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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世界的互不信任,或許是孩子面臨的更大危險

從上周開始,「中關村二小」事件開始在朋友圈刷屏。作為媒體人,本來搶新聞熱點是我們的常態。但是關於這個新聞,我希望能等到輿論中各種激動情緒過去,再來表達一點不那麼情緒化的聲音。喧囂之後,或許我們能誠懇地討論一些問題——


「校園欺凌」當然應該引起重視,被欺凌的孩子需要保護。但是當一件具體的事情發生時,在不知道全面的事實前,我們是否應該輕易「喊打」?


我們解決校園欺凌問題,應該以誰的感受為出發點,是孩子,還是孩子的家長?

即使事實存在欺凌,當我們聲稱要保護未成年人時,這些未成年人里是否包括做出欺凌行為的孩子?


為什麼在這件事情中,很多網友都把自己代入了受欺凌孩子的家長角色,這背後可能有著大家各自怎樣的心理創傷?


當成人們在處理事情的過程中互相指責、互不信任時,我們到底是在保護孩子,還是在傷害孩子?


在與北京市青少年法律與心理諮詢服務中心主任宗春山對話的過程中,我們試圖能對這些問題有所探討。

成人世界的互不信任,或許是孩子面臨的更大危險



以孩子的感受為出發點


吳琪:「中關村二小」的事情,激起了輿論特別大的反響。輿論的情緒在於反對校園欺凌,我們在對待校園欺凌時,應該有一個怎樣的基本態度?


宗春山(北京市青少年法律與心理諮詢服務中心主任):我覺得這次討論校園欺凌時,出現了一個明顯的問題,就是大家總是想去指出哪些人是欺凌者,哪些人是受欺凌者。實際上校園欺凌的現象存在,校園裡的任何人都可能成為欺凌者,任何人也可能成為受欺凌者。所以我們要防範的是這種情況的發生,而不是去給具體的人貼標籤。

八卦他人、給他人取外號,也算某種程度上的欺凌。所以關於校園欺凌,一定要根據每件事情的具體情況來具體分析。當然,也有少部分的人處於長期欺凌他人,或者長期被欺凌的位置,這些群體會有特定的心理表現。


這次大家在說到校園欺凌時,很容易沿用成人社會的法律標準。實際上我們對於兒童受侵害,有非常明確的進行兒童保護的準則。


這種準則的第一條是:兒童利益最大化。關於校園欺凌的現象,只要兒童表達出來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在這個原則的背後,是我們把兒童當作無聲的弱勢群體來保護,一定要重視他們說出來的事情和感受。


準則的第二條,是兒童參與的原則。凡是涉及他們切身利益的事情,一定要傾聽他們的想法。事情發生了,一定要詢問孩子的感受,他是否難受、他有多麼難受,每個孩子的性格氣質與感受是不一樣的。有時候,兒童對於自己受到的傷害,不一定能準確表達,這就需要專業人員的介入。


吳琪:具體到「中關村二小」這件事情,引爆輿論的,是受欺負孩子「明明」媽媽的一篇文章。從這篇文章里,我們看到的是孩子媽媽描述的感受。我們如何來知曉,孩子的真實感受是什麼呢?

宗春山:這裡邊確實存在一個誰是感受的主體問題。作為孩子家長,往往邊界感不清,也許容易放大一些事情的感受。但是就「中關村二小」這件事情,你和我都沒有接觸過「明明」,所以我們無法做具體判斷,不知道「明明」的感受是什麼。這也是我前面提到的,一定要具體事情具體分析。


通常來說,一個人在受過傷害之後,大腦里往往會不斷重複受傷害的場面,是一種強迫閃回。而心理治療最常用的方法,是讓受到傷害的人不斷說、反覆說,使他們逐漸擺脫恐懼的情緒,讓痛苦趨於理性化。受到傷害後,沉默不能解決心理問題。

成人世界的互不信任,或許是孩子面臨的更大危險


忽視孩子或包辦代替,都很危險


吳琪:孩子反覆回憶和述說自己的經歷,應該是個痛苦的過程。成人應該怎樣與孩子交流,才能讓孩子說出屬於自己的感受,而不是被大人引導後的感受?


