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人的游擊戰：開腸破肚對待被俘法軍，終結拿破崙不敗神話

文史 11-03

對於拿破崙帝國的坍塌，人們通常會想到兩場軍事行動：1812年的俄法戰爭和1815年的滑鐵盧戰役。在俄羅斯戰場上的潰敗，標誌著拿破崙帝國開始走向山窮水盡，而滑鐵盧戰役的失利，則致使拿破崙淪落到南大西洋中的聖赫勒拿島上——一個英國人能為他找到的最糟糕的地方。然而，依後來人的後見之明看，拿破崙一手挑起的西班牙戰爭，在更早些時候就已經預示了他最後的失敗。

在拿破崙準備出兵伊比利亞半島的時候，曾經權傾歐洲的西班牙已經有些衰落不堪了。從美洲殖民地廉價獲得的財富，並未使西班牙的工商業獲得什麼像樣的發展。歐洲諸國之間的宗教和領土戰爭，也耗費了西班牙太多的人力和物力。而且，西班牙本土也並不富庶，大多數地區的自然環境比較惡劣，高山林立、溝壑縱橫、乾燥少雨，農業生產條件實在是不佳，無法撐起一個繁榮的經濟。在19世紀初，當英、法等國因為經濟繁榮而日益強盛時，同在西歐的西班牙卻顯得有些積貧積弱。

西班牙還因為王室的無能和紛爭而顯得更加虛弱。此時坐在國王寶座上的，是波旁王朝的卡洛斯四世。他的幾位前輩就資質平平、無甚長處，只能算是勉強過得去的君主。而這位卡洛斯四世，則比他的前輩糟糕得多：智商低下、軟弱無能、優柔寡斷。卡洛斯四世對當國王沒什麼興趣，他所鍾情的事業是打獵和鐘錶。管理西班牙事務的是年輕漂亮的首相戈多伊，這是卡洛斯四世的王后幫他挑選的首相。西班牙人都知道，戈多伊之所以能被破格重用，只是因為他是王后的情人，但國王對此好像並不知情。更為誇張的是，外面謠言四起，說王后決心要將戈多伊送上攝政的位子。未來的費迪南七世，當時的王儲阿斯圖里亞斯親王，一向與母親不和，正在為保住自己的繼承權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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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迪南七世

拿破崙這時則正處在其權勢的頂峰，至少從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這時他已經將比利時、德意志西部、義大利北部等地，直接納入了法蘭西第一帝國的版圖，而且還直接控制著義大利王國、那不勒斯王國、萊茵同盟、華沙大公國、西班牙王國等地。拿破崙不光給自己戴上了法蘭西帝國的皇冠，還將自己的幾個兄弟也送到了王位上，約瑟夫為那不勒斯國王，路易為荷蘭國王，熱羅姆為威斯特法利亞國王。此外，他的繼子歐仁·德·博阿爾內是義大利的副王，代表他統治著義大利王國，而國王的王冠則屬於拿破崙自己。仍然處於獨立狀態的奧地利和普魯士，因為對拿破崙屢戰屢敗而不得不屈服於他。俄羅斯帝國也因為無法承受連年戰爭所帶來的消耗，而不得不被迫與拿破崙的帝國締結和約。當時仍在不屈不撓地反對拿破崙的就只有海上強國大不列顛了。

法蘭西人對西班牙的領土野心，在拿破崙之前就已經表現出來了。法國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四，這位法蘭西歷史上著名的君主，一百多年前也曾試圖抹掉地圖上那條分開法國和西班牙的界線，為此這位「太陽王」還跟大半個歐洲打了一仗，為他的孫子安茹公爵弄得了西班牙的王位，但戰後締結的和約規定，法國和西班牙不得合并到同一國王的治下。這也是西班牙波旁王朝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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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像

