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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我永遠不擔心失去發動機

張藝謀:我永遠不擔心失去發動機



《時尚先生》12月刊年度先生系列

年度導演:張藝謀



大家形容我的感覺就是一個堅強的戰士


其實也不是,我性格就這樣

張藝謀:我永遠不擔心失去發動機



襯衫Kiton、黑色西裝Berluti、黑色毛呢外套Sandro、西褲Kent&Curwen、皮鞋BOSS


借水行船

2008年夏天我從國外回來,那時北京正在辦奧運,張藝謀任開幕式總導演。在一本雜誌上,我讀了一篇寫他的報道,報道配的照片是張藝謀用衣服罩著頭,睡在一張窄沙發上。照片是黑白的,張藝謀束手束腳地睡著,特別不舒服又疲憊的樣子,四肢從沙發邊垂下來,像冬天的樹枝。那個瞬間抓得特別好。


奧運會開幕式我看了一點點。光著上身擂鼓的解放軍戰士和唱《歌唱祖國》的紅裙小女孩,跟我想像中沒太大差別。然後我就關上電視出門吃飯。那個夜晚,北京所有的小飯館都開著門但不營業,大家如痴如醉地盯著電視看開幕式。後來我吃了一頓麥當勞。


張藝謀的電影,我全部看過。在國外學電影的時候,有朋友幫我買盜版光碟寄過來,從出國前就喜歡的《紅高粱》,一直看到《十面埋伏》,我對他作品的感覺一變再變,越來越複雜。當時,給我寄光碟的朋友在《藝術評論》工作,約我就此寫點什麼,我那時還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寫了。那篇文章洋洋洒洒六千多字,好話少,怪話多——當時我是個「憤青」。朋友後來告訴我,張藝謀看到了那篇文章,「他看完,把雜誌合上走了,什麼話都沒說」。那時候我可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見到他。


2016年年底,《長城》即將上映的前夕,我坐在張藝謀的旁邊,心懷鬼胎。幾分鐘前他被人們簇擁著進了房間,坐在了燈光下、攝影機的前面。我想起那張他在沙發上睡覺的照片。他的四肢還是像冬天的樹枝,不過現在是常青木的,粗糙但是精幹。他的腰略有點彎,面孔非常嚴肅,眉梢、眼角和嘴唇的走向都是往下,再加上皺紋,使他有了愁苦的神色,好像擔負著多少重任和悲傷。但他一開口說話,臉孔就變了——他的眼睛非常亮,講起電影,眉飛色舞,笑語妍妍,看起來像個得意的小孩兒。


我們先聊《長城》。無疑,這將是今年最令人矚目的大片之一。大前天早上,張藝謀剛從洛杉磯飛回來,之前的15個月,他一直在忙《長城》的後期電腦特效。

作為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張藝謀一直在「對世界講述中國故事」。之前,是以拍文藝片拿國際獎項的方式,到了《長城》,是被他稱為「重工業」的魔幻類型大片。「這可能是走得最遠、最廣泛的一次。文藝片國際上得獎也傳播,但是場地有限,空間有限,得獎片通過這樣的渠道獲得認知,一代一代的導演都在做,但是這次,我自己給《長城》定義為『借全球大片傳遞中國形象』。」張藝謀做了統計,明年2月《長城》將在全世界公映,半年左右的時間裡,觀影人次最低估計一個億。「每年去長城遊覽的外國人兩百多萬,這相當於五十年內去長城的外國人的總和。從這個意義來說,《長城》是我電影當中獨特的一部。」


美國人找到張藝謀時,《長城》的劇本已經打造了7年——裡面有好萊塢魔幻怪獸大片所有的套路。張藝謀看完劇本,說他願意拍,美國人非常驚訝。「外國媒體常常問我,你為什麼要拍這個電影?其實就是我自己看到讓我興奮的一個空間——我能夠借水行船。」


