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烈女蘇三娘，大清狀元為她寫下這樣一首詩

一直以為，只有真正喜歡一個人，或者贊同他的行為，或者欽佩他的成就，或者欣賞他的人品，或者與之有深厚的交誼，或者有惺惺相惜的情意，才能有心情有激情為他寫文立傳，作歌為賦。

然而當我在閑讀史書時看到一篇題為《蘇三娘行》的古風長詩之後，以上所有的想法都被顛覆了。

「城頭鼓角聲琅琅，牙卒林立旌旗張，東家西家走且僵，路人爭看蘇三娘。靈山女兒好身手，十載賊中稱健婦。 猩紅當眾受官緋，縞素為夫斷仇首。兩臂曾經百戰余，一槍不落千人後。名聞官府盡招邀，馳馬呼曹意氣豪；五百健兒聽驅遣，萬千狐鼠紛藏逃。 歸來洗刀忽漫罵，愧彼屍位高官高。君不見荀松之女劉遐妻，救父夫援名與齊；又不見譙國夫人平陽主，閫外軍中開幕府。……」

這意氣飛揚的詞章，這形象生動的刻畫，鮮活再現了一個揚鞭立馬、英氣豪俠的女將軍，讓人讀了簡直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呼之欲出，悠然神往。毫無疑問，這是發自肺腑的讚美傾倒，這是情至由衷的欣賞讚嘆。

蘇三娘是誰？清末天地會造反的女首領，後來率軍加入了太平天國，一路從廣西打到南京，是赫赫有名的女中豪傑。儘管太平天國的女子被歷史弄得相當混亂，事迹不清，真假難辨，可蘇三娘的存在在歷史上是從來沒有爭議的。

而這首詩的作者名叫龍啟瑞，是蘇三娘的同鄉——廣西靈山人，清「道光二十年一甲一名進士」，用通俗的語言說，那是皇帝欽點的頭名狀元。此公曾官至副省長（江西布政使），在當時也算富有文名，是激烈反對太平天國的，親自組織發起過團練與太平軍對抗，當然戰績並不顯赫。這篇《蘇三娘行》收入了他的《經德堂文集》。

這可真是怪了，一個對大清忠心耿耿的狀元，堂堂政府官員，面對造反的「女賊」，怎麼會有閒情逸緻給她寫詩作賦？並且還是這樣充滿激情的文辭？

有歷史學家解釋說，龍狀元寫此詩並不是讚賞蘇三娘的，其意在諷刺某些當道官吏的腐敗無能。同時他被蘇三娘的俠義震撼了，自愧不如之餘，才借歌頌以規勸「改邪歸正」，卻在客觀上勾畫了這個女中豪傑的絕世英姿。

可是，我不相信。

認真仔細的讀完這篇古風長詩，除了一句「十載賊中稱健婦」把蘇三娘稱為「賊」之外，其餘的全都熱情洋溢的讚美。「兩臂曾經百戰余，一槍不落千人後。」是怎樣的英姿矯健，神采飛揚。「五百健兒聽驅遣，萬千狐鼠紛藏逃。」更是指點江山，笑傲群雄的俠女氣概。「君不見荀松之女劉遐妻，救父夫援名與齊；又不見譙國夫人平陽主，閫外軍中開幕府。」更把她比作了西晉時率軍突圍求救的荀灌和唐高祖的女兒平陽公主，那可是正史中煌煌記錄的非凡女子，被歷代文人士大夫推崇的巾幗英雄。而蘇三娘，不過是一個造反的「賊中魁首」而已，居然得到了同時代的這位文人狀元的傾情讚頌和大力追捧，檢點歷史，實在是空前絕後，絕無僅有的。

