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式悶騷：遍身女衣者，儘是讀書人

文明月照大江

歷史研習社孵化作者

一、華麗麗的成妖了

在明朝人寫的《三國演義》里，有一次，卧龍先生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一件華麗麗的女性時裝，蜀國國產最新款。送給誰呢？竟然是他的老對手司馬懿。原來，司馬懿閉關不戰，怎麼罵陣都不出來，諸葛亮只好使出殺手鐧——「激將大法」，送他一件女裝，罵他不是男人。結果，司馬老狐狸厚著臉皮收下了禮物，卻還是關門睡大覺，就是不出來。

可見，在古人的眼裡，男人穿女裝，是一種莫大的羞辱。

比如北齊暴君高洋上台之後，對東魏宗室趕盡殺絕，卻唯獨把元韶一人留在身邊，「剃韶須髯，加以粉黛，衣婦人服以自隨」。（《北齊書·元韶傳》）這位皇族公子被剃光鬍子、塗上胭脂、穿上女裝，站在宮女堆里，高洋回頭笑著說，你也是我的嬪妃啊，藉此羞辱前朝宗室。

有沒有甘心情願穿女裝的男子呢？也有。

晉王嘉《拾遺記》記載，西漢哀帝的男寵董賢，這位美少年在宮中「裝飾妖麗，輕衣小袖，霧綃單衣，飄若蟬翼」，據錢鍾書先生考證，這種服裝其實就是女裝。（《管錐編》）然而作者是東晉人，卻把西漢深宮裡的香艷場景寫得繪聲繪色，恐怕多半是想當然耳。

翻閱正史，查到的第一個主動愛好女裝的奇男子是曹操（咳咳，不好意思，說話大喘氣），是曹操的女婿、堂堂的魏國吏部尚書——何晏，「好服婦人之服」（《宋書·五行志》），當時就被一些大儒罵為「服妖」。大儒罵人，就是出口不凡，要知道這倆字也是有典故的。大儒的老師的老師班固早就下了權威定義，「風俗狂慢，變節易度，則為剽輕奇怪之服，故有服妖」（《漢書·五行志》）

甚至到了八百年之後，司馬光編《資治通鑒》的時候還憤憤不平：「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尤好老、庄之書，與夏侯玄、荀粲及山陽王弼之徒，競為清談，祖尚虛無，謂六經為聖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爭慕效之，遂成風流，不可複製焉。」

「砸缸小神童」沒有講何晏被天下讀書人模仿，除了擦胭脂、讀莊子、罵六經，還包括不包括穿女裝。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記載：「梁朝全盛之時，貴遊子弟……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從容出入，望若神仙。」看來，這種風氣到了南朝開始流行，但貌似這些公子哥兒也只是拿香料「熏衣」，還是不敢公然穿女裝招搖過市。

二、超前，太超前了。

好吧，要說真正威武的，還得是我大明朝。

大明萬曆年間，一位名叫李樂的退休老幹部回到浙江老家，安度晚年，發揮餘熱，隨手記錄下家鄉見聞，取名《見聞雜記》。

某天，李老先生在鄉下待煩了，到湖州府城拜訪知府。正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一群頭戴方巾的秀才冒冒失失跑過來，仔細一瞧，老先生傻眼了，這群秀才穿的竟然都是大紅大紫的女裝，有的甚至還把內衣穿在了外面。這群花樣美男子飄過，就像一場盛大的男扮女裝cosplay活動。（「凡生員讀書人家，有力者盡為女人紅紫之服，外披內衣」）。

老先生到了知府衙門還驚魂未定，灌了口熱茶，才對知府大人說，「近日老朽改得古詩一首」，知府附和道「願聞其詳」，老先生嘆了口氣，吟了一首「昨日到城郭，歸來淚滿襟。遍身女衣者，儘是讀書人!」

超前，太超前了。即使放到現在，如果有男人敢外穿女士內衣站在街頭，恐怕也會遭人唾罵，至少也得被圍觀群眾拍下，發朋友圈示眾。更何況是禮教森嚴的大明朝！

南京人顧起元也記錄下了他的觀察，「南都服飾，務為淺薄，至拖曳而後成步，其色則紅紫黃綠，無所不有!即婦女之飾，不加麗焉」。（《客座贅語》）南京士子與浙江不同，服裝色彩更鮮艷，設計也更加新穎，加上拖曳的效果，近乎凌波微步。上海人范濂則一語道破了屌絲的悲哀，「予最貧，最尚儉樸，年來亦強服色衣。乃知習俗移人，賢者不免」（《雲間據目抄》），這些花衣裳，其實阿拉不想穿的……

三、簡直操碎了心

要知道，太祖皇帝朱元璋為士農工商、文武百官制定了一系列服裝制度，以符合其身份等級，比如對於儒士生員穿什麼，「洪武三年，令士人戴四方平定巾。二十三年，定儒士、生員衣，自領至裳，去地一寸，袖長過手，復回不及肘三寸。二十四年，以士子巾服，無異吏胥，宜甄別之，命工部制式以進。太祖親視，凡三易乃定。生員襕衫，用玉色布絹為之，寬袖皂緣，皂絛軟巾垂帶。」（《明史?輿服志》）從中可以看出，秀才們穿的衣服是什麼樣式、布料、顏色，甚至袖口尺寸，太祖皇帝都是親自考慮，在二十年的時間內對此念念不忘、改動三次。

可以說是簡直操碎了心，「令民間婦人袍衫止紫、綠、桃紅及諸淺淡顏色，不許用大紅、鴉青、黃色，帶用藍絹布」。連女孩子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不許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也規定好了，省得女生選擇障礙。

在千辛萬苦定好標準之後，明太祖還順便說了一句話，「不應服而服者，罪之。」怎麼罪之？穿錯了衣服，小則打板子，重則掉腦袋。

而萬曆年間江南小城的秀才們竟敢身穿大紅大紫的女裝，要知道這在洪武年間是女生都不允許穿的顏色啊。真是膽大包天！

然而，李樂的書里，卻並沒有記載知府大人是怎麼處罰這些狂生的。

那麼，朝廷不管么？

還好，萬曆朝有一位充滿偉大的八卦精神的大文豪——沈德符，他在其《萬曆野獲編》里，冒著生命危險給後世透露出一點信息，「予游都下，見中官輩談主上視朝，必用粉傅面及頸，以表鑑穆，意其言或不妄。」他在北京聽宮中太監說，萬曆皇帝在上朝之前，都必須用脂粉擦拭臉部和脖子，然後才能出來見百官。

好吧，被打敗了。美美香香的萬曆皇帝，可能對那些「紅配綠」的士子們，也抱有「了解之同情」吧。

於是，被壓抑了很久很久的悶騷小生們，紛紛穿上近乎女裝的花衣裳，釋放自己，噁心他人。

至於這種風氣為何偏偏出現在晚明的江南，請參閱各種版本歷史教科書《明代中後期資本主義萌芽》有關章節權威論述。

這些小資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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