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驢得水》是山東快板，它也值五顆星

完全沒想到我們的作者和讀者都對《驢得水》有這麼高的熱情，紛紛發來文章，因此，對這部電影的討論，還得再飛一會兒。

文 | 開寅

筆名「九隻蒼蠅撞牆」，法國巴黎第一大學（索邦）電影理論博士，現居加拿大

很多人對於《驢得水》最直接的觀感是「不適」。這種不舒服的感受不但來自於影片先喜後悲的下行結構，也來自於影片中劇情和人物違反常識的「惡」與「丑」，以及似乎是沒有緣由的「卑」與「賤」。

按照抽象常識搭建出的價值觀系統會把「不按常理出牌」看作是一種坐在馬桶上憋出來的「嘩眾取寵」手段，是為了刻意批判而製造的「虛假對象」。

不過，把持著這種想法的人可能忘了，當我們回看歷史的時候，又有多少真實的事件是按照公認的抽象常識發生、發展和結束的？又有多少真實存在過的人物是按照和諧同一合情合理的原則思考、表達和行為的？

如果常識和原則真的在這個世界上百戰不殆暢通無阻是板上釘釘確鑿無疑的現實的話，我們可能就不會在六十年前某一天的報紙上看到一位著名科學家表達對「畝產160萬斤蔬菜」的狂喜，人們也不會把鍋碗瓢盆砸爛了坐進公社食堂等著開飯，勞動群眾們更不會在自家小院里修起高爐把廢銅爛鐵扔進去美滋滋地坐在一邊等著超英趕美。

歷史無聲而又無奈地教育我們，那些讓我們舒舒服服產生愜意快感的常識往往都停留在虛無的高處任憑怎麼伸手都觸不可及，而我們日常必需面對的卻是超出常識之外無法躲避甚至不堪忍受的不適的現實。

從這個角度看，《驢得水》的精彩之處恰恰在於做為一個虛構的故事，它讓很多人真切地感到了充滿現實感的「不適」。並不是誰都敢於將一段「不適」的歷史現實融化以後精鍊成一出活報劇，它上演的唯一目的就是提醒每一位觀眾別屏蔽那些被他們的前輩主動遺忘的殘酷現實，並時刻警惕那些靚麗美好舒暢自然但可能永遠沒有機會兌現的虛妄常識。

《驢得水》發生在一個徹底虛擬的時間和地點。在其中有一位孫校長為了干頗為崇高理想主義的「大事兒」（鄉村教育實驗）而直接「不拘」程序非正義的「小節」（虛報名額吃空餉）。

有兩位男老師——裴魁山：經常口頭上把理想吹的天花亂墜但卻私底下軟骨頭三心二意不但計較蠅頭小利睚眥必報而且還滿腦子壞水心狠手辣，周鐵男：看似魯莽草率不計後果的愣頭青但實際上是還沒嘗過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愁滋味兒，所以一旦死到臨頭立場馬上180度大轉彎變的比兔子跑的快。

周鐵男（左）、裴魁山（右）

一位女老師：張一曼，表面上熱情似火樂觀開放但其實是長了兩條腿精力無限的荷爾蒙，到處煽風點火衝鋒在前，我們以為她到處散播愛情，但她其實只是為了揮發身體內積累太多的腎上腺素，她沒辦法為這「熱血」的負面效應對他人和自己負責。

銅匠，剛出場是無辜群眾，中場被包裝成了受操縱的人偶，終場時醒過來卻成了騙財奪色唯利是圖的群氓。

孫校長的女兒孫佳，一個總想把真相在最「不適當」的時間地點公之於眾的熱忱青年，卻險些把自己的身家貞操搭進去當了陪嫁，最後絕望於現實而投奔了另一個理想主義的世界。

還有一位腦袋被驢踢了的特派員，做為抽象絕對權力的象徵，他市儈貪婪冷酷，習慣於指鹿為馬，以最愚蠢無知的高高在上對理想主義者們實施著無法爭辯的權威統治。

而《驢得水》，在這些人物令人眼花繚亂的「閃轉騰挪」之下，實質講述了一個「偉大」的理想如何宿命般地被絲毫無法理解它的庸俗權力所肆意壓榨、利用、蹂躪和羞辱，最終異化為一場和初衷毫無任何聯繫的鬧劇和悲劇。

