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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11月23日,赫爾佐格做了什麼?

本文摘錄自赫爾佐格日記《冰河紀行》,本書是赫爾佐格1974年從慕尼黑步行到巴黎探望洛特·艾斯納的日記。


這本書是迷影精神的高度體現,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讓人感動。


購買方法見文末。

文 | 赫爾佐格


197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開始走了大約五百米,我在帕辛格醫院附近第一次休息。用指南針推斷了一下巴黎的方向,打算從那裡轉向西行。赫伯特·阿赫特恩布施曾從行駛中的大眾牌巴士上跳下,但毫髮無傷。他隨即又試了一次,終於成功將腿摔斷,現在正躺在五號護理站里。


1974年11月23日,赫爾佐格做了什麼?



德國導演赫伯特·阿赫特恩布施


我曾和他討論該怎麼渡過萊希河。過河的橋非常少,不知村民會否划船載人渡河。赫伯特拿出像拇指指甲一般小巧的紙牌為我占卜。他擺開兩排各五張,但不知如何解讀,因為說明書找不到了。我看到牌里有一張魔鬼和一張弔死鬼。


和煦的陽光令人驚喜。我要怎麼離開慕尼黑?現在大家心裡在想些什麼?房車?被大批收購來的事故報廢車?洗車行?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外面的世界卻一派和諧。

我的腦海中有一個壓倒一切的念頭:必須離開這裡,這裡的人太可怕了。我們的艾斯納不能死,絕不允許她死,她不會死的。她還好好的,她根本不會死。現在還不是時候,誰准許她就這樣死掉。



1974年11月23日,赫爾佐格做了什麼?



德國電影史學家、影評人洛特·艾斯納


我每踏出一步,大地就開始顫抖。當我行走,就是行進的野牛;當我停步,便是靜止的山巒。她怎麼能死!她不許死,也不會死。等我到了巴黎,她一定還活著。不會有別的可能,因為我們不允許。她不能死——也許以後可以,但要在我們做好準備以後。

被雨水浸透的田野,平坦的草地上滿是泥濘,一個男人抓住一個女人。


我右邊的小腿出了點狀況,左腳的腳背也有些疼。在我行走時,許多思緒在我腦海中奔流咆哮:前方不遠處差點發生一起事故……我愛地圖……足球比賽要開始了,人們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畫中線……掛在奧賓(還是蓋默靈?)火車站的巴伐利亞旗幟……火車經過,捲起乾巴的廢紙,廢紙在半空盤桓許久,而後火車離去……我彷彿握著我小兒子那隻小小的手——他的大拇指可以向內彎成一種奇特的角度……我盯著在半空盤旋的紙張,它就要撕裂我的心。時間慢慢接近兩點。



1974年11月23日,赫爾佐格做了什麼?


赫爾佐格


在蓋默靈的小酒館裡,孩子們正在參加生平第一次的聖餐禮……小型管樂隊,女服務員端著蛋糕,一桌年老的客人想占她便宜……羅馬古道,凱爾特土堤工事……我無法抑制自己澎湃的思緒。星期六下午,母親帶著孩子。嬉戲中的孩子看起來到底是什麼樣子?一定不是像電影里呈現的那樣。這時候需要有一副望遠鏡。


這些都是新的經驗,新的人生片段。剛才我站在一座橋上,腳下是通往奧賓的高速公路。以往當我在車裡時,偶爾會看到有人站在橋上凝視著橋下的車流;現在我也成為橋上之人。


第二杯啤酒已經作用到我的膝蓋。一個男孩在兩張桌子中間用繩子串起一塊紙板做的牌子,繩子兩頭用膠帶固定。那桌老客人大喊:「封路改道!」女服務員怒斥道:「你們以為自己是誰?!」音樂再度高聲響起。老客人們想看男孩把手伸到女服務員的裙底,但男孩沒這個膽。



1974年11月23日,赫爾佐格做了什麼?



