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建壩,草不夠白鶴可以吃魚?您是不是誤會了「適者生存」?
文:Ent
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正陷入激烈的辯論中。
對這個工程,我的態度原本不太明晰。過去10年來,鄱陽湖的確出現了枯水期提前、持續時間延長的趨勢。水利工程的確可以阻止水位下降,改善供水和灌溉,對建設方案進行考慮是合理的。然而這樣的建設也伴隨著對生態的破壞——水位太高會反而影響越冬水鳥的食物來源,水壩會嚴重影響長江江豚的生存條件,而且整個長江流域被隔斷的湖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退化。
至少可以確定的是,水利工程將產生巨大而永久的影響,討論清楚利弊之前,不應隨意上馬。
然而前不久,江西省鄱建辦副主任紀偉濤卻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算草不夠吃了,適者生存,鳥類也會捕魚,或者到農民田裡去吃玉米、番薯。「我們救助的時候給白鶴吃小魚,也都是吃的。」
採訪中,紀偉濤說,就算出現最差的結果,鳥類還是可以通過改變飲食結構尋找到生存方法。
來源:@看看新聞KNEWS 微博截圖
坦率地說,作為一個學演化生物學的人,我被這個表態震驚了。這不僅是濫用了適者生存這四個字,更代表了一種可怕的自然觀。
鄱陽湖的白鶴
已經是一個物種最後的希望
白鶴(Leucogeranus leucogeranus)是全世界第三稀少的鶴,目前只剩下不足4000隻,分為3個種群。中部種群原本在印度西部越冬,但自2002年起印度便再無越冬白鶴出現;西部種群在伊朗境內越冬,但自2006年起每年僅有一隻白鶴依然執著但無比孤獨地遷來越冬。
唯一還在正常延續的東部種群,每年6-8月間在俄羅斯境內繁殖,9月舉家南遷,最終95%會抵達鄱陽湖區。在這裡,白鶴幾乎是純素食者,以其長長的帶有鋸齒的喙在鄱陽湖眾多碟形子湖的淺水區和泥灘里挖掘植物塊莖為食。
IUCN紅色名錄將白鶴劃為「極危」(CR),距離野外滅絕僅一步之遙。
適者生存,是怎麼個生存?
「適者生存」四字常常被用來概括達爾文的自然選擇學說,這概括雖不嚴格,但很多時候倒也夠用了。
稍微展開一點說:因為生物多樣性,一群生物就算是同屬一個物種,每隻個體也都有差異,其中一部分差異是被基因決定的。假如因為差異的存在,面對環境有些個體更容易活下去並繁殖,另一些個體更容易早早死掉,那麼前者的基因就會傳承,後者就會消亡。這樣的基因比例變化,就是「演化」的最主要動力。
如果你看這段定義看得頭大,那我來劃兩條重點:
第一,適者生存的前提是,必須有些個體是適者,能活下來;
第二,適者生存還必然意味著另一些個體是不適者,要死掉。
誰能活下來?
鄱陽湖修壩的最壞場景,是因為水位過高影響了沉水植物生長,令白鶴失去關鍵的食物來源。鄱建辦副主任紀偉濤對此並不擔心,在他看來,白鶴可以改吃其他東西,證據是「我們救助的時候給白鶴吃小魚,也都是吃的。」
在鄱陽湖越冬的白鶴。
這還真沒錯,送蛋糕給大革命前的法國貧民,他們也會吃的呀。所以就算鬧了饑荒,他們也會自己找蛋糕來吃然後繼續安居樂業咯?
動物個體對環境都有一定的容忍能力,比如牛雖然主食是草,但逮著昆蟲甚至小脊椎動物也會來上一口;甚至大熊貓這種食譜里99%是竹子的,也會偶爾開葷吃個竹鼠甚至咬死村民養的羊。然而,這一容忍能力不是無限的。草食動物擁有適合消化植物的腸道和菌群,也適應了植物的營養組成。把5%替換成動物,沒問題;把95%替換成動物?整個消化系統很快都亂套了!如果最壞場景下鄱陽湖的沉水植物塊莖無法維持,逼白鶴全部改吃魚類,那恐怕沒有一隻白鶴能長期存活。
都死光了,怎麼進化?
更何況,作為長期的草食性鳥類,白鶴的捕魚能力肯定無法和其他鳥相比。哪怕它們沒有面臨食譜和消化問題,也不見得能抓到足夠的魚填飽肚子。難不成每年冬天的魚都全部由鄱建辦來負責嗎?
