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里總有那麼一次站在城市中心「一絲不掛"——舊金山迷路記

伍迪 艾倫說：人的一生里總有那麼一次, 發現自己一覺醒來, 站在城市中心, 一絲不掛。

（圖1，舊金山街景）

我的這一次就發生在舊金山。剛到美國兩三天的時候，夜裡忙著整理行李，本打算早起上網查查舊金山的地圖，沒想到為了趕火車早早就被送站的同學拉到火車站，在火車上，又很不爭氣地睡著了。一覺醒來之後，人已經在舊金山了。

我定定神，走出火車站先繞了幾圈，試圖記住周圍的地形特徵。那一天偏偏有海霧，我冷得直哆嗦，心裡也直哆嗦。為什麼這般驚恐？是因為火車站不賣地圖，還是因為這次我連路都沒法迷，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而且我沒有手機，不僅沒有GPS, Google Map, 而且丟了也無法求助？何苦這般怯懦？我為什麼不把自己當做一頭小鹿，一個吟遊詩人，他們可以隨波逐流，任意東西，我為何不可？難道是隨著年紀的增長，我已經失去探索未知的勇氣？

我一頭扎進附近的超市，繼續尋找地圖。地圖沒找到，倒是買了一大條麵包，大蒜，兩瓶調料和兩瓶飲料。然後我就提著這些東西，開始用雙腳丈量美國的大地。我沒有看到舊金山著名的金門大橋，銀門大橋倒是有一座。長長的，據說是橫跨整個海灣，連接著舊金山和伯克利。我找到海邊一條水泥路，決定就繞著海走。加州的海岸邊有無數長跑者，他們堅持運動的回饋就是一身聳動的肌肉，微汗，在加州的陽光下閃閃發光。我不好意思老盯著人家看，就撿了一條長凳坐下，拿出麵包喂鴿子。它們十口，我一口。再向前走的時候，到了Mission Street附近倒是有個百年鐘樓，算是古物。據說1906年舊金山大火時，這鐘樓成了人們的希望之塔，全城人都逃來此處，搭船出海避禍。

（圖2 鐘樓）

這樣又向前走了一個街區，我轉而尋內陸而行，開始進入城市腹地。我從路邊的標示看得此處是近唐人街了。又走了三，四個街區，終於找到路邊小店淘得地圖一份，眉開眼笑。

（圖3，唐人街）

舊金山的唐人街至少東西橫跨七八個街區，南北四五個街區，規模竟比倫敦的更大。門臉是個牌樓，據說是台灣捐贈的，一整條主街上都是各色各樣（一模一樣）的「古董店」，大多掛著「亞洲藝術」的牌匾。店裡都是五色雜陳，陶瓷的水晶的琉璃的大小擺件成千上萬，都亂亂堆在一處，讓人望而卻步。想那日本文化，櫻花，茶道，棋藝，文字典故，哪一樣不淵源中國？日本國人如獲至寶，樣樣都玩得精緻，更以儀式性的完美主義貫穿始終，成就一個道字。究其深層原因，流行的說法是日本人看春花秋月，人生無常，轉而寄情於美。他們事事求美，求極致，只願此生能擁有櫻花一樣短暫而絢爛的綻放。無論如何，現在凡此種種已經被烙上了大日本的國印，中國人一邊踮著腳觀望，一邊心裡著實不服。日本人依然故我，認認真真地過著傳統的中秋節，重陽節，滿懷敬意地把玩王羲之的「曲水之宴」，繼續挖掘中國古老文化的光輝價值，並驕傲地視如己出。

唐人街的工藝品商店恰恰最有中國特色：既什麼都是，也什麼都不是。就像一個個很久沒清理過的大冰箱，爛魚頭咬著菜幫子，長毛的東坡肉掉在果凍里，芝麻合著煤灰拌。你看過了就是這種印象，各種廉價的文化符號從地上碼到天上, 每一個都代表一小片中國。外人來看中國不明就裡，中國人自己把自己的東西帶出了國，還是這般沒有計較，真是無奈。

（圖4）

我最囧的是一家店門口的陳列：中國帽。三頂帽子代表中國：一頂斗笠，一頂瓜皮帽（英文：智慧帽），一頂解放軍帽（英文：毛帽）。斗笠代表農耕文化, 瓜皮帽代表封建王朝, 軍帽代表共產主義和革命。這裡面有三層意思：第一是流行文化對中國身份的跨時代跨地域解讀，符號的選取和組合是完全任意的，就像語言文字本身的任意性，以人文旅遊的消費符號來消解/消遣中國歷史；第二需要知道的是,這是唐人街中國商人對於美國人（西方）對中國人解讀的理解，並且通過商業行為把這種「誤讀」進行文化再生產；加深鞏固了世界對於中國的此般認識；第三，舊金山的遊客來自世界各國，很多沒有去過中國的人都笑嘻嘻地在唐人街合影留念。因為對於他們來說，這就是一小片真的中國。

由此想到幾千年來人類文化的傳播與衍生，及至今日，我們恐怕並不自知，自己對於世界其他文化乃至本國文化的認識，可能都逃不出這三頂中國帽的文化發展範式。這卻並非一人一日之功，也非一篇文章就能了解透徹的。(圖文/李沫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