:「經,徑也,常典也,如徑路無所不通,可常用也。」是「經」之本訓「徑路」,而聖賢相傳之法言,與吾人以共由者,遂謂之「經」,《易》、《書》、《詩》、《禮》、《春秋》、《論語》、《孟子》,是也。《荀子·勸學篇》曰:「學惡乎始曰『始於誦經。」《廣韻》:「讀,誦也。」是「誦經」即「讀經」也。《說文·言部》:「讀,籀書也。」又《竹部》,「籀,讀書也。」《毛詩傳》:「讀,抽也。」《方言》:「抽,讀也。」抽,即籀。籀讀二字互訓。「讀」之雲者,謂籀繹推演而發揮其義。太史公讀秦楚之際,讀秦紀,諸讀字,皆謂籀繹其義以作表也。是則所謂「讀經」雲者,意原不在章句記誦之末,而在籀繹大義也。朱子云:


「書只貴讀,讀便是學。夫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學便是讀,讀了又思,思了又讀。蓋書,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於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言皆若出於吾之心,然後可以有得爾。」

其說善矣!然基博則謂讀而不思,只是未讀,蓋讀者,籀書之義也,焉有不思而可以籀書之義者耶?「讀經」二字之詁釋既明,則請進而申論師範學校讀經之旨趣。


丙、師範學校讀經之旨趣


師範學校之讀經,其旨趣與大學文科之治經不同。蓋大學文科治經之所以,在講學,在董理國故。而師範學校之讀經,則重經世,重修養人格。本條涵義可分三層解釋之:


A. 講明吾國古先聖哲相傳人倫道德之要


此一語所以定師範學校讀經之範圍。蓋經,有《易》,有《書》,有《禮》,有《春秋》,有《四書》;而《禮》,有《周禮》,有《儀禮》,有《禮記》;而《春秋》,有《左氏》,有《公羊》,有《穀梁》。昔人所謂「廿年傳經,皓首莫競」者,固非一端可盡,而可大別之為三類:其一言天人相與之際,所謂性與天道,宋明諸儒竭智盡能之所鑽仰者也。以近世通行語指之,可謂為屬於哲學之範圍。其二言治國平天下之大法。非惟博論其原理而已,更推演為無數之節文禮儀制度。以近日通行語指之,可謂為屬於政治學、社會學之範圍。其三言各人立身處世之道,教人以所以為人者,與所以待人者。以近世通行語指之,可謂為屬於倫理學、道德學之範圍。其第一種,中國古代之哲學,誠有其精深博大之系統,然此當以付之專門哲學家之研究,萬不能以喻諸人人,《易經》屬之。其第二種,則所言治國平天下之道,為百世後從政家所當遵守者殊多。至節文禮儀制度,原為當時人說法,而不必盡適時宜。此惟常留以供考古者之講求。至其言治國平天下之理之精粹者,亦僅從政者所宜服膺,不必盡人而學。《尚書》、《周禮》、《儀禮》、《春秋》胥屬焉。故竊以為今日讀經以蘄從事國民教育者,宜將此兩大部分畫出,暫置為後圖,而最切於民生日用,先務之急,為人人所宜服膺勿失者,則此所謂「古先聖哲相傳人倫道德之要」,而言「各人立身處世之道」者是已,《四書·禮記》之類屬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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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尤宜注意於家庭社會國家之關係