如果沒有美國人,張藝謀說,他拍不了《長城》。「它是一個工業體系出來的產品,是受眾最廣泛的、主流院線的、年輕人最喜歡的類型片,這一直是我們中國電影的短板。其實這種類型才是核心競爭力。我們的市場固然越來越好,但是千萬不能像寶萊塢,自娛自樂。中國電影走出去這種說法說了很多年了,能做到的寥寥無幾。它需要機遇需要條件,也需要各種因素綜合,我認為《長城》是這樣一次綜合的機會。」


接下《長城》,張藝謀又將開拍時間延了一年,這一年的時間主要在改劇本。跟《長城》出品方的老闆一樣,張藝謀其實是個怪獸迷。他說《山海經》是歷史上人類最早的奇幻術。張藝謀將《山海經》中的饕餮放進了長城——美國人不理解怪獸的眼睛怎麼會長在腋下,經過長時間的討論和調整,折中,《長城》中的饕餮雙眼將長在腋前,讓觀眾看得到。張藝謀比比劃劃地指出那雙怪獸眼的位置,說不要小看這一個變動,美國人非常認真,這麼一動,怪獸的外形、運動模式都要調整。「那一年就是兩種文化的碰撞」。

《長城》百分之八十英語對白,百分之二十中文,國內放映版本與海外版基本一樣。十幾年以前,在海外放映《英雄》時,張藝謀做了觀眾測試,一張問卷上的回答「凡是不講英文的電影我統統不喜歡」給張藝謀留下的印象很深。今年再做市場測試,他很擔心,但幾乎沒有一個觀眾提起這個問題。「我很欣喜。時代進步了,大家有了一定的包容性。如果大家都願意看字幕,願意聽中國話,有一天以聽中國話為榮,那多好!」說到這裡他興奮起來了,手臂揮舞的動作更大,精神抖擻。


「我當然希望《長城》成功,成功了以後就會下一部,就會有更多的機會,好萊塢六大公司會來找王藝謀、李藝謀,更多地開發中國故事,這不是好事情嗎?」張藝謀接著說,「如果《長城》一成功了,可能就有二三四五,我覺得多好啊!最後有五億人看了《長城》,知道了中國長城了不起,這是多好的一個事情!」他激動地從椅子上欠起身,表情熱烈又懇切。思忖了半天,我鼓起勇氣,問了一個有點尖銳的問題:「您會擔心它最後變成一個兩頭不著邊的東西嗎?」


張藝謀的臉嚴肅了下來,剛才熱切的光慢慢褪去:「它首先是一個市場類型的電影,要讓市場檢驗,這個誰也不能預設,我能想到的,我能做到的,我盡量把它全身心地投入,很誠心誠意地去做完了。」他轉過頭,認真地直視著我:「到時候,你去看電影吧」。


長城的眼睛

張藝謀:我永遠不擔心失去發動機



趙牧陽1967年出生於寧夏中衛,是與崔健同時代的搖滾歌手,中國搖滾圈裡最有名的鼓手之一,江湖人稱「亞洲鼓王」。他的人生坎坷多舛。


2015年1月2日晚上,CCTV3第二季「中國好歌曲」開播,趙牧陽帶著有著自己家鄉濃郁特色的《俠客行》登上了舞台。發現是他在演唱,坐在評委席的劉歡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對其他幾位評委大喊:「你們知道他是誰嗎?」那時候,《長城》剛剛開拍。張藝謀看到那期「中國好歌曲」,聽了趙牧陽的故事,非常感動。他跟外方導演說:「你們看你們看,我就要這個人。」


張藝謀跟「中國好歌曲」節目組聯繫,要趙牧陽的電話,節目組不肯給,怕他把人挖了去。他想了半天,想起來在奧運會開幕式上與劉歡合作過,於是通過劉歡,輾轉找到了趙牧陽。


離開「好歌曲」後,趙牧陽去北京和張藝謀見了個面。張藝謀給他說戲,說安排四句唱段,用王昌齡的《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讓趙牧陽作曲,用他的家鄉話演唱。最後,張藝謀、外方製片、導演和趙牧陽一起,在錄音棚中完成了錄音。


