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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到極致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窮到極致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窮到極致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文/周沖


前不久,《長江周刊》為我做過一個專版。訪談中有一個問題:出身農門對你影響最大的是什麼?


我說,更深切地了解人間疾苦,以及人性善惡。


因為版面關係,答案展不開。


我想說的太多了。

我所出生的村莊,幾乎所有家庭,都被貧困這張大網所捕撈。


除了屈指可數的幾戶不愁吃穿,其他的,大多在貧困線上掙扎。


生存資源是土地,謀生手段是力氣。面朝黃土背朝天,苦累貧病,不得停歇,但境況年年如一。


早在童年時,我就對教科書上鼓吹的「貧窮是一種美德」,產生深深的懷疑。

因為我知道,貧窮不是美德,而是噩夢。


它除了讓你羞恥、窘迫、短視、不自由,而且會將人性中的陰暗面,逐一催生、放大、膨脹,直至不可控。


因此,窮人的犯罪幾率居高不下。


相比於富人,他們更可能衝動、殘暴、仇恨、鋌而走險、不計後果。


蕭伯納說:「當最大的危險,即貧窮的危險縈繞在每個人的頭腦中時,安全——文明最重要的基石——是不存在的。」


有一回閑得無事,回想了一下村莊里的人,發現參與過犯罪的,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而走在犯罪邊緣的,更不必說。


然而,不論如何折騰,多年以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甚至是全部),生活質量都沒有太多改觀。


依然為錢發愁,依然不被尊重,而財富、見識與資源的多寡,橫向比較起來,和父輩並沒什麼變化。


一戶普通農民家庭的收支


和村裡人一樣,我父母都是農民,半輩子在土地上謀生。


白手起家,一窮二白。


到弟弟妹妹出生,我家全部經濟來源是:四畝二分田,三畝地,菜園兩個,豬兩頭。


來算一下一個普通的五口之家,如何利用這些資源活下去。


四畝田,人手少,沒錢買肥料,長勢不旺,所以收成都很一般,畝產大概三四百斤。四畝田加在一起,大概一千三四百斤。種雙季稻,雙搶時節每天忙到夜深,累成狗,乘2,兩千六七百斤。


新谷出來,首先要交公購糧。


公糧。公糧每畝30斤,即130來斤,滿滿一擔谷,必須無雜質,乾燥,飽滿。


每年交糧,父親都會把最好的那一擔,挑到糧庫去。


沒有一分錢。


購糧。購糧每畝140多斤,即600多斤。有部分報酬,100斤17塊。隨著物價,有所浮動,但均低於市場價,大概折半。(因為這個,我打電話問母親,母親打電話回村,問了一圈村裡人,證明是事實,才寫上來。)


交完公購糧,賣完谷,所余的糧食,年年都不夠吃。


青黃不接時期,米缸已空。


怎麼辦?借。


借100斤谷,要30斤的利息。


一般借3擔。


第二年收割,還4擔。


第三年就得借更多。涸澤而漁,惡性循環。


以透支資源來填補虧空,必然導致更大的虧空。於是,在糧食上,我家就有了一個愈來愈重的負荷。


地里種花生、紅薯、大豆。紅薯餵豬,花生大豆收成每年大概700多斤,一部分留來吃,一部分拿來賣。


六七毛一斤,可得兩三百塊。


豬是最值錢、最容易變現的資產。


但一般不到200斤時就殺了,200斤還是豬苗,長勢正好,一天能長一斤,但到了開學,急需用錢,沒有其他方式。殺!肉一塊一斤(80年代),能賣200來塊。


以上就是所有收入了。


我們家五口人,衣食住行,雖然一再壓縮,享樂性的東西,想都別想。(我參加工作前,家裡都沒有電視機,不是怕干擾,純因窮。)