此一語,所以為「人倫道德」下之詁釋,「尤宜」二字須著眼。蓋言人倫道德而不注意於家庭社會國家之關係,則「道德」為不「人倫」。《禮記》(《曲禮》《樂記》)注,皆云:「倫,猶類也。」人倫道德者,全人類之道德也,非只我之道德也。粵我先民,常以為我者,天下國家組織之分子。我,非自有之我,乃天下國家所有之我,故己不可不修。孔子曰:「修己以安人。」修己者,非為己而修,乃為安人而修。《大學》言:「修身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欲平天下,必先治國。欲治國,必先齊家。欲齊家,必先修身。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皋陶謨》曰:「慎厥身,修思永。惇敘九族,庶民勵翼,邇可遠,在茲。」茲,即指慎厥身修思永而言。曰慎厥身,有謹小慎微之意。曰修思永,有長圖大念之意。言慎厥身,而必申之曰修思永者,蓋戒修己者之見小欲速,局於小我也。修己者,所以安人,匪只以自修。齊家(家庭關係)、治國、平天下(社會國家關係),皆安人也。敦敘九族(家庭關係),勵翼庶民(社會國家關係),皆安人也。安,有勝殘去殺之意。若以西洋生存競爭,優勝劣敗之說證之,則修己者,所以謀自存之具,而競勝於世焉耳。同一修己也,有仁暴之分焉。竊嘗為西洋人之自我觀,大抵以我為主,以人為從,而二十世紀之社會主義,其反響也。至吾國古先聖哲相傳人倫道德之自我觀,則以全人類為主,以我為從。仁者人也,修己安人之說,厥為吾國古先聖哲相傳人倫道德之中樞焉。

C. 以期本經常之道適應時世之需


此為本條之結語,不可不注意。所謂本經常之道,適應時世之需者,蓋蘄古經之時代化,以適於經世致用。其有不適應時世者,如孔子之削則削可也。武進劉逢祿《論語·述何篇》曰:「『溫古而知新』之故,古也。六經,皆述古昔,稱先王者也。『知新』,謂通其大義以斟酌後世之制,漢初經師是也。」何休注《公羊》,率舉漢律,鄭君注《三禮》,亦舉律說。此以知漢儒窮經,無不「本經常之道,應時世之需」者。老子曰:「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此言最可體味。古者,今之積也;無今,安所事於古?執古之道,所以御今之有也,使非以御今之有,則亦奚所事於執古之道者?自新文化盛唱以來,而國粹保存之呼聲,亦相應日高。庸知有不誤認師範學校之讀經,以為國粹之廑保持者。其實國之粹與不粹,尚視今人之奮發自力,匪可藉古人以撐門面。苟今人不自振奮,而徒誦習孔子、孟子之言,曰:「我保存國粹也。」是則老子所謂「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何國粹之有焉!


師範學校讀經之旨趣既明,則可進而說明我之讀經學程。


丁、我之讀經學程


本校遵依《師範學校規程》第九條第二項之規定,就《論語》、《孟子》、《禮記》、《春秋左氏傳》四書撮要講解。惟蘇東坡謂:「讀書須數過以盡其意,每次作一意求。」即是教人分類讀之意。曾文正公云:「一種學問,即有一種分類之法。」近儒武進沈友卿先生亦曰:「讀《論》、《孟》,須分類講解,觀其異同。如『問孝』為一類,而答各不同;更引他處言孝者比類參觀之。知其所以異,即知其所以同。」然則經不可不分類講解,以蘄讀者每次作一意求也。


A.預科


(一)《論語》 就全書分為三類講解:


(1)正名篇


名學者,學人之公器,非一家之私得,不論道、儒、名、法諸家,皆必精於名學而後能立能破。《春秋繁露·深察名號篇》:「孔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春秋》辨物之理以正其名,名物如其真,不失秋毫之末。故名霣石則後其五。言退鷁則先其六。聖人之謹於正名如此。」毛奇齡《稽求篇》引《漢書·藝文志》謂:「名家者流,蓋出於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數。」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凡辨名所在,不可苟為鈲析。且從來有名家如鄧析,尹文子,公孫龍,毛公諸篇,俱以堅白、同異辨名義為辭。此則名家之說之所由著也。若漢後儒者猶尚名,曰名物,曰名義,曰名象,而浸尋失真。至晉時魯勝注《墨辨》一書,深論名理,謂:「名者,所以列同異,明是非,道義之門,政化之準繩也。孔子曰:『必也正名』云云。墨子著《辨經》以立名本;而荀卿、莊周輩皆非之。然終不能易其論也。」其序尚存《晉史》,約四五百言,極言隱顯、虛實、同異、真似之辨,毫釐纖悉,皆有分部。其論甚著。故今以「衛君待子為政」章冠全書。而附以剖析名義諸論,凡十二目:曰通論,曰論知,曰論仁,曰論恕,曰論孝,曰論剛,曰論直,曰論明,曰論達,曰論文,曰論狂狷,曰論政。(政者正也。)


