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子的性感與自由

打開了大門的唐朝，受到了胡風的勁掃。外來文化的影響深入到大唐的每一寸肌理。開闢了近1000年的絲綢之路，到了唐代結出了最大的文明碩果。

唐朝開始有了自己的金桃，據說一個聰明的叫做郭橐駝的長安園丁將桃枝與北方常見的柿子樹嫁接到了一起，這樣，那桃子便永遠象金子一樣黃燦燦的。這嫁接的金桃讓「凡長安豪富，皆爭取迎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唐朝的文明正如這隻金桃，來自於嫁接而並非土生土長。印度的佛教與其所包涵的藝術與人生價值觀，波斯的美麗的裝飾圖案與黃金寶石加工工藝，中亞的音樂與舞蹈都滋養著、改變著大唐文明。

「自從胡騎起煙塵，毛毳腥膻滿咸洛。女為胡婦學胡妝，伎進胡音務胡樂……胡音胡騎與胡妝，五十年來竟紛泊。元稹的這首詩，是當時社會時尚的直接寫照，大唐的東京洛陽和西京長安一時間竟充滿了毛毳腥膻之氣。

時隔1000多年之後，當我們試圖用語言和史料來說清楚那段歷史時，總是顯得蒼白無力，好在我們有考古發現——當唐代的胡風成為長安、洛陽的時尚的時候，它也強烈地影響著遠在西域生活的漢族人。就像今天的法國都在追逐巴黎的時髦，全世界都在追逐美國的時髦一樣，遠在新疆吐魯番的人也在追逐著長安的時髦。

於是因「胡」而起的風潮，經過了長安城裡皇帝嬪妃或者富家女子的演繹之後，再一次折返回到了「胡」地，只不過它不再是原汁原味的了，而是勾兌了大唐的時尚元素。

這個正在弈棋的貴族婦女，肥胖得有點讓人覺得不可思議，而這正是對唐代以胖為美的經典注釋。

（弈棋貴婦絹畫）

這幅《弈棋仕女圖》出自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墓187號墓中，墓主人是一位安西都護府的漢族張姓官吏，勛名為「上柱國」。張氏一直是當地政權高昌鞠氏王國的望族，鞠氏為王，張氏為相。鞠氏王國被大唐所滅後，張氏反而因為「助唐討亂」而加官晉爵，更加興旺。

因此這個張「上柱國」的墓里出土了大量的唐代文物"尤其是一批畫在絹上的畫，《弈棋仕女圖》正是這批絹畫中的一部分。極易朽損的絲綢不但保存完好，而且色澤如新，使我們可以一睹大唐美人風采。

胖美人雍容華貴地坐在那裡舉棋不定，纖纖素手裡的棋子停留了1000多年也沒有落下去。時間定格在弈棋女子的髮式上，這種將所有的頭髮都高高挽至頭頂再向前壓成傾斜狀，在莊嚴高聳之中取一點慵懶隨意的髮式，就是流行於大唐的「回鶻髻」。回鶻二字很好地說明了這種髮式的來源。或者回鵑髻只是一種泛指吧，歸類為來自西域的而非中原的髮式。

考古發現也證實了這點。高髻較早發現於漢時的尼雅遺址、一個白皮膚、金色頭髮的尼雅婦女頭上，她將兩額、兩鬢的金髮束於頭頂，形成高髻，余發披肩。讓人讚歎的是她的高髻高達12厘米，但內里卻無任何支撐物。

高髻可以讓人顯得莊重華貴，可能正是這一點迎合了大唐的盛世心理。再加上高髻上裝飾的花鈿和寶釵，美人移步便會花枝搖曳，那種動態的美白不待言說。

而看弈棋女子的臉部化妝，便會真真切切感受到什麼叫「紅妝」 了。從花木蘭的「當戶理紅妝」，到毛澤東的「不愛紅妝愛武裝」，我們在讀古詩的時候會讀到宮女們卸妝的水可以把一條河的水都洗紅了。而楊貴妃更是肥胖多汗，每每紅膩多香，出的都是「紅汗」。

