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曾復談京劇旦角
劉曾復
劉曾復(1914-2012),1937年畢業於清華大學,歷任北京醫科大學和首都醫學院生理學教授。劉曾復自幼酷嗜京劇,會戲頗多,文武皆能。先後擔任過北京戲曲藝術學院顧問、中國戲曲學院首屆研究生班導師、余叔岩孟小冬研究學會會長、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參與撰寫《中國戲曲志》、《中國大百科全書·戲曲曲藝卷》、《中國京劇史》,並為戲曲研究機構鑒定過大量京劇早期唱片、照片和文獻。是公認的京劇學泰斗級人物。
我小時候知道有個王蕙芳,但印象不深,後來我十一二歲,那時候我確實聽過王蕙芳了,那就不行了,嗓子、扮相全沒有了,全不成了。那時候王蕙芳跟著王瑤卿一塊兒唱《樊江關》,有時候也一塊兒唱《十三妹》,後來沒辦法就改了小生,改小生特別還陪著梅蘭芳唱《穆柯寨》,表示「下海」了、改行了,那時候確實差太遠了!
王瑤卿與王蕙芳遊戲小影
「花衫」這個名字好像在內行到現在還沒有被承認,一般都說「我是唱青衣的」,沒有人說「我是唱花衫的」,那都是外界寫的,外界都願意寫這個名字,比如齊如山他們也願意提倡這個名字,王瑤卿也沒說自個兒是唱花衫的,他是唱旦角的,他就說「我唱旦角的」。「花衫」這個名兒也是外行給起的,內行沒這個名字,內行說「我是唱青衣的」,照樣兼唱《探母》的公主,但是他一唱公主,花旦都不唱了。余叔岩那時候唱《四郎探母》,諸茹香的公主,後來這個公主被青衣弛過雲了,人家花旦也不應了,花旦沒那兒好嗓子。
《四郎探母》王瑤卿飾鐵鏡公主 王鳳卿飾楊延輝
在京劇內行里的地位,不會有人把譚鑫培給壓倒,根本不可能,可以說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梅蘭芳也不敢,但是梅蘭芳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好看,越長越好看,嗓子越來越好,而且還排了新戲。他這個新戲影響太大了。他原來唱時裝戲,後來就排點兒古裝戲。最早排古裝戲,早一點兒的古裝戲耀眼的是什麼,就是《嫦娥奔月》。《嫦娥奔月》裡面有一種新的設計,加點兒舞蹈,另外各種的戲段子都有,[西皮][二黃]的。那時候《嫦娥奔月》里有一段[南梆子],大家聽著非常新穎,當然那時候也唱《霸王別姬》了,那段也太出名了!而且《霸王別姬》有耍劍,就影響到尚小雲、程硯秋也耍劍。每一齣戲里各種戲段都有,一樣一段,成了那麼一種規格了。
梅蘭芳之《嫦娥奔月》
《摩登伽女》我確實看過,那時候茹富蘭去的阿難,范寶亭去的魔王,那齣戲我覺得相當好,尤其茹富蘭在裡邊特別好。《摩登伽女》有些人有些微詞,我覺得那戲排得相當好,一點兒不討厭。
尚小雲之《摩登伽女》
程硯秋那時候也唱新戲。他那時候挺瘦的,細高挑兒。他唱什麼戲呢?唱小姑娘的戲。他跟吳富琴兩個人排《孔雀屏》,排「三笑姻緣」的那齣戲。這種戲他全排小姑娘,都是丫鬟,丫鬟有些唱、做,身體很瘦很玲瓏,後來很快這種戲就不唱了,就唱這種有點兒悲慘的戲。
程硯秋之《孔雀屏》
