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邦三世風雲錄（六）：魯邦對觀眾

封面來源：《魯邦三世》

上回我們說到魯邦三世第二期火了，於是試圖再次進軍電影市場。第二期播放的三年間，第二年和第三年各出了一回電影，分別在1978年末和1979年末上映。年末上映意味著盯上的是正月檔期，雖然叫正月檔期，但盯上這檔期的都是在年底上映的，這是日本電影界全年的第二大旺季。不過魯邦不屬於適合全家一起去看的那種類型，所以就算放在第一大旺季好處也顯現不出來，可以說放年末的實際效果也跟放第一大旺季差不多了。日本電影產業的規則這些事，我們還是以後在商業欄目的東映御三家專題再說。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明確過兩件事，一個是製片前線和經營層的矛盾是不可能消失的，一個是七十年代末存在整個日本動畫產業主要市場模式的第二個轉折期。

製作現場和經營層的矛盾什麼時候最緩和，就是正在巔峰狀態的商材，反正錢嘩嘩地來於是也就不會對前線限制得緊了。放魯邦這具體例子來說，就正是在第二期電視動畫的期間，所以現在這氣氛就和一期時完全不一樣了。兩作電影的監督個人色彩也是比較濃的，監督除了演出工作外連腳本也自己寫，上頭的人也不多管。加上處在這個轉折期後時代變了，一期時製作現場和經營層走的是兩頭極端，現在反正兩頭都已經行不通了，還就是個居中才正好行得通的時代。

兩作電影現在留給後世的一般印象是，第一作成績好，第二作名聲好。也不是說第一作名聲不好，只是第二作的名聲在後來太響了。

第一作的商業成果嘛總之很好大家都滿意，票房收入換算估值如果放現在上映相當於多少，大約可以有50到55億日元。怎麼估那還有點複雜，第一那時候計量方式不一樣，第二那時候票價不一樣，第三那時候上映條件不一樣，還是扔隔壁說電影產業制度時再談這話題。

第二作的圈錢成果就遜色很多了，下落到前作的三分之一程度。第二作畢竟是第二作，沒有第一作那種初回時的新鮮感，集客力就弱了，而且已經是三年播放期間中的最後一年，所以魯邦這個商材整體本身也進入下落期了。收視率也開始下降，上回說了最高臨近30%發生在1979年初，平時每回20%以上。而從1979年6月起20%不再是理所當然了，1980年3月起15%也不再是常態。魯邦也很好地遵守了影視類知識財產品牌常見的風潮三年而終定律，在動畫業來說，主要市場模式的第二個轉折期和第三個轉折期之間，這個定律尤其普遍。

第二作電影偏離常規歷史軌跡的要點在於，內容的好評，導致口耳相傳後名聲越來越響，在電視版那邊也結束後，反而知名度仍然持續擴大。這個電影的操刀者是宮崎駿，以前說過了，宮崎駿成為日本的國民級人物與魯邦三世系列長壽是相輔相成的。

早期助宮崎往上爬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魯邦系列的品牌力，十年後宮崎徹底成名，二十年後宮崎成為國民級。這些過程中，當媒體再去挖名人歷史時，挖出來原來老宮這傢伙以前做過魯邦，這成果又反過來加固了魯邦的人氣。所以這片從上映後一年就在電視上重播，每隔幾年總要再重播，到上個月還剛又重播過，總計十五回了。

魯邦三世的初期兩部劇場版。左：第一作劇場版《魯邦對複製人》（監督：吉川惣司）；第二作《卡里奧斯特羅之城》（監督：宮崎駿）

魯邦人氣的峰值過去第二期結束之後，既然人氣沒有完全衰竭，過幾年就又被讀賣電視台盯上了。這個讀賣電視台你看算不算悲催，當年時候還沒到，他來炒魯邦，沒炒起來只好自己出貨了。這次動作留下的餘波推起了大行情，自己卻沒撈著好，被老大哥日本電視台撈到手了。現在一大波行情已經走完了，他讀賣又回來了。

