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風雲（七）段祺瑞討逆成功 張勳復辟鬧劇草草收場
段祺瑞籌劃「討逆」
7月1日早上，張勳發動復辟的當天，段祺瑞就在和梁啟超籌劃怎麼進京討伐復辟了。梁啟超是北洋時期國內最有影響力的知識分子，同時也是被遣散的國會中研究系領袖，最近一年來和段祺瑞一直走得比較近。
在北洋時代，軍隊名義上是屬於國家的，實際上呢，都是各個軍閥的私人軍隊。段祺瑞長期擔任陸軍總長，卻並沒有直屬自己的兵。不僅沒兵，他還沒有錢。段祺瑞是眾所周知的「六不總理」：不抽、不喝、不嫖、不賭、不貪、不佔。這樣的國家領導人和所謂軍事獨裁者，可能算得上古今中外難得一見了，因而段的私德一直為後人所讚歎。但是在北洋政壇，沒兵沒錢可不是什麼好事，張勳當時認為段祺瑞不足為慮，就是欺負他沒兵沒錢奈何不了自己。
沒兵沒錢沒有難倒段祺瑞。作為北洋大佬，人脈就是最大的資本。根據段祺瑞和梁啟超兩人的估算，籌到150萬就可以起兵討伐張勳了。段祺瑞先說服了直隸督軍曹錕參與反覆辟，有了曹錕的支持後，前任交通銀行總裁曹汝霖找直隸財政廳借了價值100萬元的股票，然後到北京去找日本的三菱公司用股票抵押借到了100萬元錢。同時，前任代理財長兼中國銀行總裁李思浩又幫段祺瑞籌到了50萬元。於是，150萬就這麼湊齊了。
人脈可以借到錢。人脈和錢加在一起就可以調動軍隊了。段祺瑞首先找的是駐在馬廠的第八師。經過一番討價還價，第八師師長李長泰同意將部隊借給段祺瑞指揮。緊接著，馮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曹錕的第三師也先後同意接受段祺瑞調遣。
張勳盟友倒戈
雖然有些軍閥心向復辟，但並沒有人在第一時間站出來響應張勳。這些官場老狐狸們對張勳能不能把這事辦成，還是心存懷疑，局勢不明朗前不會輕易表態。
段祺瑞深知這些軍閥們的心態，決定不給這些人表態效忠復辟的機會。7月3日，他就在馬廠誓師「討逆」，自任「討逆軍」總司令，段芝貴和曹錕分任東、西路司令。
原來一直態度曖昧，被張勳視為支持者的副總統馮國璋7月3日通電全國聲討張勳，斥責張勳「不仁不義，不智不信」。原本和張勳一樣熱心復辟的廣西軍閥陸榮廷，馬上表示「張逆妄為，誓掃妖孽」；一向視張勳為偶像的東北軍閥張作霖馬上斷了派兵進京支援張勳的念頭，轉而通電全國聲名自己對復辟不知曉不支持；而和張勳最為臭味相投，同樣率領著一支辮子軍的安徽省長倪嗣沖甚至主動請纓，「願以北伐自任」。
原以為可以依靠的盟友們都成了敵人，張勳慌了。他一方面派兵拆毀天津到北京的鐵路以延緩段祺瑞的進攻，一方面在7月6日發表通電，辭去假借聖旨給自己加封的「內閣議政大臣」，「直隸總督」等職務。聲稱現在復辟成功，自己該讓賢給徐世昌，回徐州去繼續做安徽都督。
通電中，他聲稱復辟並非自己一人所策劃，「凡我同袍各省，多與其謀，東海河間，尤深讚許，信使往來，俱有可征。」意思是，復辟的想法，各位督軍，尤其是北洋兩位大佬徐世昌（字東海），馮國璋（天津河間人，所以稱之為河間）都深表贊同，我這裡有書信為證。頗有點要挾的意思，潛台詞大概是：你們不放過我，我就公布書信。
大清忠臣誓不投降
據張勳的手下蘇錫麟回憶，在徐州討論復辟的時候，張勳曾拿出一張黃綾布讓大家簽字當做同意復辟的憑證，後來張勳的老婆告訴他這塊黃綾被馮國璋派人花了20萬大洋從參謀長萬繩栻手上偷偷買走了。但這個只是一家之言，很難說是不是確實存在這張黃綾。
闖下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說走就走，還回去做安徽都督？段祺瑞在7月7日接受《申報》名記邵飄萍採訪時明確表示：「張勳逆賊，余誓必徹底肅清之。」當天，討逆軍一舉攻佔北京丰台，辮子軍退入北京內城，重點布防天壇、天安門、景山、西華門等地。而原本和張勳一起參與復辟的第十二師師長陳光遠，見勢不妙，臨陣倒戈，帶著自己的部隊成了段祺瑞的討逆軍中路司令。後來，這位陳師長還升任了江西督軍，成了馮國璋對抗段祺瑞的盟友，這是後話了。
其實，當時在北京的外國公使已經介入了調停，據說英國公使和日本公使一致同意，如果張勳放下武器投降，他們可以保證張勳本人和屬下的安全。但是遭到張勳的斷然拒絕。後來段祺瑞也派人讓張勳放下武器，取消帝制，也被拒絕。
