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以修·關雎之道

也許《關雎》原就只是一首抒情的戀歌，但其位列詩三百五篇之首的特殊地位，及其豐富的藝術手法所蘊含的可想像空間之大，卻讓後人有了精彩紛呈、形色各異的解讀。

有「后妃之德」說，認為是歌詠周文王后妃太姒的美好德行的；有「諷君刺時」說，認為是政治諷刺詩的；有「夫婦婚配」說，認為是「周邑」之人「自求良配，詠賀初婚」，「寫其哀樂之情」的；有「民間戀歌」說，認為寫的是周代民間的「男戀女之情，是一首優美的情詩……

整理詩集的孔子說道：「大哉《關雎》之道也，萬物之所系，群生之所懸命也，河洛出書圖，麟鳳翔乎郊。不由《關雎》之道，則《關雎》之事將奚由至矣哉。夫六經之策，皆歸論汲汲，蓋取之乎《關雎》。《關雎》之事大矣哉。馮馮翔翔，由東自西，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子其勉強之，思服之。天地之間，生民之屬，王道之原，不外此矣」。

其實，孔聖人所言「關雎之道」正是人們通達圓滿（理想世界）的修行之道。

首章中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以物起興，借水鳥於水中喻人們在休養生息的塵世中的意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借純潔美麗的女子為佳偶喻道德圓滿是人們修行的美好願望的意象。

第二章中的「參差荇菜，左右流之」借長短不齊的水上植物喻各類知識（道法）和求知（修道）的法門眾多的意象；「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則是借對純潔美麗的女子的追求喻終極的美好理想人人都在日思夜想、上下求索的意象。

餘下三章，一是以追求之挫折喻修行之道曲折起伏的意象：「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一是以覓得方法、與佳人愉悅相處喻循著正道不斷修習的意象：「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一是以漸入佳境、樂得佳人喻隨著成年累月的修行終於得道而慶祝的意象：「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喻慧 《詩經 關雎》 鏡心 水墨紙本

「關關雎鳩」與「窈窕淑女」

西方古代的阿里斯多潘以神話故事來說明愛神的力量：從前有三種人，男人、女人和陰陽人。由於陰陽人的強大力量給諸神帶來了威脅，於是眾神之首宙斯將原本圓形的陰陽人切成均等的兩半。所以，這一類人，一出生便總在希冀著尋找自己的另一半而結合成整體。

這一「陰陽人」的說法若用東方文化語境來講，可化為：人都在追求道德圓滿的存在，陰陽和合即是道德圓滿，是以生活中完美的男女相配是道德圓滿的一種表徵。然則，世間萬物無不有陰陽，而陰中有陽、陽中亦有陰，陰陽又本為一體。切分「陰陽人」的「神」，並非外在的「神」，而是內在的「心神」，陰陽之「和合」向外是求不得的，應向內修，於是又有「自性圓滿」之說。

而這「關關雎鳩」即可理解為陰陽之道，本為一體、一分為二；「窈窕淑女」則是象徵著人所追求達到圓滿的「另一半」。

「參差荇菜」與「流、采、芼」

如前所說，「參差荇菜」可以理解為各類知識和求知的法門眾多，第一次出現是在第二章，是「左右流之」的，這象徵著尚未覓得修道法門的一種被動的、觀望的狀況，於是便有了「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體驗形態；同樣的「參差荇菜」在第四章出現時變成了「左右采之」，這象徵著已步入正軌的、主動的修行狀況，可謂是「寤寐思服」、「輾轉反側」之後的「成果」了；最後一章的「參差荇菜，左右芼之」，則有著通過修行的日積月累、不斷整理思辨，終於將要實現目標的喻義。詩中以此「流」、「采」、「芼」三字的精鍊用法，恰如其分地描述了「參差荇菜」於人之不同境況，前後相承、上下相應。

「琴瑟」與「鐘鼓」

孔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裡面包含有「樂」，又說「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可見「樂」在當時地位之重。除《周南·關雎》之外，《詩經》中尚有多首詩提及「琴瑟」：「椅桐梓漆，爰伐琴瑟」、「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我有嘉賓，鼓瑟鼓琴」、「妻子好合，如鼓瑟琴」、「鼓瑟鼓琴，笙磬同聲」，「琴瑟擊鼓，以御田祖」。後人描述周代禮樂又有「士無故不撤琴瑟」、「詩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的說法。

故此，借喻道德圓滿的「窈窕淑女」由「琴瑟」這文人士大夫「修身理性」之器來「友之」的解讀也就順理成章了。

至於「鐘鼓」之樂，由於周代的「禮樂」是作為一種等級制度在各階層中實行的——某一等級的人，才能享用這一等級的禮樂——「鐘鼓」之樂只有天子、諸侯可用，這一規格是最高等級的。因而《關雎》最後一章象徵得道時才冠以「鐘鼓樂之」的最高級別。

著名學者王國維在其《人間詞話》里引用前人的話總結治學三境界說道：「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須經過三種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這也正與《關雎》中「君子」追求「淑女」的境況相吻合。

若從修道的角度講，「君子」所追求的這「另一半」原是由「一體同分」、最終是要迴向本體（自性）的，實則是應向內修而不是向外求的。《關雎》所提及的水鳥、河洲、男女、荇菜、琴瑟、鐘鼓等等人們生活中常見的人、事、物，無不是道之所在。正如修道三境所言，從「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到「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到「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經由認知、演變、超越而回歸「自性圓滿」方為得道。

綜上所述，《關雎》全詩依人與道——道為人所求——求而不得——求而漸進——求而得之的順序，借「君子」追求「淑女」的表面形態，以遞進攀升的筆法，精妙絕倫地演繹出修行之道的深層意象。同時，詩中「雙聲疊韻」手法的相繼運用，由「關關」聲興起，亦暗合「道生一、一生二……」的玄妙法門。無怪乎《關雎》之詩會被稱作「萬物之所系，群生之所懸命」、「政始之道、王化之基」，要位列詩三百五篇之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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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關簡介：出生於湖南，畫家，古琴家，道教全真派道士。作品涉及繪畫、音樂、書法、詩文、斫琴、裝置、行為等領域；知周易、曉音律、好古琴、喜操《幽蘭》《廣陵散》；曾閉關參禪一年，出關後系統研習中觀、唯識學，畫風大變；後於龍虎山修道，通齋醮科儀；其曾就學於人民大學，宗教哲學碩士。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美展、被國內外藝術機構及收藏家收藏。現「郭關繪畫全球巡迴展」已在台灣、佛光山、英國、墨西哥等地圓滿舉行。台灣建立有「郭關美術館」，長年展示郭關作品數百件。《神人暢》 古琴演奏：郭關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