徐碧雲怎麼會捧起來呢?就是瑞蚨祥老闆捧他。瑞蚨祥的老闆原來是捧富連成的一個旦角石韻玉,後來石韻玉夭折了,他就讓俞振庭再給他介紹一位旦角,俞振庭就介紹了徐碧雲。他為了捧這個旦角,給他做行頭,做場面、後面的大帳子、桌幃椅帔子,給徐碧雲下了很大工夫。徐碧雲原來光唱武旦,但是他哥哥徐蘭沅幫他,好像那意思是也唱文戲,嗓子也出來了,和梅家也結親了,乾脆說,青衣的戲也唱了。他有他的長處,比如他能翻跟頭,他唱《綠珠墜樓》,由樓上翻一個大的「撥浪鼓」下來;還唱《薛瓊英》,由檯子上往下摔,「四大名旦」絕對來不了這個。
徐碧雲之《綠珠墜樓》
他後來出事兒讓人知道了,知道後就去捉他。他有武功,由樓上翻下去逃跑了。後來給逮起來了,逮起來之後對他非常嚴厲,連打帶罵,還讓他坐監了。那時候有一個小時報,還特別有人寫了個小故事,叫《徐碧雲》,一天一段,就說俞振庭怎麼教他,斌慶社怎麼教學生,連斌慶社都連累了。後來大概那軍閥也倒了,這樣子就給徐碧雲解放出來了。後來在那年的冬天,有所謂「窩窩頭會」,就是年末給同業弄一點兒錢,演一場好戲,大家聽,在這場戲裡,他特別出來唱《游龍戲鳳》,跟郭仲衡,表示恢複名譽。在這個戲之前是馬連良、王又宸他們唱的《探母回令》,後面有餘叔岩他們唱的《打漁殺家》,大軸是楊小樓、梅蘭芳的《霸王別姬》。徐碧雲在前頭唱這個戲,好像反應不太好,那天他還特別踩上寸子、踩上蹺,他因為唱武旦,他踩蹺踩得好,但是大家對這個沒有什麼興趣,反正那天唱得大家沒有說是特別驚人。
楊小樓跟余叔岩特別捧荀慧生,給他改了名字,從那天起就不叫白牡丹了,就叫荀慧生,報紙上特別在劇目上、戲單上註上荀慧生,底下畫著括弧,即白牡丹。報上登著劇目,報上也有劇目的介紹,也是荀慧生即白牡丹,就改了名字了。
《西廂記》梅蘭芳飾紅娘程硯秋飾崔鶯鶯尚小雲飾張生
有一張相片,有梅蘭芳、尚小雲、荀慧生,還有齊如山。看到有個相片,我很注意一個問題:我當時也不懂是怎麼回事兒,又瞧見他們一系列的相片總是一個扮男的,反串男的,兩個是女的,照得都非常好。這類相片大概大家都見過,後來也傳得很廣。
《虹霓關》梅蘭芳飾王伯當 尚小雲飾東方氏 程硯秋飾丫鬟
在經濟方面,尚小雲就比較弱一點兒。這裡邊梅蘭芳隊伍最大,程硯秋後來隊伍也不小,荀慧生的隊伍就比較小一點兒,但是也有隊伍。對這些人的演出也罷,藝術也罷,甚至於出名也罷,這些人太有關係了。當然這裡邊也許有人有誤會,是不是有人挑事兒,挑他們不和,這我就不知道了,一般大概不應該有這個事。內部裡頭任何都可以評論,但是在公開這麼說不好意思的,這些人也不屑這麼做。當然這四個人不會互相攻擊,但是也有競爭之心,這件事情在內部心照不宣,全明白,梅蘭芳和程硯秋上海之爭、武漢之爭,確實師徒不和睦,當然見了面還是客客氣氣的。
「四大名旦」之合影
梅蘭芳出國,後頭有經濟上的支持,就是馮耿光他們。馮耿光闊,他可以隨便取錢的,梅蘭芳自個兒真掏腰包,連姚玉芙的存款都提出去了。後來馮耿光回來之後,梅蘭芳在上海唱了不少日子的戲,還了馮耿光一部分錢,馮耿光當然也得接受。程硯秋呢,他就利用張嘉璈、李石曾他們,有「庚款」,他就利用這個出國,所以都有大的經濟來源。尚小雲就沒有,荀慧生也沒有這麼大的經濟來源。
梅蘭芳與馮耿光之合影