弈棋女子的臉部和脖頸顯然用了很白的粉，而腮部的胭脂紅而膩。點絳唇，貼花鈿，畫額黃，掃蛾眉，這便是紅妝，有點誇張吧，但唐朝人喜歡。話又說回來，不肥不紅不膩，怎麼能佩得上大唐的繁盛呢？

唐代以肥胖為美，但女性沒有婀娜的腰身畢竟是一大遺憾。看這畫上的女人的裙子，幾乎提到了胸部，這就是「短襦長裙」。唐朝女人的上衣變得越來越短，袖子也變得越來越窄，這就是受西域胡裝的影響。

胡人騎馬游牧，向來窄袖寬袍，有時候衣裙不分，連為一體，唐人深以為美，於是紛紛效之。它徹底地改變了中國女子衣著寬大、不露肌膚、不顯身段的保守樣式，成為中國歷代女子著裝最性感的時代。

如果比較南北朝時期婦女的穿著和唐代婦女的穿著，變化就會顯得非常巨大。唐代的婦女服裝像突然之間盛放的花朵一樣，絢麗多姿。

衣服短而又短，甚至在胸部和裙連為一體；裙子變化多端，為了追求上窄下寬的立體效果，唐朝的婦女就把裙子破成6片、12片再縫合起來，這樣裙子就如一朵倒懸的百合花一樣有著天然的襇褶，最大程度上掩飾了唐代的女子沒有腰身這一遺憾。

而畫上的這位女子最時尚的不過那件薄於蟬翼的披肩了，可以說它完全不是漢式衣服的穿法，它完完全全是反傳統的。中國人一向重衣飾禮儀，很少會有這種半穿不穿、披披掛掛的東西。

（舞女俑。這個點朱唇、描花鈿的女子，身上洋溢著來自西方的時尚：繞肩而過的披肩、連珠對花錦衣皆是。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206號墓出土。）

在《舊唐書·波斯傳》里，我們能夠讀到這樣的記載：波斯人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有佩戴巾帔的習俗，而在薩珊波斯王國的金銀器上，我們也能看到披著巾帛的波斯美女形象。如果再向更遠處追溯，我們會在古希臘雕塑的半裸體的女神身上，發現這種半披半滑落的巾帛。

顯然唐代女子從波斯的美女身上發現了帔巾的美。而巾帔到了唐代女人身上，才真正煥發出了它的神采，因為大唐有世界上最先進的紡織技術，能織出當時最輕薄、最鮮艷的紗羅。

它飄逸、透明，輕拂在女人的衣服和肌膚上，如雲霞飄過天空一般，讓天空顯示出不同的質感和包感，這點完全可以從畫家對弈棋女子的紗羅的仔細描繪中看得出來。白紗的清澈透明色澤和大紅大花的衣襦相配，一輕一重、一厚一薄，兩相輝映，相得益彰。

紗羅帔巾超越了衣服的實際用途，它們生性就不是為了穿，而純粹是為了美的。它們溫柔地從女人頸部環繞過去，是一份對女人最好的呵護；它們輕輕擁抱著女人，如一個溫柔纏綿的情人；它們乖巧地配合著女人的步態，有時候再借風來為美人增加幾分飄逸，而美人往往擔心它過於調皮，總用纖纖素手將它們攏住，於是女人的妖嬈之色躍然而出。

唐代女人的審美貢獻一直使今天的女子受惠，今天最會裝扮自己的女子，往往是最會用披巾變化多端的女子，當年從西方波斯「拿來」的小小披肩已經成為千年永不過時的時尚。

《弈棋仕女圖》上的這位女子的穿著還是屬於唐代比較保守的一派。研究者指出，這可能和她的身份有關。人們從絹畫上肅立觀棋的侍女推斷，她可能就是張姓官吏的妻妾；還有一種可能是因為遠離長安，時尚之風到達這裡往往要遲一些。

