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媽無犬女，她為什麼被稱為「女版林書豪」？

傑森-特里18年的職業帶他跑遍了美國的土地，但6年前的一次見證，或許是他這輩子再也不會遇到的境況了。

特里6年級的女兒傑笙娜（Jasionna）當時在德州有一場比賽要打，他是去為女兒打氣的，結果他目睹了一對亞洲母女一次嚴苛的籃球訓練。

在這個中國小姑娘一絲不苟地做著接球投籃訓練、運一步急停投籃訓練的時候，特里忍不住一直盯著看，他被這個小姑娘的基本功、精準的投籃手感、紮實的腳步以及這個年紀少有的紀律性驚到了。特里對這對「母子兵」有著太多的疑問，她們哪兒來的？這個母親是怎麼學到這些NBA訓練的？這姑娘到底多大？所以特里上前毛遂自薦。

「那些訓練不一般，」特里回憶道，「他們說她在上6年級，我說，『才6年級！你就開始做NBA級別的訓練了？』她投籃的方式……我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人。」

娜塔莉-周的確算是個異類——一個6尺1（約1米85）的中國小女孩，有著麥當勞全美陣容的肯定，現在是貝勒大學的大一新生。一個亞裔女性球員能在美國這種頂尖級別的比賽中效力，實在是少之又少。這位第8位被招募的姑娘，被中國的一些媒體評價為「女版林書豪」。這樣的標籤更多的是因為她的黃皮膚以及潛力，而並不是說她的打球風格，但依然是一個她全身心去擁抱的角色。

林書豪和這個貝勒新生相熟，和林一樣，周也希望能夠成為亞裔社群里的模範，也許有一天能夠激勵下一代亞裔女籃球員。

「一旦人們能看到她，我想她會有她自己的綽號和軌跡的，」特里說，「她並不像林書豪一樣光彩奪目，但她的基本功，她打球方式之純粹，並且這些只會變得越來越好。我不知道有多少亞裔人在WNBA打過球，但不僅僅是在貝勒，而是超過這個範疇，她會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印記的。」

在中國打過職業籃球的李荃麗，對女兒娜塔莉嚴苛敦促，特里後來也成了後者的導師，現在她已經是本屆「全美三傑」之一。

對於這個多才多藝的後衛，在貝勒至今9場比賽中全部登場，場均12.1分鐘能得到3.4分，三分線外14中4，算是一個比較緩慢的適應過程。作為上賽季36勝2負的球隊，貝勒大學上賽季有四名先發本賽季都繼續為球隊效力，主教練金-馬爾基可以繼續對這屆淘到的珍寶保持耐心，這其中還包括勞倫-考克斯，以及排名全美第40的潛力新人卡爾維恩-蘭德拉姆。

但娜塔莉在達拉斯的普蘭諾西高中最後一年的成績——場均24分、7籃板並和考克斯一起在2014年幫助美國17歲以下青年隊拿到金牌——讓林書豪對她的未來非常看好。

「我覺得對於我們亞裔來說，我會一直支持這樣類似的故事，」林書豪在今年早些時候知悉了周的消息，「（一個美國亞裔女性籃球運動員）會在很多方面打破堅冰，這就是為什麼我會真的支持她的原因。」

美國之夢

和貝勒女籃更衣室相鄰的休息室里，李荃麗坐在一個巨大的沙發上。臨近的是一個任何籃球教練都會愛上的錄像室，在那兒她的小女兒娜塔莉正在用中文接受採訪，她的姐姐夢婷（小名為婷婷）還嘲笑她的口音為「洋涇濱」。

李荃麗有著奉獻精神並且有抱負，敦促她的孩子們通過冷酷的訓練精神和絲毫不動搖的決心以達到完美，她的嚴苛也無數次讓娜塔莉潸然淚下。

「也就是一場比賽的半場，也許娜塔莉只是投丟了兩三個球或者失誤了幾次或者沒有達到她媽媽的標準，」特里招募周為他的噴氣機女子AAU籃球隊打了四個賽季了，「她會在中場時直接找到她女兒，我不知道她究竟會說什麼，但娜塔莉會淚眼婆娑的，眼眶泛紅，隨後她會上場打出一個出色的下半場。但她們之間這種介乎母女和師生之間的關係很好，我能看出她非常崇拜她的媽媽，即便是作為旁觀者都不禁為之震撼。」

在9月末的一天，在貝勒女籃更衣室附近，李的眼睛噙滿淚水，聲音都開始顫抖。她打破腦袋也想不到，她女兒有一天能夠為全國最優秀的四支女籃球隊之一效力，並且她能坐在這座球館裡目睹這一切。

