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劇演員傑克·吉倫哈爾

傑克·吉倫哈爾

音樂劇演員傑克·吉倫哈爾

文|徐征

（駐美媒體人）

歲尾年頭的劇場與賀歲檔電影院一樣，總是特別熱鬧。最近一樁比較吸引人的新聞是史蒂芬·桑德海姆的音樂劇《星期天和喬治逛公園》2017年2月要重回百老匯，主演是傑克·吉倫哈爾。

今年10月，傑克·吉倫哈爾在New York City Center出演了《星期天和喬治逛公園》的演唱會版。演出在7月的一個中午12點開始放票，我定好鬧鐘在網上排隊，感覺從放票到賣光不過20分鐘。主辦方後來加演三場，場場爆滿，反響熱烈。連一向挑剔的《紐約時報》首席戲評人Ben Brantley都讚不絕口，認為看過這齣戲的觀眾永遠有吹牛的權利。他還特別誇獎了吉倫哈爾的歌喉，建議他把他聲樂指導的名片發給百老匯現役演員人手一張。

這不是吉倫哈爾在百老匯的首秀，他去年曾經演過一出話劇，Constellations，反響平平。電影明星來百老匯演話劇，不是什麼新鮮事。甚至對於經常在百老匯看戲的人來說，電影明星的頻繁出沒讓人已經有些審美疲勞。何況，不是所有電影明星都有駕馭舞台的能力，連湯姆·漢克斯這樣的老戲骨，在話劇舞台上也泯然眾人。不過，受限於唱功，能出演音樂劇的電影明星並不多，何況桑德海姆的劇，堪稱音樂劇屆的莎劇，一向以高難度著稱。這些因素加在一起，讓人不禁對吉倫哈爾刮目相看。

說桑德海姆的戲難唱，主要因為他的戲旋律不好掌握，對樂感不強的人來說，光是記下調子都要費一番周折。比起最受歡迎的桑劇《理髮師陶德》，此時的桑德海姆已經越來越不注重旋律的悅耳性，他的音樂愈發為劇情服務，與故事融為一體。演員在唱歌時情緒要更接近演話劇時念台詞的感覺，而不是站著將一首旋律動聽的歌唱完，反正許多觀眾也只關心歌是不是好聽。這是音樂劇太常見的弊端，要不怎麼有演慣了桑德海姆的演員吐槽韋伯，說他總是自己先寫了曲子，之後隨便抓個倒霉鬼填詞，結果最後寫出來的歌斷句奇怪，根本不是人話。

我上一次看電影明星演桑德海姆劇，是艾瑪·湯普森扮演《理髮師陶德》中的洛維特夫人，戲份吃重，連大段有輕歌劇風的詠嘆調，她都完成得異常出色，將一個有些瘋瘋癲癲的老闆娘演得活靈活現，又不失俏皮可愛。近期的成功例子還有電影《拜訪森林》里的女巫梅麗爾·斯特里普。不過，這些角色從難度上來說，都不及吉倫哈爾這部。且不說吉倫哈爾要分飾兩角，這個角色本身又十分內斂，有著豐富的內心和對藝術的偏執，對演員的表演層次有很高要求，稍微拿捏不當就容易倒向偏執狂或者溫吞水的兩極。

《星期天和喬治逛公園》的主角喬治是法國畫家喬治·修拉，作品的靈感來自於修拉那幅著名的「大碗島星期天的下午」，整幅畫是由無數個不同色彩的圓點構成。上半場吉倫哈爾飾演修拉，下半場飾演修拉的曾孫——一個希望讓所有人滿意但卻在浪費自己藝術生命的現代藝術家。吉倫哈爾的憂鬱氣質和角色十分貼合，上半場修拉女友說要離開時，他表面平靜下的暗涌張力十足；下半場在表現人物的矛盾和迷茫時，他的歌聲也略帶飄忽，可謂唱演俱佳。可以說，能演好這個角色，吉倫哈爾已經堪稱一個出色的音樂劇演員。

這齣戲1983年首演，1985年獲得普利策獎的垂青。近百年來，只有九部音樂劇獲得過這個殊榮。但這部戲並不是托尼獎的最佳音樂劇，輸給了風頭一時無兩的《一籠傻鳥》。平心而論，《一籠傻鳥》也是一出好看好聽的戲，它的作曲和編舞都是比較傳統的百老匯風格，講述的同性戀題材在當時頗為先鋒。而《星期天和喬治逛公園》，無論是從故事結構、戲劇衝突、唱詞和作曲，在當時而言都十分前衛。最有特點的當屬桑德海姆在作曲時用跳躍短促的音符來表現修拉的點彩畫上的圓點，在形式上讓聽覺和視覺的效果達到了統一。

桑德海姆的突破使唱唱跳跳的音樂劇也可以唱深刻的內容，寫同床異夢，寫人性黑暗，寫世態炎涼——這是桑德海姆很喜歡的主題，但百老匯的觀眾似乎不那麼喜歡，他的幾部寫世態炎涼的戲如《Follies》和《Merrily We Roll Along》都賠了個底兒掉。

三年前我在芝加哥的博物館裡撞見了這幅畫的真跡，異常驚喜。湊近了去看那些繽紛的圓點，細膩的筆觸，更感嘆不同藝術在各自時空的交融。其實真實的修拉後代都早早夭折，但編劇不但寫了一個修拉的重孫，由同一個扮演者擔任，還寫了一首《Children and Art》（孩子和藝術），表示人逝去後的唯二留存。似乎桑德海姆希望修拉留下來的不止是畫作，也有他的藝術生命在人間的血液里流淌，生生不息。但成就如修拉和桑德海姆，早已擁有不死的藝術生命，又何必有子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