少年時代讀多了愛情傳奇，當時便喜歡八卦的臆想，莫非這個龍狀元曾經有機緣與蘇三娘相識相遇？否則這樣生動形象的描述，不是親眼所見，親身經歷怎能寫出？這在歷史上不是沒有先例，明末農民起義中就有文人出身的李信與紅娘子這樣的神鵰俠侶，因此他們若有瓜葛也並非完全不可能。為了證實我的想法，我曾辛辛苦苦地去查遍我能找到的所有正史野史俾史演義傳說，甚至於寫信向專門研究太平天國歷史的學者專家諮詢請教，然而讓我大大失望的是，都沒有與之相關聯的任何蛛絲馬跡，只除了這首長篇古風。

當然時下盛行戲說歷史，何況還有這篇白字黑字的古風，我就是略有渲染也是事出有因的，還有可能因此而增強我文字的可讀性，我何樂而不為？

然而，我對歷史素來極為敬畏，雖然我那麼渴望賦予我喜歡的女子一個美麗傳奇，可我終究還是不敢向壁虛構的。我只好私下想，等有朝一日我寫小說，一定要以這首古風為線索，鋪陳出這個龍狀元與蘇三娘的緋色際遇，那將會是一段多麼蕩氣迴腸的愛情傳奇啊！

我還是慢慢講真實的蘇三娘的故事吧。

蘇三娘不是她本來的名字，她只是廣西天地會「廣義堂」堂主蘇三的妻子而已。準確地說，只是蘇三的妻子之一（有一個專用名詞「妾」），出身之卑微不言自明。

蘇三娘原姓馮，廣東靈山人，她從小跟著父親闖蕩江湖、依靠教拳賣藝為生（這倒是跟紅娘子一樣），因此練就了一身非凡的武藝。話說這一日，他們來到廣西橫州府的博合於，就在這裡，她遇到了蘇三。民間傳說極富戲劇性：蘇三娘因為賣藝，遭到幾個地痞流氓的騷擾，當眾對她刻意刁難，蘇三娘父女初來乍到，自然百般隱忍，可對方依舊不肯放手。弱女子落難，必有英雄出手相助。果然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在當地有勢力的小商人蘇三路過此地，搭救了被戲弄的蘇三娘。是惺惺相惜，還是一見鍾情？此後蘇三娘的父親將女兒許配給了蘇三，成了他的一個外室小妾。

蘇三並不是單純的生意人，他還有另一重身份，他是廣西天地會「廣義堂」堂主。這天地會是明末清初出現的，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一直活動了300年，雖然沒有成什麼大氣候，但也是讓清政府極為頭疼的一個廣泛的會黨組織。鴉片戰爭後，南方特別是兩廣的局勢相當混亂，打著各種旗號的天地會頻頻起義起事，此起彼伏。這波起義的潮流越來越大，到了在1848——1849年左右幾乎成了燎原之勢，而蘇三也不甘寂寞，加入了這場起義的洪流，在1849年公開樹旗起事。當時在廣西境內各種會黨山堂起事的武裝不下幾百個，大大小小，勢力不一，基本上都是旋起旋滅，無足掛齒。

當時蘇三的廣義堂也不過是這多如牛毛的會黨「匪首」之一，雖然略有勢力，卻並不是無舉足輕重的力量。1850年，蘇三在一次戰鬥中遇難，敢想敢做的蘇三娘悲憤異常，立即打出了「為夫報仇」的大旗，憑藉蘇三的威望和自己的魄力，蘇三娘振臂一呼，頃刻間就有了數百人的隊伍。她躍馬橫刀，身先士卒，帶領手下人馬開始與地主團練武裝對抗（當時清朝的正規軍都去對付勢力更大的起義去了），「為夫報仇」，所到之處，無不披靡。「蘇三娘」之名自此開始廣為傳頌，從此蘇三娘取代她的丈夫蘇三，成為天地會的一方女首領。