2015年5月,《長城》劇組去了一千多人,在青島海邊的一塊外景地搭了三公里的長城——美國人不願意在北京拍攝,說空氣太差。趙牧陽在那裡拍了三天。趙牧陽出身戲曲世家,從小在劇院演戲,但拍電影還是頭一次。第一條沒過,趙牧陽說:「我可能是太入戲了。」張藝謀又給他說了一遍,再拍,「張導很滿意,這個戲就全拍完了」。走的時候,張藝謀對趙牧陽說:「你這場戲,是長城的眼睛。」


「張導給我說戲,說長城上一直有一支秘密軍隊,這秘密軍隊他們主要的任務是什麼呢?就是每隔五十年有一種外星怪物來侵犯人類,這個軍隊就打這些外星怪物。過了五十年,會打怪物的就剩一個老將軍了,就是張涵予,然後他一個人帶著兵娃子去到長城打怪物,怪物打跑了,但是他被怪物吃掉了。」2016年9月銀川的一個晚上,趙牧陽喝著咖啡與我劇透。「我演的是軍隊的一個祭祀。」


趙牧陽的臉跟張藝謀有點像,典型西北漢子老去的模樣。說到《長城》,他有點神往,也有點悵惘,好像在說一個記得清清楚楚的美夢。他告訴我,他的妝化得不誇張,「能看出來是我,還挺帥的。」拍攝《長城》那幾天,趙牧陽也帶了自己的助理和攝像師,記錄了整個過程,但是影片上映前還不能放。


拍完《長城》,趙牧陽搬回了家鄉,他的孩子剛出生不久,他覺得壓力挺大。他有很多作品,都沒有錄出成品發行過,2016年,他打算再錄兩張自己的專輯。「錄完我就等著《長城》上映,它一出我馬上就上市。」趙牧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就想借一下力。」


我告訴張藝謀,他跟趙牧陽說了「長城的眼睛」那句話,趙牧陽特別高興,但有點擔心他的戲被剪掉。張藝謀瞪大眼睛說:「怎麼可能剪掉,當然留著呢!」


用心良苦

張藝謀:我永遠不擔心失去發動機



張藝謀的工作室藏在北京某個不太起眼的小區,一進門,牆上全是他的大幅作品海報,從《代號美洲豹》一直到《歸來》。我看著,想起多年前那篇評論文章,有一點慚愧。


應張藝謀自己的要求,宣發公司聚集了幾個媒體,聽他在上映前聊一聊《長城》——這似乎是張藝謀很少做的事情。第一次採訪時,我問過他,對待質疑和誤解,你為什麼從來不解釋不回應?「因為做什麼事情都有人罵。」他說,「解釋也沒啥用,這是我個性吧。你專門為解釋而出來解釋,你都覺得心態虛假。我長期就是這樣子,大家形容我的感覺就是一個堅強的戰士,板磚亂飛繼續前進,其實也不是,我性格就這樣。已經這麼多年了,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為今天的座談會,張藝謀還準備了提綱,每人發一張白紙,上面列著《長城》中出現的中國文化元素,張藝謀按著順序,逐條掰開揉碎地說明,特別苦口婆心。「對電影的評價要看整個電影,看完之後,也許所有人都會感覺到我用心良苦,但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它到底有沒有價值,也不是所有人都欣賞,說不定還有板磚砸,但是我自己用心良苦,希望能有這樣的好結果,而且做到這個,其實很艱難,就這麼說,以我的江湖地位和韌性和堅持和包容,也是做滿了,可能換一個人也許還會崩潰的。它是不一樣的文化背景下,一個不一樣的流程出來的產品。」