7月11日，張勳又接受《字林西報》記者採訪，聲稱：「各督軍昔以全權與我，今乃棄我如遺。我有兵三千，當與敵五萬相抗。至其責任，當由彼等負之。彼等未正式提議調停，僅間接要求繳械，我敢誓於我皇上、同僚及所部軍隊之前：我必不降！蓋降則自覺有負皇太妃、皇上之託付也。我將犧牲一切，但必保持榮譽、忠信。」
都已經被重重包圍了，他還口口聲聲要忠於皇上，要保持榮譽忠信。既然他一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樣子，那除了開仗，也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最後的總攻
7月12日凌晨，討逆軍5萬餘人兵分三路，對北京城發起了總攻。
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原本最精銳的第十二師幾天前就倒戈了，總攻開始沒多久，守萬庄和丰台的第十三師也倒戈了。步兵統領江朝宗的守城部隊雖說有1萬來說，但他們保持了中立，有的聽任攻城部隊搭梯爬牆，有的聽到外面叫罵聲後乾脆主動打開了城門，基本沒有放槍的。而江朝宗自己，則和王士珍等人一道成了歡迎討逆的一員。
這場一邊倒的戰鬥，五六萬人參與，看起來激烈，其實…..怎麼說呢，更像是一場表演。
當時居住北京的英國人莫理循在一封給朋友的信中，是這麼描述這天的場景的：
雙方都出動大部隊，我揣想，雙方互射所發子彈不會少於五千萬發。那天沒有一隻飛鳥能夠安全越過北京上空，所有的槍幾乎全是朝天發射的。攻擊的目標是位於皇城內運河邊的張勳公館，同我的舊居恰好在一條線上。射擊約自清晨五時開始，一直持續到中午，然後逐漸減弱，斷斷續續鬧到下午三時。
魯迅的弟弟周作人，後來也在一篇文章中描述了這天的情景：槍炮聲很是猛烈，足足放了十個小時，但很奇怪的是，死傷卻是意外的稀少，謠言傳聞說是朝天放的，死的若干人可能都是由於流彈。
而戰鬥的真實情形大約是這樣的。
張勳的五千辮子軍，主要分為兩隊。一隊由李輔廷率領守天壇，據說事先已經接受了談和條件，在守了三個小時，拿到討逆軍送來的8萬大洋後，舉白旗投降了。
另一隊有蘇錫麟率領1500人左右，守在皇宮及張勳公館一帶。這裡的戰鬥激烈一些，但進攻方的槍炮似乎更主要是為了恐嚇。在交火的同時，調停說和一直在進行。據蘇錫麟本人回憶，最後戰鬥是這麼結束的：
雙方正在交火，北京警察總署署長吳炳湘來到前線找蘇錫麟，開口就說，別打了，再打的話「口袋隊」都出來了。（所謂口袋隊，是指趁亂打劫的歹徒。）蘇錫麟回答：「不打，大帥怎麼辦？我能叫大帥受危險嗎？」吳反問道：「你說怎麼辦好？」蘇說：「你是警察總監，人熟地靈，你去想辦法呀！」
不多久，吳炳湘就找了一個叫錢錫霖的，帶著一個德國人，兩個荷蘭人，開著車通過蘇錫麟的防線到了張勳公館，錢錫霖等人勸張勳上車到荷蘭使館躲避，但張勳死活不願上車，最後是幾個人把張勳硬架著抬上了車，據說氣急敗壞的張勳還咬了一個荷蘭人一口。
張勳被送到荷蘭大使館後，經吳炳湘兩邊往返聯絡10來次後，雙方停戰，戰鬥結束。
具體戰鬥傷亡多少人沒有確切的數字。據有當事人回憶，討逆軍方面死傷不過百人。戰鬥過程中，很多北京市民及外國人站在街上看熱鬧。據日本外交檔案的記載，看熱鬧的人中，有四名美國人，一名義大利人受傷，一名日本士兵也受了輕傷。
復辟鬧劇大結局
復辟鬧劇進行了12天便告失敗，參與或者支持復辟的那些人，都沒有受到什麼嚴厲的懲罰。
首犯張勳，躲在荷蘭使館一年後，後來一向喜歡他的徐世昌出任了大總統，赦免了他，還給他封了個全國林業督辦。不過張大帥可能嫌官小，沒有上任。他財產之類也沒有被沒收，相當於沒有受到任何處罰。不差錢的張勳60多歲仍納妾生子，很逍遙地活到1923年70歲時去世，死後的葬禮還辦得風風光光。
那個在最後的戰鬥中率領辮子軍奮勇頑抗的蘇錫麟，張勳躲在荷蘭大使館期間，一直在北京陪著，算得上忠心耿耿，後來經張勳推薦投奔了張作霖，從旅長一直干到了軍長。
張勳留在徐州的辮子軍余部，在討逆軍興起後，見勢不妙，馬上宣布擁護共和。後來部隊得以保全，一部分歸了安徽省長倪嗣沖，一部分歸了副總統兼江蘇督軍馮國璋。
和張勳一起去紫禁城請溥儀登基的王士珍、江朝宗和吳炳湘等人，都因為及時與張勳劃清了界限，並聲稱自己是被張勳脅迫參與復辟的，事後沒有受到任何處罰。王士珍資格最老，與段祺瑞、馮國璋並列為北洋三傑，後來還做過內閣總理。