也就在此前後，洪秀全領導的拜上帝會正在廣西金田醞釀起義，除了拜上帝會本身的會眾，還廣泛聯絡天地會的首領，邀請他們率部加入。蘇三娘既有魄力又有遠見，她深知僅憑一支天地會的孤軍是無法長期立足的，因此她率領手下兩千餘人在金田起義之前加入拜上帝會，接受改編，成為太平軍的一位女將。與蘇三娘同時加入拜上帝會的還有一位天地會的女首領邱二嫂，但她沒有堅持下去，不久邱二嫂就率部離去，不到一年就被地主團武裝打敗戰死。

（圖）金田起義

而蘇三娘，自金田起義後，一直活躍在戰鬥的前沿。她先後率部參與了大湟江口的數次戰役、永安突圍戰、桂林之戰、一克武昌、以及自武昌東下進軍江南等一系列太平天國歷史上的重要戰役，很多時人的筆記都留下了蘇三娘的颯爽英姿。

時人有詩記錄：

紛紛蠻女斗戎裝，宛學吳宮教戰狂。

淫婦披猖優孟技，雄雌誰得辨肖娘？

（陳雲章：《劫灰集?粵寇紀異》）

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同樣是太平天國對立面的清方文人的詩，這首詩無論在用詞還是在感情上都與前面的《蘇三娘行》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立場不可謂不鮮明。雖然如此，他到底記錄了蘇三娘的軍容和戰鬥風格。

蘇三娘慷慨豪俠，那是不容置疑的。可是作為女子，我很想知道，蘇三娘美麗嗎？那個時代的人沒有留下照片，我們只能從當時人的記述中去略知一二。與蘇三娘同時代的太平天國洪宣嬌、傅善祥都沒有留下關於容貌的記載，唯有蘇三娘被留下了。

《盾鼻隨聞錄》記載：「女將肖三娘（即蘇三娘，『肖』『蘇』發音相近，到了江南便被人誤寫），偽稱元帥，年二十餘，姿色秀麗，有女兵數百。……攻陷揚州時，率眾登城，見者矚目。」這是來自清代文人的記述，這些人來自敵對方的文人記載太平天國人物容貌品格的時候，大概是不會美化的。更何況這一個從廣西一路打過來的女子，哪怕把她寫成孫二娘式的人物，一般也不會讓人驚奇的。可偏偏是「姿色秀麗」，所以我堅信蘇三娘的美麗應該是沒有任何水分的。再加上隨身以具的英風俠氣，蘇三娘著實當得起「美人如玉劍如虹」！

1853年，蘇三娘率軍隨羅大綱部參與攻佔鎮江、揚州之役，這也是蘇三娘最後一次在歷史上的公開亮相。此後就再也見不到她的蹤影了。太平天國建都天京後，制訂了一系列森嚴的禮儀等級制度，對女性的規範日益嚴苛。而且後來兵多將廣，一般情況下也不再需要女子統兵出戰了。

（圖）太平天國起義

蘇三娘的歸宿在哪裡呢？歷史沒有給出準確的答案。於是傳說紛紛，不一而足：有的說她嫁給了當年同是天地會一方領袖、與蘇三娘同時率部加入太平軍的羅大綱，很多後人寫的小說都採用了這個版本；也有的說，最終她嫁給了東王楊秀清。無論怎樣，她的結局都不是很樂觀的。羅大綱在1855——1856年之間陣亡，而東王楊秀清在1856年死於天京事變，他的家人部下兩萬多人都在這場事變中罹難。在蒼涼歷史的大背景下，儘管蘇三娘武藝超群、敢作敢當，也依然不可能逃出她的悲劇宿命。

無論如何，對蘇三娘滿懷敬仰的龍狀元終究是無緣的了（呵呵，我始終在惦記他呢），只留下了這一長篇歌行，以濃墨華彩再現了蘇三娘的俠骨英風，回蕩在歷史的天空，讓後人無限嚮往這「馳馬呼曹意氣豪」、「一槍不落千人後」的非凡女子......

原標題：蘇三娘：博得狀元著詩章的「女匪」

*作者：郭利（筆名：聽雨芭蕉），魚羊秘史原創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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