她的內心為自豪所包裹，就像是自己四十年來的含辛茹苦終於有了回報。從北京到貝勒大學，李為了讓自己女兒能夠到達這一高度放棄了太多太多。這是一個篤定她女兒不能有哪怕一絲一毫放鬆的念頭的女人，這是一個能夠讓特里和馬爾基這樣的人感到震驚的女人。

「這已經超乎我的想像，」李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我的兩個女兒都很優秀，我已經竭盡所能去撫育她們。我想感謝上帝從我們踏上這片土地那一刻開始就對我們照顧有加，這是我們的機遇，我非常高興。我們能來到這兒非常幸運，如果任何人決心去成功，去實現你的夢想，那這兒就是讓一切成真的地方。有很多的犧牲，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的第一次犧牲是在她12歲的時候，從她離開家人孤身一人去北京的一傢俱樂部訓練時就開始了。

「我們所有人都住在一間小屋子裡，」李有兩個姐妹一個兄弟，「那時候，中國就是這樣。6個人擠在一間小屋裡，所有人都是全職工作（或者上學），所以我記得我小時，我總是獨自一人。」

13歲的時候，李的收入並不高，但這已經比她母親每日在工廠賣力氣賺的錢要多了。9年以後，李退役了，決心專註於學業。很快她就結婚了，並跟隨她的丈夫約瑟夫-周來到德州的博蒙特小鎮，周在那裡的拉瑪爾大學進修工程學。適應美國讓李很糾結，她在美國誰也不認識，英語也說不太利索。

「在中國，有的時候我覺得我是有特權的，」李說，「人們真的會崇拜你，尊敬你。但是來到這裡，沒人認識你。什麼都是重新來過……日常生活我能應付得了，但我在這兒仍然覺得有些迷茫。」

所以李在她最拿手的東西身上找到了寄託——籃球和努力。她開始會去拉瑪爾大學的籃球館打些野球，教授們開始對這個非常有一手的中國女人感興趣，李說拉瑪爾女籃的教練甚至問她她願不願意加入她們。

當時已經身為人母的她，婉言謝絕。但是她找到了她熟悉的東西，去幫助她融入周遭環境。黃皮膚之下的肉身，血脈中流淌著都是籃球。這是她能和美國人交流的最好的方式。她開始成為一名籃球指導，教孩子們打球。和所有移民去美國的亞裔家長一樣，李把她最大的精力都投入了她的兩個掌上明珠的身上，她的兩位愛女。

李從婷婷7歲的時候開始教她打球，妹妹當時每節籃球課都會跟著她們一起，不久在她5歲的時候，她就不僅僅會拍球，甚至能夠做體前變向了。

「我教了很多小孩，」李說，「你能看出來誰的學習能力更快，一旦我注意到了她的天賦，我就告訴自己，『好，我得在她身上下功夫了。』」

李最終和丈夫離了婚，在獨自撫養兩個孩子的過程中，她堅信想要讓她們在美國獲得成功，就必須嚴格敦促她們。她之所以會這麼想，是因為她的女兒們和別人不一樣。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中國或者亞裔的女孩在德州打籃球。她抱定決心，想要向世人證明她是最好的籃球技巧教練，她女兒也可以和任何人一起上場打球——無論他們究竟會基於膚色做出什麼樣的評價。

「我猜，那個形容中國母親的詞應該是『虎媽』」，婷婷還強調了，她母親知道什麼時候應該讓步，讓她們姐們通過經驗自我成長，「對於我的學業方面她會嚴苛，對於娜塔莉則是籃球方面。很多的高期望，我想很多這些期望的成因是源自我們是第一代移民。我媽媽做出了太多的犧牲，就像她剛來美國的時候，一無所有。就敬業精神、決心和永不放棄這一點上，她千叮嚀萬囑咐。」

就當婷婷開始埋頭書海的時候，娜塔莉開始漸漸繼承她母親的衣缽。李讓娜塔莉接受折磨一般的訓練，比她任何一個團隊訓練都要繁重且精細。一天兩練是家常便飯，把一切她這個年紀應該享受的愉悅都拋出腦後。相比於在朋友家夜不歸宿和校園舞會，她選擇了籃球訓練營和錦標賽。

「我從來沒參加過高中派對，」娜塔莉-周並沒有後悔的樣子，「反正，我無論如何也參加不了高中的派對。我從來沒有在課餘和朋友們出去玩耍什麼的，或者是周末，因為我總是在打籃球。」

