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背後的故事，「八戒」你到底是誰？

西遊記里，八戒是幽默擔當。幾乎所有的笑料都是由他來奉獻。在四聖試禪心裡，他被四大菩薩調戲；多次戰鬥中被小妖也能輕鬆生擒。被上蒸籠，拿鹽水浸。智商也被碾壓，猴子整天不住口的「獃子」「夯貨」，在獅駝國還被猴子騙去了好不容易藏起來的一點私房。

.

貪婪，好色，懶惰。

幾乎沒有任何一點是成功者的特質。也不像一個修行的佛教徒應該有的稟賦。那麼大家就奇怪了，為什麼要選擇這樣一個角色呢？

西遊記故事傳承歷史悠久。但是八戒的形象卻是很晚才出現。

事實上，三兄弟當中他是最晚出現——是到了元代中才開始出現的。

在元代楊景賢本的西遊記雜劇里，八戒是一個法力高超，貪婪好色的妖精的形象。在他居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個村莊，裡邊有一位姓裴的年輕女子，喜歡自己當初定娃娃親的一位年輕人，但是這個年輕人家道貧窮，他的父親就想悔婚，於是，裴女的就向天禱告：啊，給我一個機會吧，我想牽手我的那個青梅竹馬的情郎。沒想到這個禱告詞被豬精聽到了，他就化身成為他的情郎，悄悄的就把這個美麗女子給拐走了。

這個故事貌似是《春光燦爛豬八戒》的原型。

（圖）《春光燦爛豬八戒》劇照

正趕上孫猴子帶著沙和尚，陪著唐三藏路過這裡。到了山裡，意外發現豬精和裴女，猴子無意中一記石頭打倒了豬精，還給裴太公捎帶了信物，正在開撕的裴、朱兩家這才如夢方醒。猴子自告奮勇要去收服這個豬精。帶著裴女回到家。

裴女非常的細心，她告訴猴子說，這位豬精曾經提到過，他什麼也不怕，就怕二郎真君的細犬。

猴子倒是聽人勸吃飽飯，立刻就去把二郎神給招來了。於是就上演了一場正邪不兩立的大決戰。這位豬精自我介紹自己是摩利支天麾下御車將軍。說白了，就是摩利支天的高階司機兼職保鏢。

唐三藏法師——玄奘所譯的《佛說摩利支天菩薩陀羅尼經》裡面說的話：『摩利支天手下的金豬，是她的御士，守護人於王難、賊盜、行路、迷途、畫夜、水火、鬼魅侵擾、毒藥……』

沒想到這一交手。可了不得，原來這高級司機兼保鏢當真是身手不凡呀！

猴子加二郎神，加上二郎神的一眾隨從聯手竟然拿不下豬精。這時候二郎神祭出他的細犬，沒想到這還真是剋星，一下還沒動手呢就把豬精嚇壞了。這個巧合，不由得讓我們想起用昴日星官對付蠍子精的場景。

由於豬精作死，得意忘形把自己的死穴發朋友圈，於是被輕鬆的收服了，不得已跟著取經團去西天取經。在華陽本中，另一個妖怪不學歷史，不知道吸取教訓，和他犯了一模一樣的錯誤——他叫黃風怪。

（圖）黃風怪

八戒的這種形象被華陽本（吳承恩本）拿去發揚光大，西遊歷程中，這樣的故事比比皆是，不是司機就是部屬，亦或是親戚。在人間為非作歹，當醜行揭穿之際，上司就出面，借收服之名，行保護之實。

其實，不是作家創造了這些人物，是社會創造了這些人物，現實中的作家無力改變，只好在書中發泄自己的怨氣。

這些人是誰？

吏。

這個時期的八戒，原型就是各個階層的吏，這些人介於官和民之間，在民而言，這些人就是官的代表，在官的眼中，這些人是自己和普羅大眾的中介，是自己的左右手，甚至是自己的親信。

於是這些左右手就有了上下其手，甚至是瞞上欺下的機會。

藉助帝王官府的權威，在合法的途徑，多多的盤剝才是他們的鐘情之處，比如名目繁多的各種「費」，只要稍有權力，就要離開變現，哪怕只是一桌好酒好菜的便宜，也是不佔白不佔；如果大眾敢於反抗，那就正好給了他們口實和機會，在刑事機構範圍內，各種黑幕和潛規則更加明目張胆，更加肆無忌憚。

作為普通民眾，無論是否知情，都只有就範一途，否則，這些吏們有的是合理合法的手段折騰你——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就是此理。

在公權力的掩護下，吏們可以肆無忌憚的，擴張自己的權力尋租空間，為自己掌握的每一寸權力找到變現的機會，由於元明清至今的文獻留存比較多。

因此這一時期的這種潛規則記載也特別多。

.

