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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回家,都是一場告別




1


像家鄉的客人




在北京,坐在公交車上,看到上來一對祖孫。奶奶六十多歲,孫女五六歲。車子很擠,沒人讓座,老人左手抓著吊環,右手拉著孫女,一老一小在顛簸的車上歪歪倒倒。


我趕忙起身,叫她們過來坐。



奶奶笑得很靦腆,說著我聽不懂的方言,我明白她是在感謝我。看她們坐好後,我別過頭去。我內心一陣疼惜,彷彿那個老奶奶就是我的母親,在這個陌生的大城市牽著她的孫子、孫女——雖然我知道母親並不會來北京生活。



母親在老家帶著孫輩們生活,她在她熟悉的環境中,方言、柴垛、田地、池塘……可母親熟悉的這些,對我來說卻逐漸陌生了。


我與我出生的土地不再有血濃於水的那種感覺。那兒發生了好多事情,包括父母的生活,我都錯過了。因為錯過,父母的衰老才這麼直接明了地呈現在我眼前。



我是自私的,我不願回家鄉生活。我疼惜父母,我寄錢,我買東西,我做各種各樣的彌補,可我就不願回去跟他們生活在一起。


我回家鄉看他們的時候,終究還是要離開。我就像個客人,不融入他們的生活,也不牽涉到他們的瑣碎中去。我瀟瀟洒灑地回去,清清爽爽地離開。



於是,每一次回家,都像是一場告別。



2


一切都在衰老和剝落




母親做飯的時候,我拍照;父親看電視的時候,我拍照;侄子們在牆上貼卡片,我也拍照。母親問:「拍這麼多做么子(做什麼)?」說話時,她把炒好的菜端到桌子上,我又拍了一張。



過去,我覺得時間長得不能再長,就像是暑假無事睡在竹床上,聽門外知了一聲一聲叫個不停,時間像是滿溢的水一般淹沒了我。而現在,我覺得一切我熟悉的,都在衰老和剝落。



眼睛能看到的,比如說母親臉上的皮膚,不再如過去那般緊緻,手一揪就可以拉起一層皮;再比如父親,一看電視就仰在沙發上睡著了,連呼嚕聲都沒有。我默默地關注著他們走路、說話、吃飯、發獃……趁他們不注意,我就拍一張。



我知道我無法阻擋他們走向衰老的速度,唯有用相機記錄下這一切。



晚上陪他們看電視,母親躺在床上,側著身子看;父親坐在沙發上,手中拿著遙控器,嘴巴卻張著睡著了。



他們吃飯的時候還爭執了一會兒。父親說家裡新蓋的房子主要是他的功勞,而母親只是做些洗衣服做飯之類的小事。母親聽了很生氣,說拌水泥、挑水的工作都是誰做的?「沒有我在後方支援,你還蓋得了房子?」兩人都冷著臉不說話。



我忙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兩個誰都離不開誰,房子是你們兩個一起蓋的。」



老兩口賭著氣,誰也不理誰。我一會兒看看父親,一會兒看看母親,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將近四十年,磕磕絆絆一直到今天,如果他們當中誰先離開了,另外一個該怎麼辦?



我沒頭沒腦地想。




3


又要一年了




在家的那些天,母親總想著法子做好吃的。我說做點家常菜就好了,她還是忙個不停。



隔天要走了,母親一會兒過來問:「要不要喝香飄飄?要不要喝參湯?乾魚要不要帶一些?」吃飯的時候,又說:「在外面別蹺著二郎腿,要放開,要懂禮貌。」我說:「曉得曉得,我都這麼大了。」母親笑笑:「噢,我忘了。」



我不敢看母親的眼睛,怕不小心就掉下淚來,偶爾碰到了,就趕緊挪開。這使得她不知道該怎麼對我才好。她一直在我身邊走動,摸摸這個,看看那個。我問她:「手還痛不?」她說不痛。我又說:「你看起來一直都沒老。」她說:「是啊。你父親看起來倒是老好多。」



母親做好飯,讓我去叫父親。推開房門,電視開著,父親坐得離屏幕特別近。我叫了他一聲,他沒答應。走近去看,他低著頭睡著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醒了過來,迷怔地看我。我說吃飯啦,他費勁地起身。



去廚房時,他問我是不是明天走,我說是的。他點點頭:「又要一年了。」



我喉嚨一緊,沒有說什麼。



吃完飯,母親在廚房洗碗,我在拍照。她看看我,說起一個細節:「上次你在房間里鎖著門寫東西,你小侄兒打不開門,就跑過來跟我說那是他的屋子,為么子你要鎖門。」



她把擦好的碗放下,又繼續說:「雖說是小孩子的話,終究說出了些事實。他們畢竟只是你侄子,你還是需要有自己的依靠。等我和你爸不在世了,你一個人咋辦?」



第一次聽到母親說離去的話,心裡一陣生疼。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將來我要過好些年沒有父母親在世的生活。那是怎樣的生活,我無法預知,也不敢預知。




4


離別的火車站




走的那天早上,母親煮了十來個雞蛋,又燉了雞湯,炒了一桌子菜。我說吃不完,她說那也要吃。



吃完飯,父親看著我說:「我找了一個畫匠,幫我畫了遺像。畫得好好,你要看一下不?」我忙說:「不看。」他笑了笑。



父親準備用電動車送我去火車站。他推出電動車,母親在後車廂放了個小板凳,我背著雙肩包坐了上去。車子開動了,母親和侄子們站在路口向我揮手。



我看了大侄子一眼,他的個子到了母親的肩頭,過不了幾年,就是一個少年了。他現在9歲,當年我9歲時,父母也不在我的生活中,我逐漸學會了一個人去面對未知的世界。而他還好,有我的父母在。



父親把車子開到了公路上,我拿著相機不停地拍他的背影。他問:「有么子好拍的?」我說:「你別管。」他又說:「去年我心口痛,吸不過來氣,你哥把我送到醫院去搶救,我又活過來了。」我大吃一驚:「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父親又笑笑:「這個有么子好說的?都過去了。」我大聲說:「再出這樣的事情,一定要告訴我。」父親說:「好好好。」



到了火車站,離發車還有一個小時,父親陪著我站在火車站廣場上。我認真地打量父親,他身子極瘦,背弓著,前額的頭髮禿了,剩下的頭髮是花白的,臉色蠟黃,一看就是生病很久的樣子。我喊了他一聲「爸」,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讓路人幫我們拍照,我緊緊摟著他的肩頭,他乖乖地靠在我身上。「一、二、三。再來一張。一、二、三。再來一張。」路人邊拍邊指揮道。父親說:「好了,拍這麼多張做么子!」我說:「你別管。」他又好脾氣地陪著我多拍了幾張。



拍完照,我攆他先回家去。天一點點暗下來了,我擔心他回去太晚不安全。他說:「你一個人在這裡……」我推他走:「沒事,你快回去。」他不情願地走了,上了電動車,轉頭,往車站外面的大路上開去,不一會兒就不見了影子。



而我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坐在地上,傻子似的哭得一塌糊塗。■



摘自《山中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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