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女人唐婉：什麼是真情，什麼是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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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莫玉林
【作者簡介】莫玉林，四川儀隴人。干過建築，修過鐵路，進過工廠，閑暇時愛好文字。作品散見於《深圳特區報》《江門文藝》《西江文藝》《大鵬灣》《嘉應文學》《打工知音》《中華手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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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婉，南宋人，字蕙仙，自幼文靜靈秀，才華橫溢，不善言語卻善解人意，是唐家的大家閨秀。她與年齡相仿的陸遊是表兄妹，彼此青梅竹馬，情意相投，相伴度過了一段純潔無瑕的少年美好時光。隨著年齡的增長，一種縈繞心腸的情愫在兩人心中漸漸滋生了。青春年華的陸遊與唐婉都擅長詩詞，他們常借詩詞傾訴衷腸，二人吟詩作對，互相唱和，像花叢中的一對蜜蜂，像小草間的一雙蝴蝶，眉目中洋溢著幸福和諧。兩家父母和親朋好友，都認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於是陸家就以一隻精美無比的家傳鳳釵作信物，訂下了唐家這門親上加親的婚事。
陸遊十九歲時，敲鑼打鼓，風風光光將唐婉娶回家。進入洞房，陸遊有些激動，半張著嘴，睜大雙眼，彷彿即將欣賞一件稀世珍寶。他吐了吐舌頭，用顫抖的兩個指頭，輕輕夾住蓋頭的一角，慢慢向上撩，他想像著蓋頭下的面容是多麼的水靈和嬌艷。到了肩頭，他情不自禁，猛地掀開了蓋頭，看到了一雙忽閃的大眼，一張羞澀溫潤的面孔。這是他見識過無數次的容顏，可是，作為新娘的唐婉，渾身散發著清幽的體香，比平時更美，更迷人，更讓人陶醉。陸遊心中是歡喜的，上前一步，抱起唐婉，高興得在屋子裡轉著圈兒。
（據史料記載，陸遊與唐婉無奈別離之時，唐婉送給陸遊一盆秋海棠，作為思念之物。當陸遊尋問唐婉：「這是什麼花」時，唐婉凄楚地答道：「這是斷腸紅」。陸遊見狀，思緒萬千，隨口說道：「應叫相思紅」。此後，秋海棠又以「相思紅」名傳於世。由此秋海棠象徵苦戀。當人們愛情遇到波折，常以秋海棠花自喻，稱它為「斷腸花」「相思草」，借花抒發男女離別的悲傷情感。）
婚後，兩人朝夕相處，夫唱婦隨，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兒子有了媳婦的陪伴，與母親的交流自然少了，陸母因此不高興，她把兒子從小帶大，兒子的心思一下子倒斜到媳婦身上，豈不是有了媳婦忘了娘？陸母一時適應不了，這就牽涉到婆媳相處的千古難題。唐婉的才華橫溢與陸遊的親密恩愛，讓家庭和睦，婚姻幸福，要是開明的公婆，應該為這事高興。
陸母卻強烈不滿，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陸母以姑姑的身份和婆婆的立場，先指責唐婉把兒子的前程耽誤了，又怪她沒有儘快為陸家生孩子，更有甚者，她居然請庵中尼姑給兒、媳卜算命運。尼姑只管賺錢，張口胡言：「唐婉與陸遊八字不合，先是予以誤導，終必性命難保。」陸母聞言，嚇得魂飛魄散，認為兒媳是家中的剋星，會讓兒子大禍臨頭，強令陸遊將唐婉休棄。
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廚房裡洗碗的唐婉，驚得雙手一抖，啪啦一聲，幾隻碗掉下去粉碎在地。她感覺天旋地轉，渾身無力，一下癱軟了下去。天哪，她是多麼痛恨眼前這位指手畫腳的公婆，居然要硬生生地拆散自己美滿的婚姻！只是她太軟弱，怕得罪人，而不去抗掙，最終成了公婆手中的泥人，喜歡怎樣捏拿就怎樣捏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嚴，也失去了愛情。偏偏她又是一個從一而終的女子，可以想像，這樣的女子，往後和任何人成家，都不可能幸福。
不得不說，知書識禮的唐婉是一個好兒媳，公婆對她的無理要求，指責，她只面露慍色，沒有反唇相譏。如果她強勢一點，追求自己的幸福，陸母畢竟上了年紀，鬥不過年輕人時，或許會讓步的。如果她像李清照就好了，與趙明誠結婚幾十年同樣沒有生育，為了父親敢於跟公公拍案怒吼，敢於女扮男裝遠赴他鄉探望丈夫以解相思之苦，這樣的兒媳，公婆哪裡敢說三道四呼來喚去？只可惜，唐婉個性太為善良，聽天由命。就如林徽因所言：流年似水，太過匆匆，一些故事來不及真正開始，就被寫成了昨天；一些人還沒有好好相愛，就成了過客。
