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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雨禮:中國藥物創新不能好高騖遠

謝雨禮:中國藥物創新不能好高騖遠



撰文 | 謝雨禮


引子


這幾天, 圈子裡被饒毅教授的一篇文章《我國今天的新葯創新超過了1970年代嗎?》所刷屏。饒教授站在一個科學家的角度上,尖銳地指出了我國新葯創新的不足。作為製藥界的一員,確實應該如文中所建議,保持清醒的頭腦,內心謙卑,繼續努力。然而,很多人卻藉此貶低我國當前創新葯,忽視製藥是系統的實用科學和商業科學的特點,一味強調學術角度上的所謂「創新性」。這種思想很危險,中國藥物創新不能好高騖遠,必須從實際出發,瞄準老百姓的真正需求。


人的需求是藥物創新的本質

藥物是用來治病的,創新只是手段,所以藥物研發不是基礎研究,藥物創新要瞄準人的需求。在中國從事藥物研發,首先要明白當前中國人對藥物的需求是什麼?我總結為三個層面:


1)高質量和便宜的仿製葯,包括基本藥物和經典的標準治療藥物;


2)及時和經濟地可及當前最新和最先進的藥物;


3)原創新葯以滿足永遠在路上的臨床需求,這一點適用於全人類。


在這三個層面上,中國與發達國家都有差距。差距就是機會,三個方向分別是仿製葯,模擬創新和原始創新。每個方向都是藥物創新的陣地,就看企業自己的優勢和定位。仿製葯一般由葯企研發,而當前中國流行的各種生物科技公司,模式包括自研,引進和輸出,都是嘗試解決第二和第三個層面的需求。

謝雨禮:中國藥物創新不能好高騖遠



仿製葯也需要創新


站在宏觀的角度上,中國老百姓目前藥物需求的主要矛盾還是價廉質優的仿製葯。正是基於這一點,當前CFDA改革的一個主題就是仿製葯的一致性評價。很多人認為仿製葯沒有技術含量,沒什麼創新性。但是別忘了藥物製造也是一個包含多學科的複雜系統工程,包括化學,分析,製劑,生產,質量控制等等。仿製葯的難點是要製造一個與原研可替換的藥品,但不能侵犯原研設置的諸多專利障礙。這裡面有太多的難點和門檻,沒有創新和技術積累,不可能做得好。


仿製葯的另一個難點是它必須具有經濟性,也就是必須以較小的成本來研發和生產,否則失去了價值。化學仿製葯是美國提出以BE代替臨床試驗,降低了研發成本,才成長壯大的。目前國內圍繞一致性評價怎麼做, BE和體外溶出4條曲線哪個更重要,爭論很多。這就呼喚監管機構的制度創新。仿製葯的總原則是臨床可替換,基於BE結果科學地推測臨床療效,是為了加快研發,降低成本;而基於體外溶出曲線推測BE結果,也是為了指導和加快研發,以及將來便於指導生產和質量控制;都不是絕對的,應該具體品種具體分析。

仿製葯需要平衡科學,風險控制和成本,這非常能體現監管機構的水平。因此,仿製葯既需要技術創新,也需要制度創新。我們國家在這兩方面,都有長足的進步,與1970年代不可同日而語。當然,與發達國家的差距仍然很大,希望可以借一致性評價,實現跨越式發展。


Me-too創新的現實意義巨大

謝雨禮:中國藥物創新不能好高騖遠


2004-2014年間,美國批准的291個新葯中,只有79個進入了中國,比例不足30%。來源:Nature


中國許多癌症病人由於買不到或買不起最新藥物,只有吃自製的化工原料,想來讓人心酸;我父親是結腸癌去世的,依然歷歷在目,當時對於三千多元一盒的羅氏的希羅達,我父親也是捨不得吃,經常不能吃完醫生建議的療程。對於化療不好,化療有害的說法深信不疑,其實是潛意識在考量經濟因素。最新一期的Nature Review Drug Discovery上發表了復旦大學邵黎明教授的文章,統計了創新葯進入中國滯後的情況,2004-2014年美國FDA批准的291個新葯,只有79個在中國上市,比例不到30%。即使上市,高昂的價格,也讓普通老百姓可望不可及。這就是開發me-too藥物的現實意義,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為埃克替尼鼓掌。


埃克替尼不是基礎研究突破,發現新靶點的原創新葯,那麼應該如何看待埃克替尼的創新性呢?我認為應從以下幾個方面去全面考慮:


首先, 15年前,放棄國外高薪職位,冒著傾家蕩產的風險,自己創業搞新葯的中國人極少。敢為別人不敢為的勇氣,不正是創新的先決條件嗎?