但不論如何精減開支,醫療、學費,以及村裡的紅白事送禮,卻是逃不開的費用。


猶記得每年開學前,家裡的大人和小孩,都陷入濃濃的焦慮。


那時學費高,小學的學費就要140塊左右。我媽說,就是把家裡的余谷賣光了,也湊不齊你們的學費。


最後的舉措往往是賣幾擔谷,借一部分高利貸,才勉強湊齊,送我們上學。


糧食有利息,錢也有利息——高利貸5分利,100塊錢,每個月要還5塊,一年,就得還60。


以我家當時的經濟能力,還利息都難,還本金,則是不可能的任務。


就這樣,利滾利,息滾息,家裡負債越來越多。


我父母像兩頭負軛老牛,終年不松套。


忙完田裡忙地里,忙完地里忙家裡,到了夜裡,又忙著操持家務。


但無論如何辛苦,還是越來越窮。


緊急用錢時,四處借債,考慮到我家家境,無人願意伸手。


我說無人,真的毫不誇張。


很多時候,父親早上出門去借錢,到了夜深回來,一分錢沒借到。


穀子、花生和大豆都難賣,大家都是種田人,沒誰要這個。


吃商品糧的人,到底是太少了。


有時候,父親大清早挑著一擔豆子出去,到了鎮上,賠盡笑臉,沒人要,夜深又挑回來。


心灰意冷,滿目無光。


而且,命運不會因為窮人的困窘,而心生悲憫,對你另眼相待。


相反,你迎來的,很可能是禍不單行。


有一回,父親被拖拉機輾過,他大難不死,活了過來,醒來後,說:「我想過,如果我殘了,也不會拖累你們,就一口喝樂果(農藥)死掉,不給你們添麻煩。」


他大病未愈,去搞副業。


一個人,帶著一個鋁罐,和一床被子,呆在原始叢林里,伐木,烘烤,背到大山那邊,賣了錢後再原路折回。


路遠,一天只夠一趟。山路崎嶇險峻,他時跪時立,膝蓋磨得血肉模糊。晚上睡在黑洞洞的樹林里,沒有帳蓬,沒有防護,野獸與夜風的聲音此起彼伏。


有一回他看到幾顆樹,以為是桂皮,剝了一蛇皮袋,興緻勃勃地帶回來,說可以拿來賣。


沒想到什麼也不是。


村裡類似我家狀況的家庭,雖然不多,但也不少。


在80年代,南下打工的熱潮還沒有興起,大家沒有其他來錢的途徑,只有更努力地刨作。


土坷垃敲得更細,耘禾耘得更勤,水放得更足,農家肥挑得更多。


也許有人說,可以做小生意啊!真是「何不食肉糜」的天真!


如果有那個本錢,早已境況好轉。


但沒有。


我在整個小學階段,沒看到我們家有過閑余的一塊錢。往往要買一包鹽,都得得攢上幾個月。


就這樣,因為制度不完善、資源短缺、人際低效、希望微渺,我們困在西西弗斯式的苦役中,日日如斯,年年如斯,循環往複。


而貧窮所帶來的危害,遠不止生活的不便,物質的缺乏,更可怕的,是對精神的逐漸摧毀。


貧窮後遺症


沒有尊嚴,於是看輕底線


每年年關將近,都是劫難。因為要債人從臘月開始,就坐滿屋子,比狠似地,逼著我們還錢。


這些債務都不多,賒肉的十幾塊(一般兩個月吃一次),看病賒葯的幾十塊,春耕時賒了兩袋化肥,犁田時賒了兩天牛,去年開學時沒學費,借了別人三十塊......


各種債主凶神惡煞地站著,逼迫、威脅、罵罵咧咧。


除夕晚上十點,還有人杵在我家,翻來覆去地逼債。


「今天不還錢,你們這個年就別過了!」


「再過一個月吧,開年就還!」


可是,開了年,我們姐弟又要報名,學費還沒有著落。怎麼還?怎麼辦?年關一至無寧日,愁雲慘淡,無計可施。


「一個月,一個月,我都來過幾次了,次次這樣說。就十幾塊錢,哪裡省一下不就出來了,還要我催幾次?我們家也要過年的,沒錢怎麼過年?」


「明年一定還,一有錢第一個還你。」


如是再三,父親賠著笑,好話說盡。直到轉鍾將臨,看我們家徒四壁,孩子沒新衣,盤裡沒油水,過年肉都沒有,實在什麼也掏不出,債主才會不甘地離去。


然而也有例外的時候。


有一年,我們家遇見一個頑強的債主,除夕都沒走,留在我們家,睡覺,大年初一醒來,繼續討要。


我父親毫無辦法。


那時候,表叔的妹妹從外地回來,帶了一個據說很有錢的男朋友,表叔在家裡請吃飯,幾大桌。


我們家人都去了。


債主寸步不離地纏著父親,也去了。


我們深以為恥,其他人也面面相覷,都覺突兀尷尬。最後,表叔覺得不妥,借了我們家二十塊,還了他,才走了。


我父親年輕時生得美,爭強好勝,才藝也多。無奈爺爺的成分,家底的貧薄,他不得不一再低頭,去求,去借,去告饒,去下跪,去承擔他年輕時所不願意承擔的一切。


但愈是這樣,愈是不被尊重。


他感到四面皆牆,八方寒意,生存空間越發逼仄,漸漸自我輕賤,形成一種新的生活哲學:有錢,就有一切。


這當然沒大錯,但他還反過來悟了一下:為了錢,可以不顧一切。


世界不把我當人看,那麼,我也不會把自己當人看。


他看到妖冶的年輕女孩,出手闊綽,有房有車,羨慕得不行,恨不得把我和妹妹也趕去掙快錢。


我提醒他:「那麼年輕,又沒本事,還戲戲浪浪地,這錢肯定是不幹凈的。」


我父親說:「那也是本事。」


貧窮是一種悄無聲息的剝削。它從你的尊嚴開始,剝奪自信、剝奪良知、剝奪希望,變成另一個人。


他會因為改善生活的迫切,底線一再下滑,動用非理性、非正常甚至非法手段,去滿足自己。


因此,我們鄰近的許多女孩,初中未畢業,就出外打工,用身體掙錢;


