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也許我們不應該那麼聽話

一個年輕人的聚集地

響稿 · 特別的第八期

「一個值得一寫的人」

認識軍佬，其實是在網吧里，我高二，他高三。

那時，他嘴叼紅雙喜，右手滑鼠左手鍵盤，一頓噼里啪啦操作之後呼出一團煙雲，大罵：「狗來的，要不是那 2B 掉線，剛剛就一波推了，賊坑。」說完抄起桌上的青島猛地來幾口。

但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穿著我們學校的校服。要知道，在中學校園時代，網癮和早戀就是黑白雙煞，是見不得光的地下黨。敢這麼光明正大地穿著校服出現在網吧里的，不是傻逼就是真男人，尤其是這個網吧離學校不足百米。

那時的他，已經走在了我認識的所有人前面，只要是網吧里的常客都知道，這裡有個網遊大神。從 CF 到 dota 再到 LOL ，只要是主流的遊戲，他在高手局裡都能保持 60% 以上的勝率，即使這個遊戲他剛上手沒玩多久。

所以，軍佬是個真男人。

或許是臭味相投，相熟之後，我們每周都會約去網吧開黑。

我是剛開始玩，所以，每次都要抱他的大腿。有一次，他被對方隊的主播分享上了 B 站的直播：那個主播，一邊回大本營，一邊嘲諷對面的隊伍，然後，軍佬突然就從草叢中冒出來，技能狂放，在主播所能反應的時間裡把他幹掉了。我現在都記得，當時主播的臉都白了。

一個月後，當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提高到正常人水平，已經有人在聯繫他開直播，打比賽賺錢了。

我想，這就是天賦吧，我羨慕也羨慕不來。

有一次，我去他家裡玩，看到了他的筆記本。

我正好奇，原來他也是會記學校筆記的人，打開一看，裡面密密麻麻都是以前玩手游時的記錄。

從哪裡可以和 NPC 說話、哪裡出 boss 的幾率比較大、不同角色以及職業後期發展空間比較，到一個大招可以傷敵人多少血量，都寫得清清楚楚…這種拇指厚的筆記本，在他那個擺滿遊戲機的書架上，不下五本。那時候我才真正明白，為什麼他遊戲打得那麼好。

期間，軍佬的媽媽進來了一下，看到我們兩個正在看他的筆記本，不太開心的對我說：「小蘇，你別學他，他整個腦子都用來打機了，現在都沒腦子了。」軍佬「哼」了一聲：「好過那些高分低能，小怪都打不過的人，他們有何智商可言。」高三的三模之後，他在網吧打機被抓了。當著家長的面，他寫了 3000 字的檢討。加上糟糕的高考成績，他成為了老師們口中經常談及的人。

我們班的老師上課興起時也會說上一兩句：「你們啊，平時少點出去玩。像上屆那個誰誰誰，整天打遊戲管也管不住。現在大學都不知道要去哪裡讀了，最後後悔的是誰啊，還不是你們自己。」最後，軍佬還是託了家裡的關係去了一所普通的學校，不過選專業的時候，家裡實在拗不過他，所以他念的是——遊戲。

臨別那天，我去機場送他，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熊抱說：「那些人以為，他們只是在遊戲里打不過我，其實，在現實中他們也打不過我。」

那眼神我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刻，感覺裡面真的有光。

大一末要細分專業的時候，我打過一次電話給軍佬。本來，我想問下他覺得我適合幹啥，結果卻聽到了他說，自己因為打遊戲小有名氣，已經收到了遊戲公司的邀請。之後，他的生活真的就和遊戲有關了。他往返於學校和訓練場之間，就像是我一邊讀書一邊做兼職一樣的活著。他還沒有畢業，所以只需要去參加訓練，有比賽的時候打遊戲。那時候，他周薪可以有 4000 塊，再加上獎金，一個月多的時候，能賺 20 - 30 萬。

那時候我才突然覺得，自己大學裡的每個人都好像。大一大二忙社團，大三大四忙戀愛，找不到對象的就和實習相依為命，然後，擠破頭想在校招的時候第一個搶到 BAT 的 offer。

而在同樣的時間裡，軍佬也經歷了一次很重要的轉折。整個大一，在匹配賽他都從來沒有輸過，就連參賽的獎盃都放了一排。那時候有一種秒天秒地秒空氣的優越感，多多少少有一些膨脹了。通過一個朋友的引薦，他直接找上了當時中國第一中單（遊戲中的位置，類比籃球的前鋒）若風單挑。

那時是若風狀態最巔峰的時候，所以結果可想而知，七局一次都沒贏。他一下子就崩潰了。因為自己都沒想到差距會有那麼大，用網路上噴子的話講就是：「我上我都能打成 7:0 啦，垃圾！」之後的一段時間裡，軍佬連電腦都不想碰，課也不上了。

與其說是逃避心理陰影，不如說是回歸正常的大學生活。他每天就在宿舍里磕磕個瓜子看看動漫，也開始思考退役改行，找份正經工作的事情。

他和我說，那段時間連做夢的都能還原和隊友捧起獎盃時的每一個細節，記得前面有人扛，後面有人奶的溫暖。遊戲本身於他而言，就像是刻在腦子裡的生活常態。

他又試著重新回到了公司。因為他是主力隊員，所以白天就不停練習，每天的任務就是想盡辦法在多人夾擊里活下來。而到了晚上，他就和徒弟一起研究打法到凌晨兩三點。

這個徒弟，後來就成了他女朋友。

他說，那段時間真的很多虧她陪在他身邊。後來，憑著紮實的能力和穩定的發揮，軍佬帶著小隊成功走到了高校聯賽的省內決賽。場面一度因為臨時更換隊員，配合不順快要戰敗的時候，軍佬抓住最後的機會幹掉了對方的中單，把隊伍甩進了全國賽。

拿到全國賽門票的時候，軍佬抱著隊員和女朋友哭了。或許對他們這些職業玩家而言，遊戲和現實其實是一樣的。

他打比賽的那天我在場。看到他激動得眼淚鼻涕掉嘴巴里的樣子，我突然有一股尊敬。

以前，佩服他可能只是因為他遊戲打得好，但一點都不會羨慕，因為他不是個「好孩子」。現在發現，原來天真的那個是自己。從小到大，每所學校都貼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樣的標語。在這樣的環境里，不學習，有自己的想法，是一件挺「笨」的事情。

聽過太多的「看看什麼小說，這些書有屁用」、「只有學習不好的人才會去當美術生」、「唱歌就是吃青春飯」……

然後，許多人就這樣自行抹殺了可能性，連嘗試的機會都沒有得到過。

上個月快期中考的時候，軍佬打電話給我說，自己憑著打遊戲交了房子首付，一分錢都沒問家裡要，還讓我有空多去看看他。

我聽了開玩笑說：「你啥時候和女朋友結婚啊？」

他沉默了大概兩秒，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女朋友是俱樂部戰隊的隊長，剛幫公司打贏了比賽，分紅還挺多，哪有時間想這些啊。」

媽的，一不小心又被塞了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