說陸遊孝順母親，我想未必，應該說他是一個軟弱且毫無主見的人，你和妻子情投意合，哪能由父母強加干涉，你的一生到底是和誰過？這一點，陸遊做得很失敗。就這樣，一雙情意深切的鴛鴦，被無由的孝道、世俗功利和虛玄的命運八字活活拆散。陸遊送別唐婉的路上，兩人手牽著手，在陰鬱的天空下艱難地行走著，像一對無依無靠的孤兒嚶嚶地哭泣，淚水一滴一滴地濺落在腳下的石板路上。一路陪伴他們的只有凄慘的蟬鳴，烏鴉的尖叫。偌大的天地間，居然安放不下一對相愛的人兒？難捨難分的夫妻，不忍就此一去，相聚無緣，於是悄悄另築別院安置唐婉，兩人偷偷地交往，那是治標不治本的行為。剩餘大把的時間，彼此只有捧著對方的照片出神、發獃，望梅止渴、畫餅充饑的愛情不可能天長地久。就算這樣，還是被精明的陸母察覺，立即給陸遊另娶一位溫順本分的王氏女為妻，填補他感情的空白，讓他死了這條心，斷了這份情。
離婚後陸遊先娶妻，新娘姓王，過門後很快生了孩子。唐家憤憤不平，覺得不把女兒嫁出去，會很丟面子的。於是由家人作主將唐婉嫁給了皇家後裔同郡士人趙士程，在當時來說，他也算有點名氣的一個讀書人。趙士程與唐家是世交朋友，對陸遊和唐婉知根知底，也很同情唐婉的遭遇，對她很好，想儘力讓她幸福。只是，趙士程沒有料到，唐婉是一個從一而終，視感情如生命的女人，這種觀念根深蒂固，浸潤到了她的骨髓。
他得到了唐婉的人，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對方的心，她的心並沒有空出來，裡邊一直住著前夫陸遊。唐婉雖然想念前夫，但兩人山高水遠，長時不見，她只有把這份愛封存在記憶里。對趙士程雖沒有多少愛，但對方的寬容、大度，使唐婉飽受創傷的心靈漸漸平復，並且開始慢慢培養新的感情，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對於一個痴情的女子，上天總是喜歡開一些不該開的玩笑。
公元1155年（紹興二十一年），禮部會試失利後，陸遊回到家鄉，家鄉風景依舊，睹物思人，心中倍感凄涼。為了排遣愁緒，陸遊獨自一人，四處走走散散心。那個下午，陽光柔和，微風輕送，陸遊隨意漫步在禹跡寺的沈園裡。目光如蜻蜓點水般在園中花草間一晃而過。園林深處，各種鳥兒在林間撲騰著，嘰嘰喳喳地打情罵俏。
只見不遠處，幽徑的道路上，一位男子牽著一位女子的手，似乎故意放慢了腳步，像特寫鏡頭一樣從陸遊的視野里走過。那身影怎麼如此熟悉，是唐婉嗎？怎麼可能，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測，畢竟十年沒見了，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陸遊沉思了一陣，抬起腿，循著唐婉的身影追尋而去，來到池塘邊柳叢下，只見唐婉與趙士程正在池中水榭上進食。隱隱看見唐婉低首蹙眉，有心無心地伸出玉手紅袖，與趙士程淺斟慢飲，輕語呢喃。
這一似曾相識的場景，看得陸遊的心都碎了。陸遊禁不住走上前去，脫口而出：唐婉。一聲久違深情地呼喚，打開了唐婉記憶的閘門，她抬起頭來，看見了陸遊，以為是夢，用手掠開了額前擋著視線的頭髮，驚恐地睜大雙眼。沒錯，自己曾經日思夜念的愛人，居然出現在了眼前。青梅未枯萎，竹馬未老去，在那一剎間，時光與目光凝固了，恍惚迷茫，眼帘中飽含的不知是喜、是悲、是情、是怨、是思、是憐？
趙士程是個性格豪爽，寬容大度的人，他和陸遊打過招呼後，買來了黃酒、菜肴、果子，放在桌上，對二人說，你們聊吧，我出去走走。他點燃煙，向園林深處走去，把時間留給二人互訴衷腸。那時，陸遊與唐婉都是而立之年，精力旺盛，心智成熟，是人生中最美的年華。陸遊握著對方的纖纖玉手，輕聲問道：婉兒，這些年過得好嗎？還好，唐婉點著頭說，來，我們共飲一杯酒。唐婉將自己的滿杯酒，倒了一半在對方的杯里。舉起了杯，兩人一飲而盡。
一種清幽的香氣，飄進了陸遊的鼻孔，那味道是如此熟悉，沒錯，是唐婉身上的味道。他的心中掠過一絲甜蜜，又倒了一杯酒，與對方同飲。彼此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千般柔情，看到了萬縷詩意，想到了兩小無猜的情景，想到了洞房花燭夜的耳鬢廝磨，還有多年來的相思之苦，離別之痛。相愛的人近在咫尺，卻隔了一座無法跨越的大山，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趙士程回來了，陸遊緩緩地鬆開對方的手，起身告辭，唐婉用牙齒咬著下唇，雙眼盈滿了淚花。這次與陸遊的不期而遇，無疑將唐婉即將癒合的傷口重新撕開了，曾經的海誓山盟，曾經的恩愛相歡，曾經的朝朝暮暮，像放電影一樣，清晰如昨。積蓄已久的舊日柔情、千般委屈一下子奔泄出來，柔弱的唐婉哪裡承受得了？