我看程硯秋沒有教過人到底怎麼唱,他教徒弟教得很表面,甚至於別人替他教,他教徒弟不是太認真。梅蘭芳我看他根本就沒教過,給魏蓮芳說沒說過,這很難說,也許給李世芳說過一句半句,說得很少,那就是指點指點而已,他也絕不會跑那兒跟他練功去,不可能。掛名的太多了!哪兒有工夫教戲啊!尚小雲要辦科班,他願意教,比方他願意教李世芳、願意教張君秋,還真下過工夫,還真提拔過。後來跟他學到了一定的程度,人家自個兒就獨立起來了。
梅蘭芳在滬居花園中指導李世芳上馬身段
梅蘭芳在《俊襲人》之後有三個錄音,一個《玉堂舂》,一個[反二黃]的《六月雪》,還有一個《戰蒲關》。《戰蒲關》是很老的戲了,他小時候唱的戲。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意,梅蘭芳有沒有一種宣言的意思,還要唱老戲,這是標準的三齣戲,[西皮]、[二黃]、[反二黃]。梅蘭芳認為他這是標準的。未必沒這個想法。另外他也有個宣言:老的還是非常重要,唱新的不行,他唱老的。在那個時候就有些改變。
梅蘭芳之《戰蒲關》
這裡邊有個隱含的什麼事情,就是和那幾個名旦要爭一下,因為那個時候,尚小雲也罷,荀慧生也罷,程硯秋也罷,都錄了這個《玉堂春》,程硯秋還特別錄了這個《六月雪》,好像在社會上都認為程硯秋的[反二黃]、《六月雪》是標準了,像他們唱的《玉堂春》也認為是標準了。梅蘭芳也未必沒有一種競爭的意思。
程硯秋之《金鎖記》
孫怡雲是不得了,是出名的旦角,年輕的時候他跟朱素雲被稱為「金童玉女」,出名得很,在宮裡頭也很出名,後來嗓子不行了,嗓子整個沒有了,到老了嗓子更不行了!
我是這麼說,北京有一套北京的梨園,上海有上海的梨園,天津有天津的梨園,我只能說北京的事兒,北京的事兒也影響到全國,但是並不能代表全國,這是我自己的一個想法。比如程長庚時代,他的藝術、為人,他能代表整個戲界,生旦凈丑、生旦凈末,由他都可以代表;到了譚鑫培,那時候京劇的發展,譚鑫培一個人也能成為大王,他甚至於都可以把王瑤卿的東西,楊小樓的東西,他都可以代表下來,他能代表整個的戲界。到了所謂「四大名旦」那個時候,只能楊、梅、餘三個人加在一塊兒才能代表整個的戲界,特別是梅蘭芳的影響,梅蘭芳出來之後,把旦角的世界擴大了,擴大之後,小樓也代表不了了,余叔岩也代表不了了,但是反過來,余、梅兩個人代表楊小樓也代表不了了,楊、梅代表余叔岩也代表不了了,所以只能楊、梅、余這三個人加在一塊兒才能代表當時的北京的京劇發展的情況。
譚鑫培之便裝照
梅蘭芳底下當然就是「四大名旦」了,就都屬梅蘭芳這邊的了;楊小樓那邊,尚和玉、俞振庭都屬於楊小樓了;甚至余叔岩後邊言菊朋、王鳳卿都是一代,再往下就是「四大鬚生」了。但是他們這三人可以代表,但是必須三個人加在一塊兒才能代表整個京戲的發展,一個人不行了。比如小翠花的地位在內行看來,在聽戲的人看,並沒有讓梅蘭芳壓倒,他跟梅蘭芳是一個水平的,他是唱花旦的,他和荀慧生都是一個水平的。
(婁悅整理)
(《劉曾復京劇文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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