今天的蓋默靈


除非是在電影里,否則我不會把這一切當真。


我絲毫不在乎今天要睡在哪兒。一個穿著閃亮皮褲的男人往東面走去,而女服務員朝南大喊:「凱塔琳娜!」她手裡那盤布丁擱在大腿的高度,那桌常客中有一個人附和著喊道:「瓦倫特!」逗樂了一整桌的人。


隔壁桌旁坐著一個男人,我原以為他是個農夫,直到發現他圍著一條綠色圍裙,才知道他是老闆。我醉意漸濃。附近一張桌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桌上擺滿了咖啡杯、盤子和蛋糕,卻沒有人坐在那裡。為什麼沒有人?德式椒鹽麵包上的粗鹽讓人興奮。


酒館裡的所有人突然都朝著一個方向望去,但那個方向空無一物。這幾里路,我不覺得口渴,可是腳底卻很燙,我的腦子好像不太對頭了。我突然想起酒館門口那個骨瘦如柴、坐輪椅的男人,但他不是癱瘓,只是患上了呆小症。


一個被我忽略的婦女正推著他……牛軛上掛著燈……我在聖貝納迪諾(San Bernardino)後方的雪地上,差點撞上一頭麋鹿——誰能料到這裡會有這麼大一隻野生動物?……山谷讓我聯想到鱒魚……我想說,軍隊在前進,但他們疲憊了,對他們來說這一天已經結束了。那個穿綠圍裙的酒館老闆,低著頭以極近的距離端詳菜單,看來已經差不多瞎了。



1974年11月23日,赫爾佐格做了什麼?



艾斯納與赫爾佐格


他幹不了農活了。屋裡的燈亮起,這意味著白晝即將逝去。一個穿著連帽厚夾克的孩子,低頭喪氣地夾在兩個大人中間喝著可樂。獻給樂隊的掌聲響起。「鴨子好,一切都好!」老闆在一片沉寂中說道。


寒冷的室外有牛群走過,柏油馬路中間的糞堆還冒著熱氣。兩個女孩在路上溜旱冰。一隻烏黑的貓。兩個義大利人合力推著一個輪子。田野的氣息強烈得令人窒息。一群烏鴉向東方飛去,太陽在它們背後落下。潮濕的田野和森林,步行的路人,牧羊犬嘴邊的哈氣。


有人在田裡焚燒報紙。距離阿靈還有五公里,我第一次對汽車感到恐懼。那是什麼聲音?聽起來像塔樓傳來的鐘聲。暮色低沉,周遭一片朦朧。我在田間駐足,年輕的農民騎著摩托呼嘯而過。


右邊更遠處的地平線上有許多車,看來足球賽還在進行著。我聽見烏鴉的叫聲,但有一個激昂的聲音告訴我:千萬不要抬頭看!任它們叫去!別看,別把視線轉移到上方!不,不要理那些烏鴉,讓它們去吧!現在不要抬頭望!


田野里有一隻被雨淋得濕透的手套,拖拉機駛過的壓痕里積著冰冷的水。騎摩托的少年們動作一致地奔向死亡。我腦海里浮現出尚未收割的蘿蔔,但我發誓此刻這裡根本沒有蘿蔔。



1974年11月23日,赫爾佐格做了什麼?



年輕的赫爾佐格


一台巨大的拖拉機朝我駛來,威脅著要壓倒我、碾平我,但是我沒有逃跑,身旁一些白色泡沫塑料支撐了我。田野另一邊的遠處傳來了人們談話的聲音。森林漆黑死寂。澄澈的明月懸掛在空中,向著南方。寂靜中,一台單引擎小飛機把握住最後的日暮時分,趁著黑暗還未降臨匆忙降落。


當我邁步向前時,心中突然浮現一個念頭:黑暗的到來「遙遙無期日」。我腳下有一塊被拔起的木製路標,橙黑兩色相間,箭頭標示往東北。樹林邊上,死氣沉沉的人們帶著狗在散步。


我現在穿越的這個地區正狂犬病肆虐。如果我坐在天上那架無聲飛行的飛機里,一個半鐘頭後就能抵達巴黎。是誰在那邊砍柴?那是塔樓的鐘聲嗎?……我得繼續上路了。


人的長相變得與他們習慣搭乘的汽車愈發相似。軍人在腐爛的樹葉堆上歇息。我不禁想起「黑刺李」這個詞,其實這裡沒有黑刺李,只有一個沒了內胎的自行車輪躺在地上,上面塗著一顆紅心。我經過一個彎道,從路面的車痕可以看出曾有不少車在這裡迷路。



1974年11月23日,赫爾佐格做了什麼?