在法國大革命中順勢登上權力頂峰的拿破崙，早就開始對西班牙虎視眈眈了。他心裡一直盤算著要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龐大帝國，而西班牙註定會在這個帝國里扮演重要的角色。要想控制地中海世界，西班牙就是不能不得到的戰略要地；要想完善對付英國的大陸封鎖政策，也需要對西班牙和葡萄牙更有效的控制；要想得到美洲廣闊的殖民地，也需要將伊比利亞半島直接納入他的帝國。如果拿破崙只想做法蘭西人的皇帝，那他會滿足於對伊比利亞半島實際上的控制，但拿破崙對權勢的野心一直在膨脹，法蘭西帝國的皇冠對他來說只是個新起點。拿破崙在打敗了第四次反法同盟之後，就決定要動手征服他的「盟友」西班牙了。他覺得這事一點也不難，因為在他看來：西班牙的王室愚不可及，而西班牙的人民則半死不活。關於西班牙王室，他的判斷非常準確，但對西班牙人民的輕視，將會使他追悔莫及。

1807年夏天，拿破崙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於是就開始了他并吞西班牙的計劃。他先是向西班牙人建議一起佔領瓜分葡萄牙，西班牙人覺得有利可圖就同意了。於是，拿破崙的軍隊在9月間越過了比利牛斯山脈，借道西班牙入侵葡萄牙。在拿破崙的軍隊到達里斯本之前，葡萄牙的王室和艦隊已經離開自己的首都，前往自己在美洲的殖民地巴西了。法國人很容易就佔領了葡萄牙，那裡的事情草草了結，拿破崙接著把自己的注意力轉向了西班牙。

他先是挑起西班牙王室更嚴重的內訌，隨後又將三個軍團共18萬人投入到西班牙境內，佔領了西班牙的北方邊境附近的地區。在拿破崙進一步動作之前，西班牙內部出了大亂子。戈多伊明白拿破崙來者不善，就慫恿卡洛斯四世步葡萄牙王室的後塵，在西班牙南部港口加的斯乘船前往美洲的殖民地，但就在離馬德里不遠的阿蘭胡埃斯，發覺被欺騙了的西班牙人民發動了起義，要求國王罷免首相戈多伊，並將自己的王位讓給王儲費迪南。老國王在群情激奮的民眾面前無計可施，決定退位，將王位傳給了自己的兒子。但兩天後的3月21日，被法軍救出的卡洛斯四世又發布詔書說：之前的退位是為形勢所逼，應被視為無效。西班牙的局勢全亂套了。這時，拿破崙卻靈機一動，想出了輕鬆就能把西班牙弄到手的辦法。他一面命人將新登基的費迪南七世和支持他的貴族請到巴榮納，一面也將老國王卡洛斯四世和他的王后及戈多伊等人也邀往那裡。他要在法國的邊境小城巴榮納導演一部精彩的悲喜劇。

新繼位的斐迪南接到拿破崙的邀請後，心裡有些疑慮，不知道拿破崙想幹什麼，但他沒有膽量拒絕皇帝的邀請，於是便啟程前往巴榮納，並在4月下旬到達那裡。費迪南在巴榮納與拿破崙多次會談，試圖取得拿破崙對自己的支持，但十天後他驚訝地發現，被他趕下台的父王、母后以及戈多伊等人，也出現在了巴榮納。斐迪南一時困窘，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拿破崙幫他解了圍。拿破崙先是強迫費迪南把王位還給老國王，然後又要求卡洛斯四世將王位讓給他。被拿破崙的軍隊「保護」起來的父子倆無計可施，只能從了拿破崙的要求。而拿破崙在把西班牙王位弄到手之後，隨手就將它給了自己的兄長約瑟夫。在拿破崙看來，此事已經大功告成。他覺得自己又幹了件漂亮事，自己可以休息幾天了。但是不用著急，壞消息馬上就會從西班牙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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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雅作品《1808年5月2日的起義》

在得知巴榮納的陰謀之前，馬德里人民就已經躁動不安了。當拿破崙的妹夫繆拉元帥騎馬帶兵走在大街上時，馬德里人給他喝了倒彩兒。馬德里人還因為他那綠、白兩色的軍裝，給他起了個諢號「白菜根兒」。1808年5月2日，人們發現法國人要將尚在馬德里的其他王室成員弄到法國去，西班牙人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們又一次憤怒地走上了大街，自發地組織起針對法國人的暴動。憤怒的馬德里人聚集到太陽門廣場上，與繆拉的馬穆魯克兵和龍騎兵發生了衝突。他們用匕首、石塊、鐵棍等襲擊拿破崙的軍隊。無奈實力懸殊，馬德里的起義很快被鎮壓，近200人被殺。繆拉在控制住局面之後，寫信給皇帝報告說：馬德里發生暴民叛亂，已平復，無大礙。