(2)君子篇


凡孔子之論君子者胥隸焉。近儒梁任公先生曰:


「讀者若稍治當代教育史,當能知英國之教育,常以養成人格為其主要精神,而英之所以能久霸於大地,則以此故也。英人之理想的人格,常以Gentleman一字代表之。昔俾士麥嘗讚歎「此字在德文中,苦不得確譯。豈惟德文,無論何國,殆斷不能得恰適切之語以譯之。」斯言誠然。然求諸吾國語。則易易耳!「君子」一語,即其確譯。此無他故。蓋我國與英國,其古昔傳來之教育精神同,皆以養成人格為其職志,故不期而各皆有一語以表示人格之觀念,而為他國人所不易襲取,且不易領會。今試執一英人而叩之曰:「何謂Gentleman?」其人必沉吟良久而不能對。更叩之曰:「如何斯可以謂之Gentleman?」則必曰:「如何溫良恭儉讓。如何博愛濟眾。如何重然諾,守信義。如何勤容貌,出辭氣。」乃至「如何如何」列舉數十剌剌不休。試觀彼字典之釋義可知也。求一簡該之釋,殆不可得!雖然所謂Gentleman者,自有一種無形之模範深嵌於人人之意識中,一見即能知其是非真偽。苟其人言論行誼,一旦悖戾此模範,則立見擯子Gentleman之林而為群Gentleman所不齒。養成人格之教育,其收效行如此者,我國亦然。突然問曰:「何謂君子?」人人莫知所對也。更扣曰:「如何斯可謂之君子?」則其條目可以枚舉至於無算,苦不得其簡該之義。而人人意識中,固若有一種無形之模範,以示別於君子非君子。其與英人異者,英人此種意識,見之甚瞭,操之甚熟,律之甚嚴,行之甚安,推之甚溥。我國不然。此種意識本已在朦朧茫漠之中,而其力又甚單微,不足以斷制社會。故人人不必求勉為君子,即躬行君子者,久之亦且自疑沮,或反棄其所守以求同於流俗。此則教育致力與不致力使然也。吾非謂英人所謂Gentleman,與吾國所謂「君子」,其模範恰同出一型。吾殊不必引彼義以自重。吾深信吾國所謂「君子」,其模範永足為國人所踐履,真踐履焉,則足使吾國人能自立自達以見重於天下。而孔子養人格之旨,其最終之鵠,所謂「使人人有士君子之行。」


而此之三十餘章所云云,即詁釋君子之所以為君子也。吾儕試悉心?繹體驗之,則能知孔子所欲養成之人格。「君子人」者其不可缺之條件有幾,其條件之類別系統何若,其踐履之途徑先後次第何若?既以自勵,而更思以種種方法,牖導民眾而訓練之,以使之成教於國,此豈非社會教育之盛德大業,而吾儕從事師範教育者之所有事耶!