娜塔莉永遠不想讓她的母親失望，對於其對於她們兩姐妹做出的犧牲，完全理解。那股讓她打得出彩的迫切，一直在那兒。

在AAU或者高中比賽的時候，娜塔莉總是知道她母親坐在哪兒——前排，中間的位置。她總是能聽見李的聲音，不停地用中文給她做著各種指導，或鼓勵，或批評。「她總是會說，『打她啦，』」婷婷說，「在中文裡的意思是你得一對一搞定她。」

「你不僅僅要讓在場每一個人對你印象深刻，你還得讓你的母親和家人對你滿意，這挺有壓力的，」娜塔莉坦誠，「我想相比於其他的意見，我更在乎我媽媽的，當然馬爾基教練除外，她的所有話我都照單全收。但我母親失望的時候我能感受到，最糟糕的是她一句話都不說，那就是你知道你搞砸了的時候。」

在被問到是否知道「虎媽」是什麼的時候，李笑了。

「我知道，『虎媽嘛』（用中文）。就像是你對孩子太苛刻了，對每個人都是，太刻薄了。是的，某種程度上是的，」李說，「但我不能說我就是個『虎媽』。我不認為這是個褒義詞，但是我對她們很嚴格，這不會很容易的，沒有人會寶貝你的。」

亞洲妮子

當她媽媽安靜的時候，娜塔莉會很緊張，但她從來不擔心她的對手會因為她或者她的膚色說些什麼。很快，各個體育館都知道了這個「亞洲妮子」，尤其是加入了特里的AAU球隊之後。

「我會從別的球隊面前走過，我們馬上要打球了，我會聽到『哦！我來防這個亞洲妮子！是我，我現在在防她了！』或者是，『這將會是我最輕鬆的比賽了』，」娜塔莉說，「我會笑笑，因為我是球隊里最棒的那個。她們認為你是亞洲人，你不能打球。但通常開始的幾分鐘過去之後，她們會意識到，『哦，piapia打臉！』我通常做了一個動作之後，她們的反應就是，哦，不，防我真是倒了血霉了。」

在觀眾席上為妹妹加油時，婷婷聽見了更多擾人的言論和種族性的鄙夷。

「因為某些原因，總是會有一些打著種族牌的人或者一些負面評價冒出來，」婷婷說，「『她弱爆了！』或者『哦，我來防這個嗶——（譯者註：原文和諧掉了，種族歧視用語，我們也用中式和諧詞）』。這些話在你贏了她們之後，會讓你感覺更美妙。」

看著周讓懷疑者閉嘴，特里樂在其中。

「在AAU的第二年結束後，大家會說，『哦，不！誰來防這個亞洲妮子？』」特里說，「她比賽打得太好了，就是看著她成長變得成熟，意識到，嘿，我是個中國人，但是我也是一個籃球運動員。當你看到她的技巧時，你會拋卻掉種族觀念的。」

之前，在美國女籃史上，有過一些出彩的亞裔球員，就像是李恩俊（譯者註：韓國人，Eun Jung Lee音譯，也叫Eun Jung Ok），曾經幫助路易斯安那在1985年闖入四強賽，也是球隊後來的助教。年代近一些的，還有林德西-山崎，在1998年至2002年時曾是斯坦福排球界和籃球界的明星。

山崎有一半日本血統，2001年的北京世界大學生籃球錦標賽上，她曾代表美國出戰，是第一個參加WNBA的日本人，於2002年次輪被邁阿密選中。現效力於 WNBA 華盛頓神秘隊的蕾拉尼-米歇爾（Leilani Mitchell）有一半亞裔血統，另一位效力於康州大學的大四球員桑妮亞-庄（Saniya Chong）有一半的中國血統。

然而，總體來看亞裔籃球運動員還是少數。2014-15賽季，第一分區的所有大學女籃運動員中，亞洲和太平洋地區的人數總和，不過佔總人數的1%。相比之下，非裔球員佔了47.3%，白人球員則有34.9%，數據均來自中弗羅里達大學的運動多樣性和倫理研究報告。

「在我25年的時間裡，跟我交手過的亞裔女孩不超過兩隻手就能數的過來，」山崎打了4年職業籃球，曾是舊金山藝術學院的主教練，「我想這麼多年來會有更具有多樣性，但是我很訝異現在沒有更多的亞裔籃球運動員的湧現。我想，多是變得更多了，但是總數還是太少了，所以沒有引起關注。」

無論是之前的山崎，還是後來的周，這兩人都沒有被人俯視過，兩人都是非典型的6尺1的身高。

「我們有一些不一樣，我們身體條件上並不符合那種刻板的印象，我們並不矮，我們也不是那麼溫順，不是那種典型的小後衛，」山崎說，「我在和一些亞洲社區交流的時候，我甚至會產生這樣的感覺，那就是我身體條件太與眾不同了。」