宗春山:讓孩子說出自己的感受,前提是必須完全尊重孩子。我們的社會總是強調「好孩子要堅強」「男兒有淚不輕彈」,這都是在堵住孩子表達自己的感受。孩子為什麼不能哭?為什麼有負面情緒不能宣洩?還有一些家長太過包辦代替,孩子自己的主張長期得不到表達,他們慢慢就不會表達自己了。


所以尊重兒童,是全方面的尊重和相信孩子,而不是當大人需要孩子表達時才表達,覺得不需要孩子表達了,就用自己的意見來替代。


吳琪:作為家長可能會有一個疑問:如果我的孩子在學校受到欺負了,我怎樣才能知曉呢?有一些孩子長期被欺凌,卻不願意跟家長說,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宗春山:還是那句話,我們要看孩子有沒有充分被尊重。一個孩子受到傷害不願意跟家長說,很可能他家庭里的親子關係是不成功的。長期受欺凌的孩子,與長期欺凌人的孩子,家庭關係基本都是有問題的。


有些家庭里,孩子長期被忽視。一個長期被忽視的孩子,是低自尊的孩子。在這樣的孩子身上,容易體現出心理學上所說「被害性」。一個孩子在家庭里很少能表達自我,畏畏縮縮,到了群體中也容易被欺負。有的家庭則是過度關注孩子,事事包辦,孩子也找不到自我。


所以當孩子身上出現問題後,家長也應該自我反省一下,看自己的家庭關係是不是出現問題了。如果以往你的孩子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時,你要麼忽略、要麼否定、要麼「教育」他,他遇到事情會求助於你嗎?


吳琪:在解決校園欺凌事件時,我們該怎麼衡量解決方案是否合理呢?


宗春山:還是以孩子感受為出發點。被傷害的孩子是否滿意了,是否最大程度減小對他的傷害了?我曾遇到一個前來進行心理諮詢的家庭,這家男孩已經上高中了,平時是一個大家眼裡的好孩子,那段時間卻突然對父母有攻擊性的行為和語言。


他們第一次來諮詢的時候,我就問:孩子最近受到過傷害嗎?父母都說有,說這孩子三年前被一位家長打過,去醫院後判定為輕微傷害。打人的家長為此賠了三十萬,但是這個孩子要的是一個道歉,沒有要到。


孩子的父母如今還忍不住埋怨他,「你當初要不是管那閑事,能被打嗎?」「人家打破了你的鼻子,賠了這麼多錢,你還要怎樣?」但是對這個孩子來說,他要的是一個道歉。只有對方道歉了,這件事情在他心裡才算了結了。


所以我們成人,千萬不要以自己來替代孩子。衝突發生之後,不是大人去表現自己寬宏大量,或是不依不饒,是靜心聆聽孩子:你希望怎樣處理?這樣處理,你滿意嗎?

成人世界的互不信任,或許是孩子面臨的更大危險



這件事激起了好多人過往的心理創傷


吳琪:有一些大人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生活,認為與同齡人之間打鬧、衝突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覺得這是一個人學習面對衝突、解決衝突的時機。如果過於保護孩子,孩子以後會變得過於柔軟。您怎麼看?


宗春山:現在我們的社會跟以往不一樣了。以往中國很多多子女家庭,兄弟姐妹之間的衝突幾乎每天發生,孩子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也就「脫敏」了,心理上有一定防禦能力。現在絕大多數是獨生子女,一直在大人的看護之下,與同齡人發生衝突的機會非常少。


在這種情況下,當衝突發生後,如果一方是受到明顯欺凌了,我們還是應該運用我之前提到的原則,尊重孩子自己的感受。大人不要代替他去說,我小時候就這樣,我挨打也打人,沒事沒事。應該讓孩子自己來表達,他的感受是什麼。


吳琪:從我做記者的經歷來說,在事實不全面之前,我們對一件事情會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心裡會一直警覺:我還不了解全部事實,我不要輕易下判斷,我需要搜集更多事實。可是「中關村二小」這件事情,很多人僅僅在看了「明明」媽媽主觀性很明顯的敘述之後,就利用輿論來做審判,這其中不理性的成分,讓人挺吃驚的。


宗春山:網路社會的情緒爆發,確實與我們傳統社會不一樣。一件事情被公布出來,是真是假變得不那麼重要,大家釋放的是自己的情緒——攻擊強者。


這件事情也激起了許多人對於自己成長經歷中「校園欺凌」的記憶。來與我討論「中關村二小」事情的人,幾乎都會說到自己以前讀書時,校園裡出現過的欺凌現象。有些人是受害者,有些是目睹其他人被欺凌。這些貌似過去的感受,遇到「中關村二小」這麼一件事情,在很多人的記憶里,又翻江倒海地湧現了出來。


作為家長,當自己孩子被欺凌時,老母雞護小雞的本性會出來,這是本能。但是家長同時需要一定的理性,用心理學上的話來說,處理一件事情的時候,如果一個人的「小我」出來了,把自己可能受到過的創傷,把自己的其他負面情緒攪進去了,事情的方向就變了。


吳琪:校園欺凌在中國校園裡廣泛存在,但是過去我們很少拿出來說。「中關村二小」事件激起的,是我們好幾代中國人對於校園欺凌的情緒。但我會想到這件事情的另一方,化名為「亮亮」和「軍軍」的孩子。他們在這件事情中的行為不當,是不是就應該承受社會輿論如此大的衝擊?如果一個社會對於行為不當的孩子,一致喊打,好像也並不能真正保護未成年人吧?