(3)教學篇


凡孔子之論「教」與「學」者胥隸焉。孔子之論學重自動,而教在啟發,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

錢基博:我之讀經教學之旨趣及學程



(二)《孟子》 就全書分為六類講解:


(1)原性篇


凡孟子之論性者胥隸焉。孟子道性善,世人之所知也。而孟子之所以道性善者,則或世人之所未知。其一孟子論性之方法。孟子論性之方法有二:一以故言性。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朱註:「性者,人物所得以生之理也。故者,其已然之跡,若所謂『天下之故』者也。言事物之里,雖若無形而難知,然其發見之已然,則必有跡而易見。故天下之言性者,但言其故而理自明,猶所謂善言天者,必有驗於人也。」此孟子「以故言性」之說也。與法蘭西學者古惺(Causin,一七九二—一八六七)之論心理學同恉。古氏之言曰:


「哲學必自事實始。此事實,乃供給哲學者以入思辨之境涯之機會者也。心理學不過為入形而上學之橋樑。形而上學,乃最優之科學也,科學之科學也,科學之對象為實體,乃常不變化永久之實在也,而其研究之方法,則依觀察。無觀察之工夫,則不能有何等之科學。故可謂吾人乃觀察精神之事實而窮究其所以蘄到達絕對之原理。心理學之方法,乃充此職役者也。易言以明之:即以後天之方法,得認先天之原理者也。」


此孟子「以故言性」之說也。敬兄敬鄉人,孺子入井,皆孔子之所謂「故」也。二以情證性。孟子好以「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端言性,皆情也。蓋生之謂性,而情只是性之發,性不可見而情可見也。其二孟子性善之界說:孟子道性善,只限於人,而物非所論。其《杞柳桮棬》一章,論人性之不同於植物。《生之謂性》一章,論人性之不同於動物。而《性猶湍水》一章,則論人性之不同於無生物。故嘗見意於《人之所以異於禽獸》一章曰:「明於庶物,察於人倫。」蓋人之性善,而物之性不必皆善。人之性可率,而物之性不必可率。此孟子之所為「明」所為「察」也。


(2)存心篇


《易》曰:「繼之者善也。存之者性也。君子閑邪存其誠。」凡孟子之言存心者胥隸焉。


(3)養氣篇


凡孟子之論養氣者胥隸焉。雖然,孟子之所謂氣者,何也?曰:「情(感性)之衝動,是也。」德之哲家康德曰:「世界無制限純粹之善。惟其善意志而已。何謂善意志?曰『為理性之故而從理性之意志是已。為義務之故而行義務之意志是已』。此乃不從感情之指揮而求與理性之命令一致之意志也,非可由感情慾望而決定者也。譬如人生憐憫之情而為慈善,是既為感情之所左右矣。不得為道德之行為也。必絕情袪欲,始有道德之價值。」則是感性與性不相容也。自孟子言之,則曰:「其為氣也。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則是理性可以養感性也。「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則是感性可以配理性也。是理性與感性非不相容也。孟子謂情非不善,而康德則認情為不善。不知道德之行為,乃自取捨統馭種種之感情慾望而成立。孔子曰:「禮,所以治人七情,然禮必以人情為本。」非必悉去感情慾望而道德始成立也。離感情慾望,則不能有行為。若如康德所言,絕情袪欲,則道德之行為亦全消滅。清儒戴震著《孟子字義疏證》一書曰:「君子之治天下也,使人人各得其情,各遂其欲而天下治。君子之自治也,情與欲使一於道義。」孟子「集義」之功,「情與欲使一於道義」而已。戴氏又與某書曰:「後儒不知情之至於纖悉無憾,是謂理。」康德之謂矣!


(4)教學篇


凡孟子之論「教」與「學」者胥隸焉。按孟子之論「教」、「學」在「自得」。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君子」,指教者說;「深造之以道」之「之」字,代名詞,指學者。謂君子深造之以道,期於學者之自得,而非盡量輸入。「造」,作造就解,讀在早切。此亦自動教育之說也。