唐代最開放的女子服裝或袒胸露脖，或女著男裝。最大膽的總是皇宮裡的嬪妃們，她們總是勇敢地走在時尚的前面。

當時最有名的時尚達人莫過於太平公主，她在高宗設宴時曾女扮男裝出來跳舞助興。而到天寶官宦士人的女兒妻子中，便開始流行著男人鞋靴鞭帽騎駿馬出行游治了。

公元7世紀上半葉，貴族婦女們出行還戴著長及腰部的羃?，那時的人們還覺得婦女出門尚需遮掩身份防止其他人窺視，而很快，婦女的羃?就被帷帽代替了。這種帷帽的面紗只下垂到肩部，有時候有意露出脖子或者部分臉部，那時的女人已經在著意追求半遮半掩的意蘊了。

（彩繪戴帷帽騎馬仕女）

女人的這點小心思，完全逃不過男人的眼睛。他們感覺到了某種不安。於是婦女的帷帽在唐代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就如當年喇叭褲和三點式在中國引起的波瀾一樣，朝廷不得不在公元671年下詔，禁止這種有失禮儀的行為，禁止女人在街上公開拋頭露面騎行，而要她們坐進馬車裡。

但這道禁令並沒有起多大作用，時尚總是一股擋不住的潮流，特別是皇帝身邊的女人帶頭追逐的時候，那些道學士們又有什麼辦法呢？到了8世紀，唐朝的女人們不但在街上騎行，而且棄帷帽不用，乾脆倩妝露面騎行，胡服馬靴，與男人無異。

於是我們在吐魯番的阿斯塔那墓里保存下來的騎馬女俑上，看到了唐代的女騎手的倩妝麗影。高高的帷帽四周垂著紗幕，但這紗幕已經不具有實際的遮擋作用了，而僅僅是一種裝飾。它如歐洲文藝復興之後的貴族婦女的面紗一樣，與其說是一種遮檔，不如說是一種展現女人神秘之美的手段而已。它讓美人的臉更加有一種朦朧美，有了一種誘惑。

（騎馬女俑）

女人跨上駿馬總有一種讓人側目的英氣，加上這是一匹十分漂亮的馬。不知道這是不是當年李白描寫過的五花馬，深棕色的馬脖子和後臀部出現了山水畫般的斑點，馬額與四蹄皆為白色。騎馬女子粉妝朱唇頭梳高髻，並且還將帷帽四周垂著的紗幕撩起，露出悠閑稚尊神態。

做女人真好，但千萬記住，在中國只有做唐代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好。唐人對女人的嬌寵，從楊貴妃身上可以一覽無餘，一時間全社會人們爭相重女輕男。但隨著大唐盛世的退場，楊貴妃的「宛轉蛾眉馬前死」。一個繁花似錦的時代結束了，一個女人的時代結束了。同時，一個開放的時代，一個廣納世界的時代結束了。

大唐的繁盛源自於向西方的開放，但大唐最後的毀滅也緣此，導致大唐由盛轉衰的安史之亂的主角安祿山和史思明都是在唐朝任職的胡人。安祿山本康國人，姓康，後隨母親嫁人突厥。而史思明則本是突厥人。善於跳胡旋舞的安祿山在和楊貴妃的對舞中互相調情，從而取得了大唐的15萬眾、三地節度使的兵權，一朝兵亂如潮水，洗去了大唐的所有鉛華。

大唐之後便是對女人的百般禁忌，最典型的戕害便是將女人的腳纏起來，免得到處走動，更不用說騎馬了。相傳讓女人纏足的想法起於那個寫下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南唐後主，他喜歡讓宮女后妃們用絲帛將腳纏成「纖纖如新月狀」，於是世人紛紛效之。

纏住女人的慾望和生命，實際上纏住的是中國人開拓和學習的熱情，唐以後的中國就很少見到撒馬爾罕的金桃了，中國殭屍一樣的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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