宗春山:這件事情確實有一個原則,就是所有的未成年人都應該受到保護。但是該如何保護他們,不是一句口號,而是通過對事情的及時處理來貫徹這樣的原則。在欺凌發生後,學校有沒有第一時間來面對,受傷害孩子的情緒和感受怎樣,這都需要非常專業的工作。


在很多國家,學校教師經過關於校園欺凌的專業培訓,學校也會給家長和孩子進行相關教育。他們往往還有一支專業隊伍,對學生進行危機干預。這個危機干預系統有很強的應急能力,一旦啟動,孩子能得到全方位的支持。這方面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吳琪:這次輿論發酵的過程中,我能感受到很多人代入了自己的童年經歷。是不是過去中國人不太重視心理疏通與心理治療,現在這些家長們,實際上有很多自己的心理創傷沒有癒合,所以對這件事情的代入感特彆強?


宗春山:現在的一些家長,自己都還沒有長大,缺乏安全感。他們也許會表現出溺愛孩子,實際上愛的是過往失去的自己。有的會特別要求孩子乖,需要孩子服從,其實是因為自己安全感不足。


一個人的成長中,如果重大生活事件成為心理學上的「未完成事件」,他們的心理創傷實際上是沒有癒合的。比如因為被要求堅強,親人去世的悲傷沒有宣洩出來。比如受欺負了很難受,或很恐懼,卻沒有去解決和表達。這些情緒生生給咽了回去,並不會消失,而是像冰塊一樣凍在那裡。


當外部一個看似無關的事件發生時,可能觸動了一個人潛意識裡的「冰塊」,這個人就會變得情緒很投入、很激動。實際上,這些人群最好能對自己的過去重新進行梳理和解讀。讓這些未完成的事件在專業人士的幫助下來完成。任何事情都是雙面的,有時候我們需要心理治療把人們從事件背後的陰影拉出來,看到陽光照耀的一面。

成人世界的互不信任,或許是孩子面臨的更大危險



孩子世界模仿成人世界


吳琪:我想從孩子的角度來看,可能會對眼前的成人世界感到奇怪。本來大家的出發點是為了保護孩子,但是由於輿論中互相指責、甚至謾罵,他們看到的是大人世界的一片狼藉。我有一個朋友感慨說:「這件事情中孩子受到傷害,家長受到傷害,學校受到傷害,家校關係受到傷害,一個生態就毀在了眾說紛紜中。都說是為了孩子,可真要是為孩子著想,能夠這麼互相撕扯,一地雞毛嗎?」


宗春山:校園欺凌是學習而來的,向誰學習來的?成人世界。


成人世界的欺凌就是一直存在的,家庭成員之間有強弱關係的不同,社會不同人群之間也有強弱。當成人世界對弱者不尊重時,孩子世界裡的欺凌是不可能消除的。那些受欺凌的孩子,有他們的特殊性:比如新轉學來的、說話有口音的、貧窮的、學習特別好或特別不好的。我們成人應該想想:我們是如何對待這些群體的。再加上現在電影、電視、社交媒體大量播放含有暴力的內容,我們給孩子們營造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另外一方面來說,攻擊行為是所有動物的本能,人也是一種動物。青少年進入社會的過程中,本來就是充滿不安全感的。校園欺凌實際上不可能完全消除,我們要做的是最大程度的預防。當一件事情只是玩笑、一次性的、惡意不算明顯的,我們就要及時干預。如果這個「玩笑」是多次重複的,它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吳琪:也就是說,我們保護孩子不是在「真空」中保護孩子,也不是只在校園內保護孩子。我可以理解為,成人世界的信任和友好,是對孩子最大的保護嗎?


宗春山:一個孩子的「親社會能力」,是他所有能力中的核心。不管一個孩子有沒有知識,如果不具備親社會的能力,是可怕的。很多歐美國家為什麼要求高中孩子出去參加社會實踐,就是看重孩子的親社會能力。


但是這種親社會能力,是孩子在0-3歲就開始建立的。0-3歲的孩子需要與母親建立親密的依戀感,然後隨著他的成長,會把這種依戀感泛化到母親以往的家庭成員,再逐漸泛化到家庭之外的社會成員。


一個缺乏親社會能力的孩子,會謹慎、孤獨、對周圍人和事充滿懷疑。這樣他既可能做出攻擊行為,也可能成為受攻擊的對象。


如果我們做父母的,對社會批判特別多,總是有怨言,看到事情不好的一面,那這就是一個價值觀的問題。你對社會到底是否信任,你希望傳遞給孩子一種怎樣的生活態度?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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