這看上去是不是有點眼熟，或者它是不是和歷史發展軌跡有了毋需多言的咬合。

那些令人感到突兀的不適，其實比偽造的順暢舒適虛妄快感更貼近我們所經歷過的現實：被知識分子們嘲笑為「愚昧牲口」的勞動群眾最後卻成了維繫前者生死存亡的救命稻草，甚至權力本身的運作也要不得已打著他的旗號招搖，並且為了滿足他的要求而下令在知識分子之間展開一場人格上的「批評與自我批評」。

為了事業獻出肉體的理想主義者卻被犧牲成了反面典型剃髮示眾突然瘋癲，不但落得下跪求饒自我改造尊嚴蕩然無存的下場，而且連浪漫主義的理想初衷也喪失殆盡，雙耳不聞窗外事而麻木不仁最後只能自我了斷，而她的同路人因此得出的結論是只有雙手牢牢攫握住權力才能治別人於死地。

一場本應高尚而充滿奉獻精神的農村教育表演卻獨獨缺了被教育的對象——學生，而演變為圍著法幣和美金打轉的權力利益遊戲，以至於教育者們自己都感嘆也許該接受教育的並不是農民。

最後還有校長女兒那一句讓所有觀眾都倒吸一口冷氣極度不舒服的，但也是幾十年來被N多人反覆提及的點題總結性發言：「過去的如果就這麼過去了，以後只會越來越糟」。

這些「不適」究竟是不是編劇和導演在電影創作中能力不足而導致的失誤？我們不太好判斷。

但我們能判斷的是，如果指導現實生活的原則出了問題，我們都會陷入現實和常識之間的巨大裂縫之中，由簡單不適而迅速發展為嚴重病倒，說不定就會像一曼老師那樣：瘋了。

不適的現實留給我們在理性與瘋狂之間迴旋的餘地並不像虛妄的常識標榜的那樣寬泛，正如《驢得水》中那些突兀戲劇化超越常識的硬性切換。

西班牙超現實主義電影大師布努埃爾在他的著名影片《泯滅天使》中刻畫了這樣一群人：他們無緣無故陷入了魔咒的禁錮而走不出一棟豪華別墅，任何想要離開的企圖都被自身的莫名恐懼所瓦解。

在影片的結尾當人們最終逃離魔窟而把遭遇歸結為信仰的缺失時，他們齊齊聚集在教堂而祈求上帝的保護，但是沒人注意到教堂本身也已經成了最新的魔咒禁錮之地。

布努埃爾想要傳達的大概是人如果不改變自身的思想意識，那麼每一個看上去安全而富麗堂皇的大廈都可能演變為下一個自我禁錮無法突破的封閉空間。不知這是不是和孫佳的點題發言異曲同工，抑或是側面補充說明了《驢得水》那因綵球飛舞理想主義似乎要再次勃發而變的意味深長的結尾。

《泯滅天使》

影迷們非常專業地批評《驢得水》雖然號稱是一部電影但實際卻電影手段匱乏而只能算是一出口味低俗的活報劇。對此我想說的是百年以來能讀懂歷史並且有膽識和能力給一個民族寫抽象寓言的人寥若晨星。

僅憑這一點，《驢得水》哪怕是野茶館裡說的一段山東快板兒，它也值得一個五顆星的欣賞式評價。

TAG:虹膜 |

※快板：鯉魚跳龍門
※自創洗腦神曲《夏防快板》爆笑發布，看了以後讓你這個夏天健康快樂
※漫畫阿衰：來讓阿衰唱一段快板！
※藝術家高鳳山：從小賣藝，站著唱快板第一人，經典作品數來寶！
※6旬老漢用快板「拐走」8旬老太，一起流浪被子女反對，網友卻怒了
※相聲表演藝術家高鳳山：從小賣藝，成為站著唱快板第一人，經典作品數來寶！
※一代快板宗師王鳳山：憨厚幽默，命運坎坷曲折，作品堪稱經典！
※《借東風》快板書視頻
※一代快板宗師王鳳山：憨厚幽默，命運坎坷曲折，留世作品堪稱經典！
※萬萬沒想到，快板書演員是這樣回應作家協會的……
※濟南趵突泉：雨中現甜美快板書女導遊 清新靚麗引眾遊客圍觀！
※梁天李菁師父、快板大師梁厚民去世，一德雲社演員卻被罵了
※快板創作的典範《巧遇》
※CWBOYS快板表演-《安全你我他》
※山東中醫藥大學新生報道 學生舞獅快板迎新展絕活
※表演藝術家李潤傑：快板書創立人，經歷坎坷，作品家喻戶曉！
※著名相聲、快板書表演藝術家張志寬先生濟南收徒
※貴州三穗：良上鎮快板說唱2017年農曆六月六的禁毒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