溥儀和皇族們，仍繼續居住在紫禁城內。
參與復辟得「要犯」們被抓了幾個，不過最終都不了了之。
曾擔任河南都督的鹽業銀行總經理張鎮芳，曾與張勳一樣被任命為復辟朝廷的議政大臣，被抓住判了刑，但是通過捐錢打點關係，實際只坐了三個月的牢就自由了，繼續掌管鹽業銀行。
第二十八師師長馮德麟和張作霖一樣是土匪出身，當時兩人在瀋陽各有一個師的兵力，實力相當。馮德麟到北京參與了張勳復辟，事後大搖大擺的包了一節車廂坐火車回東北，結果路過天津時被抓。事後，經張作霖、江朝宗等人保釋，他很快就被放了出來，還被封了一個閑職。他的第28師，則從此歸了張作霖。1926年馮德麟心臟病突發去世，張作霖為他舉辦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葬禮。
還有一位被抓住的復辟積極分子雷震春，被判了無期徒刑，但是一年後就由直隸總督曹錕擔保出獄了。
張作霖原本是復辟積極分子，還和張勳是兒女親家，但他一貫狡猾，復辟的時候選擇了在瀋陽觀望，結果事後不僅沒有受到牽連，還收編了馮德麟的一個師，成了大贏家。
至於其他那些與張勳來往密切的督軍們，同樣沒有受到任何處罰，一切照舊。
推翻民國復辟清朝，這是顛覆政府的頭等重罪，事後卻沒有人受到重罰，首犯張勳沒有上過法庭，更沒有蹲過監獄，居然還在一年後被新總統封官。這種怪事，大概是古今中外絕無僅有吧。
然而，在北洋時期，這卻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整個北洋期間，雖然軍閥混戰，總理總統走馬燈似的換，卻絕沒有成王敗寇一說，失敗了的政治人物，只要脫離軍隊脫離政治舞台，基本就可以安度晚年了。這些人，都脫胎於袁世凱的北洋軍，互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即使後來因為利益政見不合做了對手，卻都顧著面子，私底下還是老同事老朋友，極少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情況。比如段祺瑞和馮國璋，後來翻了臉成了對手，但馮國璋病故的時候，段祺瑞仍哭得稀里嘩啦，段是個喜形於色的人，他要哭，那就必定是真的傷心難過了。
北洋的這個特點，是好是壞，大家見仁見智。
復辟結束後的政治安排
在復辟的第二天，黎元洪逃往日本大使館前，發布總統令任命段祺瑞為總理，委任副總統馮國璋為代理總統。復辟鬧劇結束後，黎元洪正式辭去大總統一職，副總統繼續代理總統。
黎元洪有沒有權力獨自任命總理？大總統辭職要走什麼流程？現在徹底是筆糊塗賬了。以前還有個臨時約法可以拿出來做依據，現在國會被黎元洪解散了，又沒有代替國會職責的參政院之類，臨時約法沒有辦法執行了。好在，趕走了張勳，段祺瑞成了英雄，暫時也沒有太多人去追究這些事了。
討逆的功臣中，梁啟超進了新內閣，擔任財政總長。新的內閣中，梁啟超的研究系同僚，湯化龍做了內務總長，林長民做了司法總長，幫段祺瑞籌錢的曹汝霖做了交通總長。
討逆英雄段祺瑞人氣高漲，又沒有礙事的國會，對德宣戰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1917年8月14日，馮國璋頒布大總統令，對德宣戰。因為這個宣戰，中國有幸在兩場世界大戰中都成為戰勝國。
總理段祺瑞和代理總統馮國璋自1896年起就一起在袁世凱手下共事，算得上老朋友了，兩人資歷相當，實力相當，他們的合作會順利嗎？會有新的府院之爭嗎？
後面的事實證明，這兩個軍事強人的合作，結局比黎段時期更糟糕。兩人矛盾的起源，是不甘寂寞的革命領袖孫中山先生拿了德國人的100萬馬克後，有了本錢，開始大幹革命了。
具體怎麼回事，下次再說。
※北洋風雲（六）皇帝又回來了
※北洋風雲（四）：是否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
※北洋風雲（三）段祺瑞組了一個古今中外難得一見的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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