(5)辨諸子篇


此可以證見孟子與諸子不同之所在。凡五目:曰辨墨家,曰辨農家,曰辨兵家,曰辨遊說家,曰辨治生家。


(6)政制篇


凡孟子之論政治法制者胥隸焉。按「儒家雖著為一總名,而其中支分流別。戰國之際,疑別有一種儒家法學派。此法學又不同管商申韓諸家之言。惟就儒家而論,大都但說仁義,重束修,敦倫理,而此派則特自研有治國之方法,各種政法制度,亦復具體可以立案畫策。且古今之制度,皆經考證,言之可稽。如《孟子》一書,其明舉王制所宜,孔子《論語》二十篇中,尚無此種文字。蓋孔子之實體法制說,皆分見於六經。而《論語》所記,則但言王而未言制」,近人劉少少說。

錢基博:我之讀經教學之旨趣及學程



B.本科一年級


(一)《禮記》


《禮記》四十九篇,據鄭玄《目錄》,考之於劉向《別錄》。其篇次本以類相從。而唐魏徵又作《類禮》二十篇,太宗美其書,詔曰:「以類相從,別有篇第,並更註解,文義粲然。」朱子惜不之見。迨元吳澄撰有《禮記纂言》三十六卷。其篇第亦以類相從。是《禮記》舊本,本多分類者。茲據經文,酌時宜,分為六類,凡十五篇。


(1)有言古代之家庭教育者——(子)《內則》、(丑)《曲禮》。凡桐城姚鼐所謂古《曲禮》正篇,有韻可誦之五十九句,俾童子誦者,以及《曲禮》所載事長、敬老、接賓、執贄、納女之說,皆選焉。


(2)有言學校教育者——(子)《中庸》、(丑)《大學》、(寅)《學記》。戊戌政變以前,中國無所謂教育焉。馬端臨曰:「所謂學者,姑視為粉飾太平之一事耳!」然而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所謂學校至不一也。其教育在自動。其教育之旨趣及方法具見於《中庸》《大學》《學記》三篇。


《學記》論教授法,《大學》、《中庸》論教育原理。而《學記》與《大學》、《中庸》三篇之間,有最扼要之一語為之樞機,即《學記》所謂「教也者長善而救其失」者也。此一言所以示教育之效能。


(3)有言社會教育者——(子)《鄉飲酒義》、(丑)《射義》。今之學校,厥為教師學生之學校,而古之學校,則為社會之學校。所謂社會之學校者,其意味有二:一,學校,為社會之學校,而非學校之學校。三代之世,掌學校者,不視學校為獨立社會以外之團體,而視學校為社會之一部。二,學校之教育,為社會之教育,而不限於學校。要之學校與社會融合為一而已。其教授之所取資,一以實際之社會為衡,不似今日之學校教育,與社會隔膜,而不問社會之現狀如何也。


(4)有言社會組織者——(子)《王制》。


(5)有言社會組織之原則者——(子)《禮運》、(丑)《樂記》。樂者為同,禮者為異。《中庸》曰:「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樂者為同」之旨也。西諺有名言曰:「自由,以不侵入之自由為界。」「禮者為異」之旨也。「樂者為同」,所以協人情之好惡;「禮者為異」,所以別群己之權界。故曰:「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


(6)有古代社會之風俗制度沿襲至今其遺意猶可考見者——(子)《昏義》、(丑)《檀弓》、(寅)《問喪》、(卯)《三年問》、(辰)《祭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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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春秋左氏傳》


(1)齊桓公召陵之師。


春秋時之國際形勢,分為南北兩國際團體:南方國際團體以楚為首領國;而北方則以晉為首領國。鄭介兩大之間,猶歐戰之際,比利時之介於德、法二國間也。當是之時,楚國時向北方為侵掠戰爭,可比歐戰之同盟國首領德意志。而北方之首領晉國則糾合北方諸侯為防衛戰爭,猶之歐戰中之協約首領英國。晉之先有齊,楚之衰有吳,此其大略也。


(2)宋襄公泓之戰。


(3)晉文公城濮之戰。


(4)楚莊王邲之戰。


(5)吳入州來為後來吳入郢張本。晉通吳以掎楚,猶英聯法以制德也。楚於是乎始衰矣。


(6)晉鄢陵之戰。


(7)宋之盟。


春秋弭兵之會,自宋之盟始,自此以前,為晉楚武力競爭時代,而此後則為外交競爭時期矣。春秋世運一大樞機也。


(8)虢之會。


(9)申之會。


(10)平丘之盟。


(11)召陵之會。晉於是乎失諸侯!