和山崎和周不一樣的是，娜塔莉-中瀬不僅僅要面對她是一個少有的日本裔女籃運動員這個事實，她還要面臨的是她典型的只有將將5尺（1米52）的身高。中瀬如今在道格-里弗斯的幕僚中擔任錄像協調員，總因為她的身材而受到矚目，但她直到1998年在大四結束前，在她打了三年首發的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她還是遊刃有餘，並被提名為太平洋大十聯盟最佳陣容後衛。

她是第一個在如今已經不復存在的國家女子籃球聯盟效力的日裔球員，當她被菲尼克斯水星隊最後一次裁掉之後，她還去海外打了三年職業籃球。最終，膝蓋的傷勢讓她坐上了教練椅，並成為了日本男子職業聯盟第一個女性主教練。

如今，中瀬依然在奮鬥，希望著有朝一日能夠成為首個做上NBA主教練的亞裔女性。中瀬在看過美國女籃17歲以下青年隊比賽之後，也注意到了周。同樣的，她也有一對嚴苛的、熱愛籃球的父母，一直在激勵著她克服遇到的種種困難，希望她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她也對周未來的光明之路感到興奮。

「很明顯這是可能的，」中瀬說，「她在頂尖分區的學校，她能上場並且只是個大一新生。她入選過國家隊，我多希望我當年也能入選。我看到她會驚呼，『哦買噶，國家隊有個亞洲面孔！』」

林書豪是第一個在NBA打球的美籍華人，對於人們會稱呼周為「女版」的他，他表示對此還是謹慎為好。和特里一樣，林希望她能書寫自己的故事，同時也對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個亞裔女性偶像能夠帶來的影響很好奇。

「一個亞裔想要在籃球領域有所突破更不易，他們必須得證明自己更多次，為了能得到別人的承認、尊敬和同等的機會，他們必須得比一般人顯得更突出。但同樣總體來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亞裔家庭並沒有在體育和籃球領域有足夠的重視，所以……我覺得（周的成功繼續下去）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去挑戰這一切。」

娜塔莉最新的挑戰

在馬爾基說服娜塔莉選擇貝勒大學而不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加州大學和德州大學之前，這名貝勒大學的主帥和李有過一次深談，讓她永生難忘。

「我對於父母這方面很有觀察力，」馬爾基說，「她的母親是我稱為籃球癮君子的那種人。就在娜塔莉答應我們之前，李小姐給我打了個電話，她希望知道一件事，這的確把我逗樂了。她說了，『馬爾基教練，如果娜塔莉去為你效力，我繼續跟著訓練她會讓你不爽嗎？』」

「我說，『當然不。如果你來貝勒，你來訓練館去訓練她，你跟娜塔莉會有更多的時間一起訓練。』只要我們打成了共識，教的是同樣的東西，你怎麼能因為一個母親想要和女兒多呆一起、多幫助這個孩子發展而怪她呢？」

在馬爾基看來，娜塔莉可能是她整個名人堂級別生涯都沒有見過的現象。

「李小姐提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娜塔莉可能會成為你們第一個亞裔全美第一陣容的球員，」馬爾基說，「我說，『是的！』我從來沒這麼想過。你想到了那重重阻礙以及娜塔莉破的很多個先例，她可以影響到很多人，可能他們本身並不認為籃球會是他們這輩子該做的事。另一個會讓你對她側目的，是她的體型。當你想到亞裔球員的時候，她們通常會是更矮小、迅捷的後衛。娜塔莉有6尺1，那可不是你經常能看見的類型。」

雖然娜塔莉此時在大學籃球界還算不上明星，但她的姐姐婷婷說她妹妹天生就是慢熱型。特里說娜塔莉很快就會感到自在，這名NBA總冠軍成員也會在休賽期親自訓練娜塔莉，讓她去做自己做的那些訓練。

「我試著挑戰她，甚至做的訓練比我自己訓練的量還大，她還能搞的定，」特里說，「只要熟悉過一次，第二次再來的時候，她就完全輕車熟路了。」

與此同時，娜塔莉希望能夠藉助母親和姐姐教會給她的全部，去做到前人沒有做到的事——成為一個華裔美國女籃偶像。現在的一些比賽中，一個叫作「亞命天女」（譯註：原文little Asian girls，總覺得翻譯成亞洲小姑娘有點猥瑣……）的團體會找到她，商場和教堂里，總是有人想和這個意欲撼動所謂約定俗成的高個子姑娘合影或者交談。

「（我想要展現出）我們真的可以在運動領域有所建樹，並且真的可以很擅長這個，」娜塔莉說，「我們並不是『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那類人，我們可比你們想像的要厲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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