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著名記者黃遠生是孫中山下令刺殺的嗎？
[摘要]根據現有公開的史料，黃遠生遇刺案一些謎團已解開，一些謎團接近解開，對該案的意見分歧完全可以縮小。
中國首位名記者黃遠生 (名為基，字遠庸，筆名遠生，以創立通訊這一新聞文體著稱) 遇刺身亡距今已過百年，媒體對這樁刺殺事件的說法非但沒有趨向一致，反而分歧越來越多。翻閱近年來出版的一些書刊，裡面五花八門的說法讓人一頭霧水：
黃遠生何時遇刺？ 有的說1915年12月25日，也有的說在這年12月27日；何地？ 有的說美國舊金山上海樓，也有的說舊金山廣州樓，還有的說當地某個「賣餛飩的小攤」；他生命最後一刻在幹什麼？ 有的說欲付飯費，也有的說獨自用晚餐，還有的說剛出席進步黨人的宴會；幾人行刺？ 有的說一人，也有的說二人……
其實，刺殺現場目擊者、參加1915年舊金山世博會 (亦稱巴拿馬賽會) 的中國代表團成員陸文郁早就撰文描述過當時的情景，可惜注意者寥寥。他描述如下 (摘自2002年出版的 《文史資料存稿選編》)：
12月25日晚間我約陳啟泰、張文翰到舊金山大埠華僑開的上海樓……吃飯。黃與(賽會直隸赴美參觀員)樂(嘉藻)、郭(嘉運)亦在該處吃飯，他們吃完飯，黃來櫃檯前付飯費……沒人答應。黃回身向我和陳、張打招呼。此時「打手」由散座 (櫃檯對面一大間)出來，下到樓梯二三級，轉身以十三響手槍擊黃，第一彈過我頭上，中到我身後大玻璃鏡上，第二彈以下皆中黃身，黃慘叫內奔，到他飯座前倒地死。
2010年上海世博會期間，天津文史研究者王勇則宣布，在查閱某套 《巴拿馬賽會直隸觀會叢編》 時，發現了陸文郁對黃遠生遇刺案的毛筆批註，以及他畫的一張目擊現場示意圖。該書收錄的樂嘉藻所著 《大會參加日記》 中，對該案有些記載。《文史天地》 雜誌2014年第10期刊發貴州史學研究者李芳、龐思純的文章稱，樂嘉藻日記手稿的相關記錄要比 《巴拿馬賽會直隸觀會叢編》 詳細。
陸文郁的文章、批註與示意圖，在樂嘉藻的日記中得到了印證。確鑿無疑的是，1915年12月25日，黃遠生遇刺於舊金山上海樓的櫃檯前，現場僅見一名刺客出手。而刺客是誰？ 接受了誰的指令，袁世凱、孫中山還是國民黨美洲支部負責人林森？ 由於史料薄弱，難免存在爭議。
1985年，在江西九江舉行的黃遠生學術討論會上，廣州市文管會的黃流沙與暨南大學的孫文鑠稱，黃流沙在1984年赴美探親時，造訪美籍華人某老先生 (應本人要求，暫隱其名)。某老先生說，刺客是國民黨黨員劉北海(原籍廣東，1968年病死於台灣)，劉曾私下談到，林森把刺殺黃遠生的任務交給了他。之後在廣東，孫文鑠及其學生對劉的情況進行了調查。對此，許多人認為，黃遠生遇刺案「塵埃落定」。
但是，也有人不以為然。王勇則表示，這個結論，是靠距發案時間數十年後，經未公開姓名的「美籍華人某老先生」單方面轉述得出的，尚缺乏官方檔案、當事人的文字記錄等有力支撐。原始記載尚未得見，在學術意義上仍為孤證，似有待繼續考據確證。還有人援引台灣史學家沈雲龍的文章(刊發於1976年出版的台灣 《傳記文學》雜誌第28卷第1期) 稱，1975年，國民黨元老黃季陸曾打電話告訴他，刺客是僑胞黃×耀，「這是極其可靠的政治內幕」。
黃流沙的支持者與質疑者都忽略了美籍華人學者劉伯驥所著、台灣「行政院僑務委員會」於1976年出版的 《美國華僑史》。該書明確記載：「12月，黃遠庸來美，或以為進步黨策士，被(國民黨) 黨員劉北海劉棠刺殺於上海樓。」這段記載從某種程度證明了「美籍華人某老先生」轉述內容的可靠性，至少可部分消除王勇則等學者的懷疑。有意思的是，黃流沙本人稱，他在赴美前曾翻閱 《美國華僑史》，並有所發現。經查，他翻閱的是劉伯驥所著、台灣黎明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於1981年出版的 《美國華僑史 (續編)》。
同時，這段記載與沈雲龍所寫未必矛盾。當時在舊金山，兩名劉姓人殺死一名黃姓人，也許會引發劉、黃兩個宗族械鬥。而宣稱黃姓人殺死黃姓人，有助於避免械鬥。
根據現有公開的史料，黃遠生遇刺案一些謎團已解開，一些謎團接近解開，對該案的意見分歧完全可以縮小。如今的待解之謎集中於幾個問題：劉伯驥依據的原始材料是什麼？這些材料現在哪裡？ 那劉棠是何許人也？ 在刺殺行動中扮演什麼角色？ 那黃×耀是背鍋的，還是參與了這次行刺？ 要得到這幾個問題的答案，還要進一步發掘史料，尤其是海峽對岸的史料，但願無須再等百年。
至於黃遠生遇刺「賣餛飩的小攤」，孫中山「下令」行刺等，就目前所知，純屬戲說。孫「下令」一說，較早見於某著名調查記者的博客。他在2006年稱，「當年刺殺黃遠生的兇手劉北海80年代中期在台灣臨死前，道出了真相……刺殺的命令來自……孫中山」，卻沒拿出證據來。之後，此說屢見於媒體，只是重複，沒什麼變化，也沒有證據。黃遠生在 《申報》發表的首篇「遠生通訊」中，有這樣一句話：「……記者所聞僅此，不可妄加一語也。」(《遠生遺著》 遺漏了整段，包括這句話) 也許，這就是此名記與彼名記的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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