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天高伊秉綬

本文摘自范景中《中華竹韻》

書法自魏晉以來，風格連連丕變，名家際此風會，更踵事增華，借用詞論家的話說：風流華美，渾然天成，如美人臨妝，卻扇一顧，是魏晉人的本色；施朱傅粉，學步習容，如宮女題紅，含情幽艷，乃唐人的氣象；至於一洗華靡，獨標清綺，如佳人倚竹，時簪孤花，則全然宋人的風尚。

布豐[Buffon]（1707-1788）說：Le style,c』est l』homme[風格即人]。這種見識，中國書法早有確論。伊墨卿（1754-1815）筆跡流美，得魏晉風神，墨韻所存，「竹葉雨香濃到杯」（《寓樓對酒》）。

學者桂未谷（1736-1805）嘉慶元年刊印《繆篆分韻》，特延請他手寫一卷，付梓上板，為書增重。他把治學、修身和為政的精嚴品格，融入書法，人們公認他的隸書創出曠世氣魄。

嘉慶癸亥歲（1803）九月初七日在鹿門精舍，正值著述意倦，講論期疏，風日氣調，筆硯俱在，他援毫給友人書扇，下筆莊嚴端愨，連寫八如之句：「無私如天地，光明如日月，靜重如須彌，深廣如大海，無住如虛空，隨順如深水，榮辱如空華，寃親如夢幻。」字字古趣晶然，如商彝古鐵，皆有定位，又像磊落星空，物物儼在。然挹其神采，則孤光徘徊，蕭瑟中來，波磔中往往有石紋竹葉。這浩魄雄襟自是三步九跡，玄霜絳雪，熄滅了人生的火氣造化出的精潔：

一花開雪後，孤月照宵分；

歲晏玉人至，天高白雁聞。

墨卿先生仕宦歷政，不論除惡還是賑災，絕不流任怠傲；書法的正大、重拙，使一切有情皆志氣巍立。紀曉嵐（1724-1805）為墨卿題扇曰：「風露夜清，幽花自吐。與淡泊人，結塵外侶。人本無心，花亦不語。月白空庭，寥寥太古。」岩岩氣象外，玉蕊千花，極雋、極淡、極韻，又非我們所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