清代方苞，大文學家，桐城派領袖，由於方苞因《南山集》案，有幸蹲過大獄，算是開了眼界，知道這裡竟有如此多的潛規則，寫下了《獄中雜記》，講述官場自上而下都樂於囚犯多，尋租的機會就多，因此有些關聯就抓了下獄，進來了就一切明碼標價，免什麼罰，住什麼房，躺什麼床，甚至還有鴉片伺候，乖乖掏錢，好吃好喝好招待，而且教授取保候審的法門，然後好走不送。然而此時的斗升小民基本上已經傾家蕩產。

那麼，必死之人會免於這種災禍嗎？

不會，劊子手們精湛的業務不是白練的。

對於凌遲的，他們會和家屬溝通，辛苦費給足了，一擊致命，走的痛快；如果膽敢不給，袁督師便是榜樣，千刀萬剮仍是一息尚存。

不只是凌遲，絞刑也可以動手腳，順者，一上來就斷氣，逆者施行三次，受盡苦楚，民國時候的李大釗先生錚錚鐵骨，不肯向這些人低頭，就是絞了三次才死。

就連本該一擊致命的斬首，劊子手也有尋租的空間。

清代著名的科場舞弊案，變成了慈禧倒，和肅順兩黨角逐的戰場，一品大員柏葰，作為兩黨爭鬥的犧牲品，被判斬立決，刑部尚書趙光責成刑部劊子手，務必找到業務精湛的技術骨幹，確保中堂大人走得痛快。

而同樣科場舞弊的俞鴻圖就沒與這麼幸運了，由於俞鴻圖綁赴刑場時有人才告訴他是執行腰斬，這時他已來不及準備孝敬給劊子手辛苦費。於是劊子手給了他一個慢死，俞鴻圖上半截在地上打滾，痛苦萬狀。他用手指蘸上身上的血在地上連續寫了七個「慘」字，才慢慢痛苦地死去。官員向雍正帝報告了這一慘狀後，雍正帝慘然，下令封刀，腰斬自此廢除。

如果這是低階吏的作為，那麼如果以八戒為代表的高階官吏呢？

只能是危害更大。

這時的八戒的身份超然，能力也超然，猴子二郎一起上也不是對手，實力可見一斑，在華陽本中只有青牛，大鵬，黃眉等寥寥數人可比，如果參照人間，就只有欽差的宦官可以相比了。

萬曆朝派遣太監錢能鎮守雲南，且看錢能的作為。

.

雲南某富翁有病，其子大孝，錢能召來孝子，宣稱，你爹得的是傳染病，萬一擴散，罪莫大焉，為了掐斷傳染源，經研究決定，把你爹沉湖。孝子自然不是白叫的，幾乎傾家蕩產，總算讓錢能吃飽，收回了成命。

另有一位王姓的檳榔商人，由於專註又專業，發家致富，時稱「檳榔王」，錢能大怒：「此僭越之徒，膽敢稱王！」檳榔王汗如雨下，淚如雨下，錢如雨下，傾家蕩產才算逃過一劫。

不是無人試圖收復，清官王恕，就曾經嘗試過，結果錢能幾封書信，就讓皇帝召回了王恕，並且慫恿皇帝給了王恕苦差事，遠遠打發的便罷。

另一位太監陳奉更是無法無天，徵稅徵到了攔路搶劫的程度，黨羽更是闖入民宅，姦淫婦女，他本人請客喝酒放火箭燒毀民宅。試圖收復陳奉的人更多，但是在陳奉的名下躺著一長串的名單。馮應京，王之翰，何棟如，楊應文……都是一時稱頌的清官。和他相比，青牛黃眉對前來收服的各路英雄只抓不殺，簡直是菩薩般的存在。

原因何在？

一言蔽之，惡政必有惡人主持，正是那個時代的政治體系，造就了無數的陳奉錢能，藉助自己的上司，狐假虎威，並且通過威逼利誘，吸納更多的人加入潛規則體系，形成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體，實現「共贏」，貪婪的吞噬整個社會的財富和一切道德，最終葬送一個又一個曾經強盛的王朝。

.

宋代以後，文人的地位已經不像原來那般超然了，反倒給了他們機會查探到民間的疾苦，知道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吏是如何危害人間的，然而，從明清時代，鉗制思想的動作更加深刻而且有力，文人已經不太敢再像元朝時期那樣，直言針貶時弊，如同《竇娥冤》一樣，只好通過這種神魔小說手段來諷刺挖苦一下，唯有期盼真正有權力有威懾力的人良心發現，收服這些危害人間的禍害。

問題是，這種良心發現，能等來的機會實在太少，而且，效果如何？那些被葬送的王朝已然做出了回答。

在元雜劇的末尾，無可奈何楊景賢狠狠地發泄了一下自己的心聲，讓惡貫滿盈的「八戒」得到了YY中的懲罰。

豬八戒自幼決斷，

一路上將師相伴，

圓寂時砍下頭來，

連尾巴則賣五貫。

令人悲涼的是，無論陳奉還是潛能，都是「久而卒」，能收服他們的，似乎就只有無情的時間了。

歷史大學堂官方團隊作品 文：張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