黑刺李


一座軍營般巨大的森林客棧一閃而過。一隻壯如牛犢的狗想要攻擊我,幸好這時大門突然打開,狗只好默默地走了進去。沙礫在腳下翻動,土地的律動變得清晰可辨。穿著超短裙的女孩正準備坐上小夥子的摩托。我與一家人擦身而過,聽到他們喚其女兒為艾斯特。


前方是一片尚未收割的玉米地,玉米蒼白地矗立在寒冬之中。沒有風,卻能聽到沙沙的聲響。這是一片名為死亡的田野。地上有一張濕透了的白色紙片,我將它撿起,想破解上面的信息。


我翻過潮濕的那面,心想上面一定記載著關於「它」的事情。結果,紙上一片空白,但我並不失望。多特鮑爾(Doettelbauer)的人家把每扇門窗都緊緊鎖上。一個裝空啤酒瓶的箱子放在路邊等人來收。


要不是那頭狼一般兇猛的牧羊犬這麼渴望我的血,我可以將就在狗舍里過夜,因為裡面有乾草。一輛自行車向我駛來,每踩一圈,踏板就碰到鏈條蓋一下。


公路護欄與我相伴前行,我的頭頂上方是電纜,高壓電噼啪作響地從我頭上流過。這座山丘什麼都沒有。前方是安歇在點點燈火中的村莊。右邊遠處是繁忙的公路,然而卻是一片寂靜,唯有錐形的光束。


抵達阿靈前,我闖入一間小教堂,心想也許可以在裡面睡覺,卻看到一個婦人帶著一隻聖伯納犬在祈禱,把我嚇了一跳。教堂前矗立著的那兩棵絲柏樹,更讓這份恐懼順著我的雙腳直達無底深淵。



1974年11月23日,赫爾佐格做了什麼?



等我抵達阿靈時,旅店都已關門。我在漆黑的墓園裡摸索,先是來到一個足球場,再到一處窗口都用塑膠布覆蓋的建築工地。有人發現了我。出了阿靈,是個墾荒區,都是些泥炭小屋。我驚動了矮樹籬中的烏鴉,嚇得它們拚命往黑暗裡躲藏。


好奇心引領我來到了正確的地方:一間周末度假小屋。花園鎖上了,池塘上的小橋也圍住了。我用了從約希那裡學來的辦法:先把窗板撬開,然後打破玻璃,輕輕鬆鬆就進到屋裡。


牆角擺著一條長椅;粗大的裝飾蠟燭還可以燃燒;沒有床,卻有柔軟的地毯;兩個靠墊;一瓶沒開過的啤酒,邊角有個紅色封蠟戳記。一條20 世紀50 年代早期風格的桌巾,桌巾上擺著一張填字遊戲,只勉強完成了頂多十分之一,但從一旁的塗鴉可以看出這人已經腸枯思竭了。


解出的單詞有:頭罩?帽子;氣泡酒?香檳;遠距離通話機?電話。我把剩下的部分完成,留在桌上當做到此一游的紀念。對了,是橢圓,還是圓形?上頭寫著:垂直,以「L」結尾的四個字寫下了「電話」「地平線」,但除了第一個字母,並沒有找出答案。第一個方格上用圓珠筆畫了好幾個圈。這地方真棒,遠離塵囂。


一個拿著一壺牛奶走在陰暗鄉間小路的女人,在我腦海中縈繞久久不去。腳的感覺還不錯。說不定池塘里會有鱒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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