很多動物在自然演化中發生了食性改變,譬如熊貓就從祖先的食肉動物變成了幾乎純素。然而,這樣的改變需要時間。基因在動物的一生中是幾乎不會改變的,而只會在傳宗接代時有變化;食性這麼重大的改變,最樂觀也得成百上千代才能實現,歷史上食性轉變所需時間往往以百萬年計。鄱陽水利工程這種只需幾年就可完工的變化,對演化而言只是一瞬間——你難道能在子彈飛來的時候現場進化出防彈衣把它攔住嗎?白鶴也不能。
誰又將去死?
當然,我們不一定真的會面對最糟糕的場景。可能水壩的修建不如預想的快,可能還會有一些適合白鶴食用的植物剩餘,可能有些白鶴已經偷偷在食譜里增添了魚的比例。可能它們真的運氣好,來得及在急劇改變的世界裡拚命演化,勉強活下來——但即便如此,必然伴隨的後果是,剩下的大多數白鶴成為了不適者,死掉了。
而它們的根本死因,當然是這個水壩工程。
對於「江豚洄遊怎麼辦?會不會重蹈中華鱘覆轍?」的問題,鄱建辦副主任的回答是:壩上留孔,江豚能游過去。
生態學家通常是比較理性的。他們知道,對於野生動物而言,種群比個體更重要,一些個體的死去是必然的。他們也知道,野生動物的利益並非至高無上,人的利益同樣需要考慮。白鶴因人而死是一件令人悲傷和憤怒的事情,但假如只是少數個體的死去,那麼損失還可以挽回。
——然而大批死亡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兒了。哪怕白鶴沒有死光,還有少量個體殘存,還有繁殖回來的希望,白鶴的多樣性也遭受了無法挽回的創傷。
還記得為什麼我們需要多樣性嗎?是為了迎接環境的挑戰,讓一部分個體能經歷適者生存而活下來。然而多樣性是一種耗材,死去的那些個體所攜帶的多樣性會隨之而丟失。剛剛熬過一場劫難的白鶴數量最少,多樣性最低,也最脆弱,需要經過漫長的時間和眾多的突變才能恢復;而如果在此之前又遭遇了另一場不同的災難,那麼它們可能就會回歸上一節的場景,沒有一隻能活下來。
白鶴。圖片來源:wikipedia.org
而當數量太少時,甚至純粹的偶然因素,比如壞天氣或者偷獵,也可能讓它們永遠消失。
歷史上有一些物種在巨大的災難下勉強逃得一線生機,但傷痕至今殘存。最著名的例子大概是獵豹。在一萬多年前,它們經歷了一次大災難,數量下降到可能只有幾十隻;直到今天,它們的種內多樣性還只有其他哺乳動物的不到二十分之一,隨便抓兩隻獵豹進行組織移植甚至幾乎沒有排異反應。這令它們精子數量很低,圈養繁殖極為困難,還很容易染上疾病——一次嚴重的疫情,可能就足以把它們再次抹去。
事實上,白鶴從18世紀的廣泛分布,到今天的極危,已經是身受重創了。就算這次還能熬過水壩的災難,在這個已經被人類改變的世界裡,我們能保證一萬年里不再給它們絲毫影響,不再有第三次打擊嗎?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太快
白鶴的命運,其實也是幾乎所有物種在第四紀的命運。過去一萬年里,人類的腳步踏遍了全球,帶來的變化也覆蓋了全球。這些變化論絕對幅度並不很大,比如兩三度的平均氣溫升高,距離地球生命史上的最高溫還差得遠——但是,發生得如此之快,快到絕大部分別的生命都難以跟上變化的步伐,這樣的事情,整個地球歷史也沒有發生過幾次。
這被稱為第六次大滅絕。
當然,很多時候快是好事情——如果此刻一顆小行星向地球飛來,重演6500萬年前的恐龍末世,只有人類有可能炸掉它。然而快也是文明的致命傷。因為說真的,自然對滅絕其實並不在意。光是顯生宙就已經承受過五次大滅絕了,再來一次也沒什麼了不起,大不了像之前一樣花上一千萬年就恢復回來。
可是,我們太快了,我們沒法等。
一次大滅絕不但意味著我們的餘生、我們的子孫後代、我們的全部可想像的文明都要在滅絕的餘波中度過,甚至當我們永遠毀滅之後,新的智慧生命重新在地球上誕生時,它們可能依然要活在我們留下的陰影中——南方古猿露西也不過距今320萬年而已呀。
北京麋鹿苑的世界滅絕動物墓地,觸目驚心。
我並不是原則上反對改變自然。很多改變只要控制得當,可以無害甚至可能有所益處。然而,這是我們帶來的改變,我們應該預料到它的後果,並為此負責——哪怕不考慮道德意義,也不該忘記,我們的整個文明都建立在自然生態之上,它們跟不上我們的步伐,終將令我們也隨之崩塌。將責任推給「適者生存」,任憑野生動物在我們製造的陰影中自生自滅,這不但是一件殘忍的事情,更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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