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法國人的估計。馬德里的起義雖然很快被鎮壓，但西班牙的其他地區開始行動起來了。各地紛紛組織起市政會（洪達），向拿破崙和他的法蘭西帝國宣戰。無論是拿破崙還是他的元帥們，此時還都沒有把西班牙人當回事。在他們看來，西班牙人開始反抗了，事情比預想的要難一些，但仍然不過是小菜一碟。驕傲的法國人要對西班牙人正式動手了，而他們還不能理解，西班牙人要比他們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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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雅作品《1808年5月3日的槍殺》

西班牙的抵抗運動如火如荼，而且都是在各地分散進行的，這使法國軍隊也不得不分散兵力。這種局面對兵力有限的西班牙頗為有利，但對想迅速結束戰爭的法蘭西卻是另外一回事。1808年7月，一支近兩萬人的法軍在西班牙南部的拜倫陷入困境，指揮這隻部隊的杜邦將軍最後不得不率隊投降。他們的目標本來是佔領南部海港加的斯，但因為給養不足在半路上順便劫掠了科爾多瓦。杜邦的軍隊在佔領科爾多瓦之後，對那裡進行野蠻的奸淫擄掠。法蘭西軍隊離開科爾多瓦後，數百輛裝滿「戰利品」的大車延緩了他們的行軍速度，使他們陷入了憤怒的西班牙人民和軍隊的包圍阻截中。皇帝的軍隊在陸地戰爭中首嘗敗績。這件事很糟糕，因為拿破崙之所以能震懾全歐洲，靠的就是他不可戰勝的神話。獲知此事之後拿破崙氣急敗壞，把杜邦投進監獄，決定親自披掛上陣，迅速拿下西班牙。他的帝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需要儘快結束西班牙的戰爭。

當年11月，拿破崙跨過比利牛斯山脈進入西班牙。與他同時進入西班牙的，還有他的8位元帥以及20多萬法國軍隊。這時拿破崙在西班牙的軍隊已有30多萬，遠超西班牙正規軍的數量，而且大規模集團作戰的經驗更豐富。在西班牙戰場上，拿破崙採用他的老辦法，快速運動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在拿破崙的指揮下，法蘭西軍隊攻城略地，不斷在取得對西班牙正規軍的勝利，很快佔領了馬德里等很多地區。法國人覺得西班牙的事情這下應該快結束了，而實際上他們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西班牙人接下來的抵抗變得異常激烈。正規軍作戰的失敗，讓西班牙人拾起了他們的老辦法——「游擊戰」。西班牙人很久以前就曾用它戰勝過羅馬帝國的軍隊。拿破崙把自己視為西班牙人的解放者，他去那裡可以使他們擺脫蒙昧和無知，但西班牙人卻不這麼看，他們視拿破崙為侵略者，並決意誓死保衛他們的宗教、祖國和國王。西班牙的游擊隊多由一些無業軍官、大學生、修道士所領導，其成員大都是西班牙社會中下層的普通民眾，有農民，有馬車夫，有逃兵，還有走私販子。這些在平日里相互間沒什麼關係的人，被拿破崙的入侵團結到了一起，在保衛信仰和祖國的旗幟下，並肩跟法國人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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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崙像

西班牙的臨時政府1808年底就承認了游擊隊是合法組織，還要求他們「把恐怖和懊喪氣氛傳播到暴君的隊伍里去」，並允許他們「用從敵人那繳獲的戰利品體面地發財致富」。就是這樣一些游擊隊，在西班牙正規軍的大規模失利之後，慢慢蠶食著拿破崙的大軍。從1808年抵抗開始到1813年法軍撤出，西班牙各地的游擊隊從未停止對法國人的戰鬥。拿破崙在伊比利亞半島所損失掉的24萬軍隊，一多半都死在了游擊隊隊員的手中。