1984年讀賣電視台決定再次出魯邦三世的電視動畫。我們說過當年日本電視台搞第二期的時候，為了與讀賣的第一期加以區分，而有意識地做了各種改動以變現自己特色。這回讀賣要出第三期，就又反過來接著對抗，有意識地表達自己的特色。所以魯邦在昭和時期的三期電視動畫，說是一個系列的一期二期三期，但實際一看片各自獨立性很強，主要原因就是這個。

依然拿那個最一目了然的主角形象作例子，日本電視台當年不是把魯邦的外套改成紅色了嘛，這回讀賣特別叮囑東京電影新社，管你用什麼顏色反正千萬別給我用紅的！但該妥協的地方還是妥協了，當年一期是沒太火，日本電視台在二期換聲優阻力就不大，但二期火到巔峰了角色印象已經定型，現在三期讀賣就沒底氣換聲優了。

跟二期的時候一樣，讀賣這回也要同時期展開電影版，於是去找前作的監督宮崎駿，宮崎推說忙，把皮球踢給押井守。押井跟宮崎至少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有個性，我就是不按套路出牌。好啊你搞你自己的套路是你的自由，接不接受也是上頭的自由，還有觀眾的自由，最後押井的企劃吹了換人再上。

所謂出人頭地條件的「人生四行」，前三行放在作品身上也是可以成立的。第一你自己得行，第二得有人說你行，第三說你行的人得行。這三行用啊你她媽的主要觀眾群更容易看懂的語言翻譯過來就是，第一你要能歌善舞外加有好臉蛋，第二得有策劃人看上你，第三這策劃人自己得有能耐，然後你才能成為當紅愛多路。宮崎和押井，或者說他們的作品，有木有符合第一行這個另說，第二行是都符合了的，而決定差異的就在第三行。宮崎有，押井沒有，所以後來宮崎和押井的境遇差別是如此之大。我向來認為人要有第一行雖不簡單，卻也不算難，相較之下人生真正的難點，極難點，真的是第三行。

押井的魯邦電影，確切地說還只是電影的企劃書到腳本的中間階段，的致命點，是提出了一個要旨：魯邦不存在。這個老實說，是符合原作的，原作的魯邦的確真是這個概念，我們上回已經提到過了。魯邦本來就是變裝達人，沒人知道沒人見過魯邦到底什麼長相，什麼國籍什麼性別完全不清楚，其實也根本不存在，每回出現的魯邦都不一定是同一個人，這回其實是次元大介的變裝那回其實是峰不二子的變裝等等。

這樣還原原作對於觀眾來說就是毀三觀，說白了絕對不可能接受的，所以站在經營層的立場上，押井的企劃流產是必然。這也是我們點出過的，最深入人心的魯邦三世及其一幫小夥伴的角色形象，是第二期電視動畫塑造成型的，也最偏離原本猴子拳想要塑造的形象。

押井守版《魯邦三世》概念圖，插畫：天野喜孝

第三期播完後第二年，東京電影新社作了個大死。

魯邦又有新作了，這回不用電視台，沒有讀賣也沒日本，因為製作的是原創影像動畫。但東京電影新社自己錢不夠又去求援東寶了，於是東寶說幫你可以，但你看我是電影公司，光賣錄像帶不夠我賺的，賣之前先放電影院里去上映一下，發行權當然給我，於是這片先成了電影上映出來。最大的作死點在於，聲優陣容整個換了，理由簡單粗暴，東京電影新社哭窮能省一點是一點，原來的聲優陣他們的事務所不厚道，所以換成相對來說成本低點的聲優，音樂也換了。

