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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塔洛》理解為藏族電影,它是普世性的

我是在杭州的平行影展上看到《塔洛》的,之後萬瑪才旦導演問我能否寫一篇短文,於是重看。


劇情很簡單,是寫一個牧羊人為辦身份證而進城拍照,結果失卻了自我與身份的事兒。有感於拍照那一幕,受約翰·伯格的啟發,就寫了一篇名為《一種肖像》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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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電影節上又遇到萬瑪,他送我一本短篇小說集,與《塔洛》同名。封底錄有法國維蘇爾亞洲電影節的頒獎詞,說影片「描繪了一個孤獨生命的肖像,他一無所有,即便如此,仍舊是至善至美的生命」。發現原來法國人想法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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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末,人們在埃及的法揚省發現了一些肖像。它們被希臘裔的埃及人畫在木乃伊的棺木上,描繪著主人生前的容貌。它們是殘存下來的最早的肖像畫。並且和我們熟知的側面輪廓式的埃及肖像不一樣,幾乎全部是正面的,「比之後兩千年的歐洲傳統藝術還要現代」。


這些肖像的功能,「是身份圖片——就像大頭照——讓死者隨豺狼神阿努比斯前往冥府。」埃及人認為死後的世界才是永恆的世界。肖像畫是他們在那個新世界裡的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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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神阿努比斯


《塔洛》的主人公去拍標準照,也是因為需要一個在新世界裡的憑證。作為現代社會的一員,他被動地接受這一事實。「有了身份證,別人才知道你是誰。」這是影片中派出所的多傑所長對塔洛說的話。對自我身份的探尋和反思一直縈繞著萬瑪才旦導演的這部作品當中。這是顯而易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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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開場是一個固定機位的長鏡頭,主人公塔洛一邊給布袋中的羊羔餵奶,一邊用誦經的語調背誦毛澤東的《為人民服務》。這個場景近乎完美地同時展示出肅穆和荒誕來。正面中景的牧羊人塔洛,樸素的形象在嚴謹的黑白影調中,甚至有一份古典的神聖感。


這是一個警察局的內在空間,在電影中沒有出現它的外部視角,它處於什麼樣的街道上,有著什麼樣的現實環境,我們都不知道。換句話說,它雖然明顯是一個世俗的國家權力機關,同時也是高度象徵性的真空場域——它聯接著塔洛的自身與世界之間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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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用漢話流利地背誦著《為人民服務》,同時又站在毛澤東字體「為人民服務」的標語前——萬瑪才旦用一個儀式感極強的開場,展示了歷史遺留在塔洛身上的烙印、以及塔洛所身處於何種當下。


我們都看到鏡頭前的塔洛是一個沒有身份證、也沒有身份的牧羊人,天生的記憶力使他成為一個出色的牧羊人,但又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幾乎淡忘了——因為他腦後有根小辮子,而人們都直呼其為「小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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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獲得身份證、也獲得身份,為了別人能知道自己是誰——儘管塔洛並不認為自己有這個需要——他必須進入鎮上的照相館,照一張標準照。為了拍攝這張標準照,他又必須除下帽子、理順頭髮、摘掉護身符,經過了有著輕微的象徵意味的一系列舉動,獲得了純潔而標準的形象,才能正式「成為」國家的公民。


塔洛坐在白色布景,正面對著鏡頭,腦後的頭髮不合時宜地凌亂。這是塔洛的肖像——或者說是「小辮子」成為塔洛前的肖像。當有人問我對影片的印象,我脫口而出的是「尊嚴」兩個字。我並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要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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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這部作品凝練簡潔而又寓意豐富,但似乎無關「尊嚴」(反而更像是在形容萬瑪導演的前作《老狗》)。但是,當這樣一幅肖像出現在銀幕上時,它是如此認真、親切。之後發生的,都是現實世界中的一切的一切對這幅肖像的塗抹與修改。


《塔洛》令我想起約翰·伯格寫的「法揚肖像」。他說:「他們雖然脆弱,卻表現出一種被遺忘的自尊。他們證實了,儘管一切的一切,生命永遠是一份禮物。」塔洛是個孤獨者、是個失敗者、是個迷失的牧羊人,但是萬瑪才旦並未讓這個人物籠罩在悲情之中,即使他最終迷失了自我,即使純真已被改變,即使他最後背向我們,我們也仍然看得到他身上的某種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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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從進入照相館的那一刻起,塔洛的命運就此改變了。


照相館內是「外面的世界」的一種鏡像。或者說是幻象的縮影。當不同的布景拉開,坐在布景前的人就彷彿置身拉薩、北京、或紐約。(同樣的場景和意象也曾經出現在寧浩的初期作品《綠草地》中)。閉塞的邊陲生活與遙遠的廣闊世界之間的對照,這種方式是最直接、最強烈、也最有諷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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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草地》(2005)


為了拍出合格的標準照,塔洛被推進了女孩楊措的理髮館裡。那是一個進入「外面的世界」的入口。塔洛頻頻出現在理髮館的鏡子中。他就像隨身攜帶的、剛出生的羊羔一樣,好奇而無辜。他第一次知道有乾洗、第一次看到短頭髮的藏族女孩。他的不適應與情慾的誕生,開始讓他逐步迷失了。


《塔洛》是圍繞著一個人,如何為了獲得身份,為了「讓別人知道我是誰」,而最終丟失了原先的自我,最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故事。影片最具象徵意味的情節,無疑是他將從小留起的「小辮子」剪去了。


他的樣貌和名字都被改變了。小辮子成為了塔洛。而同時被改變的是,他從死記硬背的毛的文章中獲得的價值觀和道德感。他對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感到了由衷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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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塔洛的故事這是一個悲劇。但這個悲劇超脫了與社會道德、國家體制的關係。在這個故事中,我們看見了塔洛的改變來自世界的誘惑、以及自身的慾望。這種誘惑與慾望是客觀存在、也是與生俱來的。這是個人與世界的衝突。


萬瑪才旦導演經常會被人問及是否強調自己的藏族身份,而他覺得「電影就是電影」。《塔洛》是對這種問題的最好的回答。塔洛的悲劇是普世性的。是一個孤獨者面對外面的世界時的必然。


影片之中,塔洛回到山間獨自生活的段落,是最令我訝異。他是如此孤獨而又如此深情。在黑夜裡,塔洛完全溶入風景。情節與對白都消失了,卻如此感人至深(俄羅斯學習攝影的呂松野展示了他高超深沉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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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周遭世界、以及這個周遭世界之外的世界,重新塑造了塔洛。影片最終結束於塔洛燃放手中的炮竹。畫面之外的炮竹聲,無疑是一聲悲鳴。我們知道他再也回不到過去了。過去的塔洛已經死亡,電影嘎然而止,一切成為永恆。


就像約翰·伯格通過對兩千年前的「法揚肖像」的評論告訴我們的那樣,萬瑪才旦通過塔洛這個人物也告訴我們:消失的不僅僅是塔洛的自我——只是對塔洛的同情和遺憾是不夠的,因為那些是註定的——還有「這個時代失落的東西」。他讓我們意識到,失落的正是我們共有的。這是《塔洛》這幅深情而莊重的肖像的真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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