游擊隊只是在遠離法軍大部隊的地方行動，但這對法國人的殺傷力仍然很大，尤其是在精神上。他們會在人數佔優時，對法國軍隊發動攻擊。他們在取勝之後不留俘虜，而是得意洋洋地用酷刑將他們折磨致死，法國軍人有的被釘上十字架，有的被繩索吊在樹上，有的被扔進開水鍋，有的被綁在火刑架上，還有的被挖眼割舌、開膛破肚。人們現在還可以通過那個時代西班牙的大畫家戈雅留下來的一些素描，一窺那些年裡西班牙游擊隊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殘忍。伊比利亞半島上的戰爭場面，連拿破崙想起來也會不寒而慄：「被俘的富瓦將軍被赤身裸體地拖著在大街小巷遊街示眾。」拿破崙在1807年準備并吞伊比利亞半島時，並沒有料到在那裡等待著他的竟會是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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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雅《戰爭的災難》系列版畫作品之一

對於拿破崙旨在征服西班牙的軍事行動，當時就有很多法國人也曾表示過不解：「他去蹚這個渾水幹什麼？」拿破崙身邊有兩個人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地看出了其中的問題所在。一個是法國著名的「叛變者」、傑出的外交家、拿破崙的外交大臣塔列朗。「皇帝連續擊敗了奧地利、普魯士和俄羅斯，現在他手中掌握著歐洲的命運。他可以扮演一個如此偉大而崇高的角色了！」塔列朗在拿破崙的帝國垮台後這樣回憶道，「但他卻完全不了解真正的光榮所在。」拿破崙心裡想的是征服世界，而塔列朗知道他的這種野心，早晚會葬送掉法蘭西革命的成果。於是，在拿破崙出兵伊比利亞半島之前，他就辭去了帝國外交部長的職務。還有個人對此表述得更為直白：「我已經看到，他將把自己和全家引向毀滅。他應該滿足於已得到的一切。他妄想得到太多，結果只會一無所有。」這個人是拿破崙的母親。

拿破崙派軍征服伊比利亞半島，根源於他征服世界的野心。為了拿破崙的野心，法蘭西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在戰爭進行中的1808至1813年，拿破崙常年有二三十萬的法國軍隊征戰在伊比利亞半島，而且有差不多同樣數量的人傷亡在那裡。西班牙殘酷的戰爭讓大量法國軍人開小差。每從法國國內派遣500軍人到西班牙的戰場，最終卻只有不多過400人會到達那裡。「最差的情況下，有295名新兵從法國出發，抵達西班牙時只剩下49名。拿破崙不僅要面對敵對的西班牙人，還要面對同樣敵視他的法國人；對於他們而言，拿破崙已經不再是民族英雄和救星，而是個不可救藥的戰爭狂人。」

西班牙人之所以能如此長久地抵抗拿破崙的軍隊，靠的不僅僅是他們面對殘酷戰爭時超常的勇氣，還有來自法蘭西宿敵大不列顛的支持。拿破崙出兵伊比利亞半島的其中一個原因，是他想藉此來完善他那旨在經濟上打敗英國的大陸封鎖政策。當英國人看到西班牙頑強地站起來抵抗拿破崙的軍隊時，他們很快就與這個敵人的敵人結成了聯盟，並十分大方地在金錢和物資上支持西班牙人。後來在滑鐵盧戰役中指揮反法聯軍擊敗拿破崙的威靈頓公爵（他正是因為對拿破崙的勝利才被授予公爵爵位的），從1809年起就率領著5萬左右的英軍跟拿破崙的元帥們在半島上周旋了數年，並憑藉補給方面的優勢最終拖垮了拿破崙的軍隊。

1813年底，拿破崙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失敗，讓費迪南重新做回西班牙的國王，而他自己則撤出自己在西班牙的軍隊。然而，這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後來，被囚禁在聖赫勒拿島上的拿破崙感嘆：「是那場倒霉的戰爭毀了我。」其實，真正毀了他的，是他那不可一世的野心。當然，也正是那不可一世的野心，成就了拿破崙夢幻般的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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