對一部尚未上映的電影妄加評價是危險的,然而看著張藝謀講話十分的享受。張藝謀手舞足蹈,表情豐富,我沒料到他善談、幽默和自嘲的這一面是如此有趣——他的前文學策劃周曉楓曾在《宿命:孤獨張藝謀》中把他描述成一個嚴肅、孤僻又不乏童真的工作狂。


張藝謀講起拍攝《英雄》的往事,說他很早把劇本就打磨出來了,「結果《卧虎藏龍》大獲成功,我就想放棄了,我說我再拍這個,人家覺得我跟風,算了,放幾年再說吧。後來江志強找我,他說導演,還是拍拍,現在市場好。


那好,那就拍,這是文藝片的架構,是我自己喜歡的那點所謂武俠。然後江老闆就告訴我,梁朝偉要嗎?我說可以嗎?——張曼玉要嗎?還有李連杰——真的嗎?那我還缺一個配角——甄子丹。這全是他提議的。我說很貴的,成本很高——可以呀!就是這樣子拍成的。」


拍攝《英雄》,張藝謀採取的是藝術片的思考,他完全沒料到那部電影成了他,也成了整個中國電影界商業大片的開門之作。


多年以後再討論《英雄》,張藝謀總結,不僅藝術電影和類型片電影應該分清楚,而且「電影的評價也是要分類型的。你對類型片大談思想深刻性,大談批判現實主義可能是不對的,你對藝術電影大談賞心悅目,大談走進大眾也是不現實的。你不能一鍋燴,沒有天才的導演什麼都拍得好,也沒有天才的作品什麼都面面俱到。好的導演有可能在這種類型上兼顧著另一種類型,在個類型上突然也有另一種類型的味道,這已經是高手了。我們俗話說的雅俗共賞,做到這個是很難的,雅要大雅,俗要大俗,那多難啊!所以那是至高境界,那是我們的追求。」


在張藝謀看來,最深刻的電影只有一種,就是批判現實主義。「必須如此,否則做不到深刻。」我再次鼓起勇氣,提出了針對《金陵十三釵》的批評:「有人批評它避實就虛,您怎麼看?」張藝謀再一次轉過頭,直視著我:「我只能說,在目前的狀況下我已經盡了全力,這樣批評的人,好像根本沒有生活在中國。」


碰上《長城》,張藝謀沒把它看得那麼沉重。「我不能說天將大任於斯人,我也不去想那麼遠。我是碰到什麼拍什麼,接這個電影我是經過思考的,我願意做這樣的嘗試,我願意讓中國電影走出去,我願意對世界講出中國故事。他們來找我,十年前為什麼不找,二十年前為什麼不找?這是中國人的市場決定的,完全因勢利導的一件事情。但是你說我從此設定以這個為目標啥也不拍,那你不是有病嗎?天天想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那就是空的。」


2016年年底,李安拍了每秒120幀的《比利林恩漫長的中場休息》,馮小剛拍了圓畫幅的《我不是潘金蓮》。李安是張藝謀的老朋友,張藝謀說,120幀是李安的發動機;馮小剛也是張藝謀的朋友,「他的圓是他的發動機。」張藝謀說,「導演都要找一個發動機,讓自己調動,讓自己有激情,成功與否不重要,這個發動機就是我們這一行最基本的創作規律。自己創作一個東西要付出兩年三年的心血,是很直觀很感性的。這種發動機,每個導演接拍一個電影,原則上都有,而且使他充滿激情。」


「不要以好壞成敗來論英雄,創作不像某個機械的東西,它是一種心靈規律,是你永遠會有的,像童心一樣的追求。初心就是創作。我永遠也不會擔心會失去我的發動機。」張藝謀這樣收尾,斬釘截鐵地,面對所有人。


(本文節選自《時尚先生》12月刊年度先生專題報道)


採訪、撰文/葉三


攝影/陳漫(Studio 6)


編輯/謝如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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