(12)吳入郢。楚衰而吳代興,晉楚爭伯之局一變而為晉吳爭伯。


(13)夾谷之會。


(14)黃池之會。晉楚爭先。


是編之主旨,在以春秋列國之會盟征伐,援古衡今,說明國際之道德,不同於個人,以喚起國民性之自覺。而時賢著述之可供參考者:(子)馬丁韙良博士之《支那古代萬國公法》,載丙午社《平時國際公法》一七—二四頁。(丑)日本《東方時論》之《舊戰國與新戰國》,譯載《東方雜誌》十五卷十號五六—六三頁。(寅)梁任公之《國際同盟與中國》,載《東方雜誌》十六卷二號一六一—一六三頁。皆引《春秋》之國際事實以衡論當世者也。吾國自嬴秦混一六王以迄於今,國民習於數千年之閉關,不復知國際為何事。其始遇外人也,一以夷狄待之,虛驕之心理,訑訑拒人之聲音笑貌可以怒敵而召釁者,亦既無在無之,一經敗衄,則又嗒焉若喪,卑怯之習日以長,以為中國事事不如人,甘心居人後,自侮而人亦侮之!於是國際上之地位,遂以一落千丈強!顧衡諸春秋諸國何如者?不論晉、楚、齊、秦,泱泱大國之風,必不以疆場勝負之一彼一此,自損其榮譽。即以小事大之蕞爾鄭,亦能一遵當日國際之慣例,不亢不卑,保持其國際上之地位。豈有俯仰隨人,習於媚外,而可以立國者哉!嗚呼!國家之積弱,國民之志氣不振實為之!倘非吾?教育者之責歟。


戊、讀經科與他科之關係


A.公民科:吾國古先聖哲相傳人倫道德之要。


B.教育科:吾國古先聖哲相傳之教學法,及學制之記載討論。


C.國文科:《論語》之文簡盡,而《孟子》之文則雄峭。《禮記》之文蘊藉,而《左氏》之文則恢詭。皆自古文事之至精能者。韓退之曰:「沉浸濃郁,含英咀華。」其於斯文必有得矣!


D.歷史科:《春秋左氏傳》無論已。《禮記》之載典禮,《孟子》之論政制,皆絕好上古政治史料也。《禮記》之載冠、昏、喪、祭,《春秋》之記聘、享、賦、詩,皆絕好上古風俗史料也。


基博任本校讀經科五年於茲。國內參觀諸君,見課程表有讀經一科,往往以教學之旨趣及方法垂詢。言國粹者,則見譽曰:「是存古也。是正人心,息邪說也!」言歐化者,則又曰:「是守舊也!是錮蔽青年之耳目聰明也!」其實世間無絕對可讀之書,亦無絕對不可讀之書,要視教之讀者何如耳。孔子曰:「溫故而知新。」新即自故中溫出。今之學者,不事溫故,只求知新,未能繼承,已思創化。祛理知而言直覺,超現實而騖玄想,浮談無根,等於說夢,此大蔽也!至以讀經為存古,則又拘虛之見,而未能游於方之外者,爰草此篇以就正於有道焉。


作者簡介


錢基博(1887-1957),著名學者,教育家,錢鍾書先生的父親。

錢基博:我之讀經教學之旨趣及學程



卜師霞


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


從事訓詁學、辭彙語義學研究。


專欄主持

錢基博:我之讀經教學之旨趣及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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