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豪放的一面，你不一定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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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存李清照的詞集中，有一首詞風格很另類，叫《漁家傲》，沒有半點婉約的風格，純是豪放派的路子。我們看一下這首詞：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這首詞，我們光是讀都能讀出那種豪放氣來。清代學者黃蘇評價說：「渾成大雅，無一毫釵粉氣。」葉嘉瑩則評論說：「這首詞表現的境界和美感，是易安詞中一種特殊的成就。」如果按照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劃分，這首詞無疑是典型的浪漫主義風格。全詞充滿了浪漫主義的奇想，幾乎全是寫對理想境界的求索。從中可以見出，像屈原、李白那種對天境求索的執著與困惑。這種所謂的「天境」，就是理想之境。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說：「（詞）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王國維自己也寫詞，收錄在《人間詞》里。他自己寫詞，追求以哲理、理想入詞，以虛擬之境象徵自己對人生境界的執著追尋與痛苦情緒。所以，他的詞「造境」的多。李清照這首詞也是屬於「造境」的，屬於「理想」一派。但寫得大氣磅礴，健而能舉，有一種高遠的氣象。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女詞人在想像中，駕著一葉扁舟，遨遊於廣闊無垠的天河。天河中簸蕩的雲濤，迷茫的曉霧，形成了詞人追求中的阻隔與障礙。海風勁吹，星河轉動，河面上千帆競發，向著理想之境前進。描畫的是虛幻之景，而詞境的神奇莫測、光怪陸離則無限引人神往。「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詞人經過艱苦地航行，恍恍惚惚來到了傳說中天帝的住所，並且模模糊糊聽到天帝在對自己說話。

天帝是慈祥的、和藹的，他在殷勤地問我要到哪裡去？其實，這是作者自己的困惑。人的一生要向哪裡去呢？你最終的追求、探索是什麼？你對自己人生價值的定位，你對自身人生意義的思考，你苦苦探求的理想之境是什麼？只要是一個不甘平庸的人，都會這麼問。這是李清照晚年的作品，你可以看出，在那樣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她有自己崇高的追求，她有不甘平淡、不甘埋沒的信念。她需要給自己一個定位，讓自己的人生不虛度，不成為男子的附庸。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我回報天帝說，前面的路途如此漫長，而且正值日暮時分，時日無多了。自己這一生學作詩，白白有妙句為人稱道，卻是空無所用。你看她是有一股爭強好勝之心的。她說自己有「驚人句」，那說明她對自己的才華非常自信。但又說「謾有」，白白有這驚人之句，她覺得單單寫詩填詞，還不是自己人生的終極意義。她希望有更高遠的追尋，人生有更重要的意義。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九萬里風」是莊子《逍遙遊》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大風，能夠托起大鵬展翅高飛的風。詞人要駕著蓬舟，讓九萬里風吹送著自己到達「三山」，也就是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這是傳說中的「仙境」，也是詞人心中的理想之境，它象徵著最崇高的追求、理想。至於這崇高理想的具體內容，她沒有說，但我們可以看出，詞人的執著，詞人的堅強與開闊的胸襟、境界。

在人生暮年之際，一個人難免回首人生。想到一生的虛度或者生命價值的落空，那是會悲哀的。李清照也在反顧人生，自問一生都在追求，縱然離理想之境尚遠，只要一息尚存，也絕不退縮，仍然會鼓風而進。李清照這首詞給人一種「健筆橫掃千軍」的感覺，筆力遒勁。梁啟超在《藝蘅館詞選》中評價：「此絕似蘇辛派，不類《漱玉詞》中語。」對這首詞的剛健之氣，作了充分肯定。

李清照豪放的一面，若體現在詩中，則最突出的是那首《夏日絕句》：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前兩句是作者對人生價值的定位，活著要做傑出的人才，死去要做鬼中的英雄。這兩句氣勢十足，筆力扛鼎，讀起來既斬釘截鐵，又蒼勁有力，詩句中展示的崇高境界與不凡追求，幾乎有振頑起懦的作用，對於讀者是一種強烈的震撼力，感發力。在李清照之前，屈原寫過「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李清照第二句是有所借鑒的，但寫得更斬截有力。後來南宋陸遊也寫過：「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能作鬼雄」，十有八九是受了李清照的影響。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後兩句是諷刺南宋朝廷偏安一隅，不思振作，苟且偷生。以項羽的「兵敗自刎」，反襯南宋朝廷逃到江南，不思收復之舉。這首詩有一股英氣、正氣，充滿英雄氣概。你看後來辛棄疾寫的「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李清照的名句與之相比，頗不遜色，都有一種金石欲裂的聲震之感，像破空之聲一樣，敲擊著人的內心。

後來秋瑾寫「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以及「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這都是封建時代，有才華、有追求的女子發出的最強音。其實，李清照在早年寫的《浯溪中興頌詩和張文潛二首》，健朗豪邁，感慨深沉，諷喻深刻，也是充滿了一股英氣，有豪放的一面。我這裡不作細講，只列出第二首大家看一下：

君不見驚人廢興傳天寶，中興碑上今生草。不知負國有奸雄，但說成功尊國老。誰令妃子天上來，虢秦韓國皆天才。花桑羯鼓玉方響，春風不敢生塵埃。姓名誰復知安史，健兒猛將安眠死。去天尺五抱瓮峰，峰頭鑿出開元字。時移勢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西蜀萬里尚能反，南內一閉何時開。可憐孝德如天大，反使將軍稱好在。嗚呼，奴輩乃不能道輔國用事張後專，乃能念春薺長安作斤賣。

【版權說明】文字內容源於帝鄉子系列課程《花自飄零水自流：易安詞的藝術魅力與創作啟示》，圖片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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