這可完蛋了，本來動畫這東西的確是沒人在乎聲優的，反正又看不見臉，七十年代為止這都是常識。但正是在上面提到的整個日本動畫產業的第二個轉折期之後，這點已經發生變化了，放在今天就更好理解了，敢公然干這事那一大波聲優廚還不擠破門啊，砍不死你也要唾沫淹死你。而當時的東京電影新社，顯然對這一點變化認識度不夠深刻，何況這片也是七十年代的片，不自覺地也會維持七十年代的思維。加上東寶插這麼一腳變成電影形式上映，這片的普及度瞬間就高了，後果也就更嚴重了。

東京電影新社干這事，原作者猴子拳背了鍋，被原本的魯邦聲優山田康雄三更半夜一個電話打來開噴，噴了半小時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猴子拳這原作者真心慘，別人片場聲優對原作者一口一個老師叫著，這邊是原作者在聲優面前抬不起頭來，何況還是背鍋，加上動畫的內容本來就不是自己原作的那副樣子。

《魯邦三世》的第一作原創影像動畫《風魔一族的陰謀》，魯邦三世的聲優也從山田康雄換成了古川登志夫

東京電影新社出這片，本來就是自己身體不舒服指望著大名作魯邦當救兵回點血的，結果要把自己玩死了。最後還是日本電視台出來救場的，不過直接上來再出一期電視動畫就不現實了，出特別節目搞殺必死倒是可以。到了1989年這時離初次動畫化已經20年，怎麼說也是老片了，又不是一直連續播放中的，按那時的常識思維出第四期什麼的是不至於。按期出新動畫的門檻再降低，又要到再之後九十年代中期動畫產業的第三個轉折期以後。

但這一出特別節目就出上癮了，變成了穩定下來每年出，聲優和音樂什麼的當然還換回來，尤其是整個氛圍要像第二期那樣是日本電視台自己的版本。日本電視台有個用來重播已經在電影院上映結束的舊電影的節目，周五晚上九點鐘，根據具體播的片調節，含廣告在內時長至少兩小時，像前面提到的重播魯邦電影就是默認在這裡。類似性質的節目富士電視台和朝日電視台也有，除了播電影也可以用來出新作，單發的電視劇或動畫的特別篇，長度跟電影差不多就行了。

魯邦出特別節目也是在這裡，從1989年到2013年連續25作，每年必有一個魯邦的完全新作，電影長度特別節目。其中就包括第一次的《魯邦三世對名偵探柯南》，那個就是電視上的特別節目，好評於是後來才有第二作並且變成電影。到2014年這個常態斷掉了，原因是換成了柯南20周年特別節目，加上之前2013年末的魯邦對柯南電影版，實際可以算是2013年出了兩個魯邦特別篇。

《魯邦三世對名偵探柯南 特別篇》

再到2015年電視動畫第四期終於誕生，跨度半年，去年和今年各一季度，一個兩小時特別篇也就看起來不那麼重要了。第四期播放的同時期，今年初也又出了特別篇，雖然比較坑爹。

在這25年每年特別篇的時期中，1995年電影版也又有過再開，放在4月中下旬首映，這意味著對應黃金周檔期。1996年的電影甚至猴子拳親自來做監督，但是觀眾反響不好。還是老問題，越是接近原作本來想法的樣子，越不是觀眾心目中的樣子，這是魯邦這個作品雖然火了長壽了但再也擺脫不掉的悲哀。對人來說，沒人知你大概算是種悲催，而更哀是人們一直以為知你其實知的不是你，不如不知。這是我原本打算用來總結給圓谷英二的話之一，先給這裡用上了，不過這是商材不是人，理性來說怎麼賺錢就怎麼搞沒什麼對和錯，不冷不熱的原原本本的現實。

這次反響不佳後，1997年東寶的黃金周檔期動畫電影換成柯南，同樣是東京電影新社製作、同樣在日本電視系列放送網播出，也就順理成章接任了。這就是柯南劇場版的誕生，繼承著魯邦遺留下來的檔期直到現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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