另外,在靶向藥物剛剛起步,選擇EGFR這個靶點,需要眼光和運氣。許多人把埃克替尼分子結構和厄洛替尼太類似,作為創新性不足的一個說法。其實分子的難易和類似從來不是藥物好壞或是創新性的標準,水楊酸乙醯化還造就了歷史上最偉大的藥物阿司匹林呢!臨床價值才是重點。


由於當時厄洛替尼在中國沒有上市,埃克替尼是與吉非替尼做的頭對頭非劣效研究,療效相當,皮疹等副作用更小。有人可能又要說中國的臨床數據不靠譜,這是有罪推論,不值得一駁。我是想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說這個問題。大公司在開發藥物時,出於專利保護,會將一個結構的改造空間最大可能地覆蓋。埃克替尼找到了一個大公司這麼多博士沒有看到的突破口。而且側鏈成環,是一個巧妙和大膽的設計,增加剛性,進一步提高了化合物的選擇性。別人做了看著明顯,沒有就想不到,也是創新的特徵。 整個分子改動不多,風險比較小,但合理差異化,突破專利。這是me-too/fast-follow比較常見的情況。


作為一個小公司,特別是砸鍋賣鐵的創業企業,控制風險有時是第一位的。我相信,埃克替尼的發明者完全有能力設計和篩選更好的分子,但時間和風險可能不允許這麼做。公司不是大學,可以海闊天空地去想,想它十年二十年也沒關係。


埃克替尼的創新性還體現在開發過程中,Me-too藥物是與原研賽跑,時間就是金錢,對於中國病人來說,時間也是生命。藥物研發是R&D, 其中D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能決定藥物的成敗和上市的速度。據我了解,埃克替尼的臨床開發是頗具創新性的,在中國當時的環境下,克服了許多困難,大大縮短了其上市時間。其實臨床試驗開局就不利,有兩例病人意外死亡,如果不是巨大的勇氣和豐富的經驗,埃克替尼也可能就此流產。


最後,我們要看到埃克替尼的巨大社會意義,據新聞報道,埃克替尼打破了原研藥物的壟斷,目前售出超過30億元價值的藥物,無償贈葯達40億元,無數肺癌病人從中受益。埃克替尼的故事,和任何成功的故事一樣,也許無法複製,但其中的道理對於當前創新和創業仍有啟發。


藥物創新沒有捷徑


藥物創新,特別是原始創新是醫藥行業不可或缺的引擎。國際上,生物大分子如單抗,融合蛋白,RNA和DNA等,全新小分子藥物,細胞和基因療法,免疫療法在「精準醫療」的時代背景下,力求解決未被滿足的臨床需求,源源不斷為醫藥市場注入重磅原研產品,推動全球醫藥行業的可持續發展。


我們國家雖然也有西達本胺這樣的原創性很強的新葯,但鳳毛麟角,大規模產生原創新葯還受制於整個生態和體系。特別同意饒毅教授樂觀的判斷,中國原創新葯已在路上,我們無需悲觀。這幾年,形勢正在發生可喜的變化,基礎研究突飛猛進,CRO平台的崛起,資本的湧入,醫藥改革鼓勵創新,湧現了一大批優秀的生物科技公司,貝達和微芯只是先行者。深圳微芯從一開始就走在原創的道路上,創製了西達本胺,HDAC亞型的FIC藥物,目前繼續在臨床上探索表觀遺傳和免疫療法,站在了創新的世界最前沿。貝達葯業在創新的道路上也沒有止步於埃克替尼,最近EGFR T790M抑制劑獲批進入臨床,後續還有許多創新藥物在研。公司成功上市後,可以預見會加快創新的步伐。


這兩年,許多高校和科研院所基礎研究也多有突破,在風投資本的支持下,也正在按國際慣例和規律,開發原創新葯,也許不久就有他們的聲音(見本人博文《中國的原創新葯已在燈火闌珊之處》)。葯企江蘇恆瑞最近公布了其創新葯管線,各階段的新葯高達34個,雖然以 me-too/fast-follow為主,但也有原創性頗強的藥物處於早期研發階段。


中國新葯研發的勢頭很猛,但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新葯需要長期的積累和投入,至少目前還沒有捷徑可循。因此個人不太同意饒毅教授的觀點,以老一輩科學家的原創成果,沒有花多少錢為例子,認為可以打破新葯研發高投入的神話。


首先,這些科學家,做的都是研究,這些研究導致了新葯的發現。Tasuku Honjo和陳列平發明PD-1和PD-L1可能也沒有花多少錢, 我們不能說開發Opdivo和keytruda 其實用不著數十億美金。再說了,就是青蒿素的發現,也是舉全國之物力和人力,絕不是一人之功。題外話,用企業的埃克替尼和阿帕替尼,去與1970年代科研院所教授的研究成果比較,也是不公平的,也沒有可比性。如果非要比較,也應該拿當代科學家的研究成果來對比,是否導致了新葯發現。最後, 將新葯研發的失敗和高成本歸於公司高管的缺乏創新性和官僚主義,也很勉強,也許有改善的地方。


總之,藥物創新沒有捷徑,有其規律,需要投入和努力。中國企業體量還小,要有風險意識。參與原始創新要轉變思維,應該以投資的角度去考慮,不要指望產品上市賺大錢,而是要考慮在早期能不能通過轉讓海外權益降低風險。所以原始創新的選題不能定位中國市場,一定要有全球價值,否則很難轉讓。


結語


藥物創新,與好奇心驅動的基礎研究不同,它是商業科學,其價值要體現在臨床應用上,而且企業要保持持續創新的能力,還需要商業的成功。科學性很強的創新葯,臨床價值不一定高,商業失敗的例子也比比皆是。如第一個腫瘤治療疫苗Provenge。因此,不能將科學上的先進性作為藥物創新追求的唯一目標,要瞄準臨床需求,綜合考慮風險和市場回報。


最後,我以默沙東的創始人George Merck的一碗雞湯來結束本文:我們從來不要忘記,做葯是為了人,而不是為了利潤。如果我們記住這一點,利潤會隨之而來,從來沒有失約。我們記得越深刻,利潤也就越大。我最後補充一句「我們記得越深刻,創新也越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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