陸遊是詩人，又是一位多情的種子，對這種經歷有著切膚之痛。昨日情夢，今日痴怨盡繞心頭，感慨萬千，他紅著臉，跌跌撞撞地走了一程。帶著微微的醉意，他抱著一棵楊樹，仰著脖子哈哈大笑，眼淚在笑聲中滾落下來。隨後，在樹旁的粉壁上題了一首《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
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
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道不盡的相思苦，訴不完的離別情，到底是誰之錯？陸遊只管抒發自己的感情，寫下此刻千頭萬緒的心境，他哪裡想到，自己這一寫，將會要了唐婉的命。第二年春天，唐婉懷著重重心事，獨自一人來到沈園。她徘徊在曲徑迴廊之間，燕雀歡飛，百花爭艷，柳條從頭頂輕輕地掃過，當走到一棵楊樹下時，猛抬頭，忽然瞥見粉牆上陸遊題寫的那首《釵頭鳳》。唐婉走過去，詩句上有著清淡的煙草味兒，那是陸遊的味道，她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著詩句，希望把每個字都捧在手心。她自言自語般反覆吟誦詞作，想起往日二人詩詞唱和、相親相愛的情景，感情的閘門再次轟然打開，相思交織著悲苦，無奈交織著無助，放不下又心不甘。 那詩句像悠揚而飄渺的曲子，在她耳邊縈繞著，蕩氣迴腸。
唐婉不由感慨萬千，流著淚和了一首《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
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
欲箋人事，獨倚斜欄。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
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唐婉短短的詩中，字字血，行行淚。今非昨日，病魂纏繞，怕人尋問，咽淚裝歡，幾多的相思難寄？這首和詞，可以看出唐婉的確是個才女。她用真心向過往的愛情深情相擁、揮淚作別。正如莫言所說：
每個人都有一段告白，
忐忑、不安，卻飽含真心和勇氣。
我把最抒情的語言用在那裡。
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應該說，唐婉的詩句和心聲，陸遊是懂得的，只是時間的早晚。趙士程雖然是個體貼寬容的丈夫，給了唐婉感情的慰藉，但無論怎樣，他都不可能走進對方心靈的最深處。她把一份純凈執著的情，永遠留給了陸遊。恩格斯說，婚姻要以愛情為基礎。 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也不會是牢固的婚姻。可以看出，唐婉和趙士程的婚姻，是沒有愛情基礎的，兩人相處，純粹是同床異夢、貌合神離，天長地久也無從談起。
本來，唐婉改嫁趙士程是她的福氣，對方溫厚寬容，大度重情，知書識禮，與這樣的男人一起過日子，該多麼的踏實幸福。可憐的唐婉，像民國的默片影后阮玲玉一樣，把愛情視為生命的全部，沒有了美滿的婚姻，沒有了如意的愛情，生活就會黯淡無光，生命之花就會凋零。回到家後，唐婉陷入現實和舊愛的矛盾中，思念和愧疚的雙重煎熬，終於使她心力疲憊，日臻憔悴，抑鬱成疾，不久，她的香魂便化作一縷清風，飄然而去。
在往後的日子裡，陸遊為了懷念唐琬，一次又一次重遊沈園，留下了不少追憶唐婉的詩作，就像徐志摩的《再別康橋》一樣，那裡珍藏著一份情感，那裡永遠住著自己的愛人。直到陸遊85歲時，還步履蹣跚，手拄拐杖，重遊沈園。他懷著滿腔的情和怨，寫下了最後一首悼念唐琬的《春遊》詩：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此後不久，陸遊帶著無限的愛恨，與世長辭了。
唐婉將自己的一顆真心，一份真情，交給陸遊的那一刻，再也沒有想到收回過。她對陸遊一世的藕斷絲連，一生的魂牽夢繞，在人世間愛情的道路上，做出了美好的榜樣。什麼是真情，什麼是真愛？才女唐婉給世人留下了一份理想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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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洪與、姚小紅
編輯：鄒舟、於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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