而男孩們,有很大一部分,在城市的某個夾縫裡,用暴力謀生。


自覺卑微,於是不敢追求


上初中的時候,我離開家,在鎮中學住宿。


周五放學,周日返校。


返校時便會炒一瓶菜,用玻璃瓶裝好,作一星期的下飯菜。


家境好的同學,可能會帶些乾魚、肉片炒筍、肉片炒酸菜什麼的。


我也帶酸菜,乾的,沒啥油,灌滿一大瓶。整整五天,就只吃這個。


有一回酸菜也沒有,就帶了一小瓶霉豆腐。


家裡沒錢,因此辣椒粉也沒有,就是將豆腐塊加了鹽巴,在熱鍋里滾了滾。


那時學生住的是集體大通鋪,被子擠著捱著,席地而攤,起床後就捲起。箱子排在走廊里。


走廊兩面皆牆,光線不好,看東西不能細辨。


有一回,我用飯票(用米換的)打了飯,打開箱子,就著霉豆腐吃飯。


有幾個女生經過,在黯仄仄的光線中,看見我正在吃一碗白森森的東西,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揶諭說:「周沖,你吃白飯啊?」


我說:「不是啊,有菜。」


她們以為我強詞奪理,走遠了些,簇在一起,低低地說些什麼,眼光時不時向我瞟來。


再以後,我用了兩毛錢,打了一碗菜湯。


湯喝完了,菜葉子一片一片挑出來,放在瓶子里。


不吃。


每次吃飯時,都挑出來,擺在飯上,讓別人知道:我也有菜吃。


上初二時,我的成績已經是全校第一。


但家境一如既往地差。


有一回穿著一條藏青的褲子,屁股後縫著兩塊特大的補丁。


我已經有了愛美之心,不想穿,但不穿又能如何?只是成天坐著,除了必要的上廁所,幾乎不動彈。


早操不得不去,成了一種煎熬,覺得後面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著我的屁股。


後來來了月經,奔涌不已。買了一卷衛生紙,一下就透。


有同學說:「有一種東西叫衛生巾,不會印。」


我第一反應就是:「貴嗎?」


她說大概兩三塊錢。


我說:「這麼貴。是不是用一片,就不用再換的?」


她說:「要換,不過比衛生紙長一點時間。」


當然沒有買。


任由紅潮洶湧,將褲子、凳子和被子,染得一片血紅。


大太陽的上午,體育課,站在兩排男生前方,那種虛脫和羞恥,現在想起,都覺得周身不適。


諸如種種,反覆在年少時發生。不一一枚舉。


總而言之,早在童年時,因為貧窮,因為恥辱,已覺處處低人一等。


哪怕我無數次站在領獎台上,也難以從骨子裡袪除。


它讓你在面對所愛、遭遇選擇時,行動上猶豫不決,甚至逃避美好、自由和愛,自覺不配,自覺黯淡粗鄙,從而放棄主動權,被動地讓命運牽著鼻子走。


那時候,暗戀一個男生,但無論如何,都無法生出勇氣,站在他面前,說,我喜歡你很久了。


我甚至覺得,我對他的喜歡,都是一種對他的侮辱。


哪怕我毫無慾望。


緊張易怒,於是暴力叢生


我父母的爭吵與廝打,在我記事之前,就開始了。


導火索都是小事情,一言不和,母親會用最剜人的、最狠毒的、最粗鄙的話,來招呼對方。


而我父親就會動手。


多少次了,我耳邊滾動著母親撕心裂肺的咒罵,眼前滾動著父親歇斯底里的毆打。


事情的終結,往往以母親的沉默而告終——我的母親,在泥地上掙扎著,翻滾著,頭髮凌亂,臉扭曲變形,痛苦得哭都哭不出來。


暴風雨過後,有一陣短暫的寧靜。


但不出兩天,依然如故。


爭吵愈發劇烈,暴力愈發兇猛。


年年如是。


有一個晚上,我特別驚訝地對他們說:「你們知道嗎?你們今天居然沒吵架!」


他們當時心緒平和,也覺悲哀。


我父親說,「唉,日子太難了!」


大家都太緊張了,忍耐力與寬容,都降到了最低,稍有不順,就會向身邊人發泄。


母親善用三寸不爛之舌,父親善使一雙風火流星錘。


你來我往,在傷害親人的過程中,平衡自己受到的屈辱和不公。


甘地說:貧窮是最糟糕的暴力。


當然,他所說的,不僅僅是日常暴力,還有種族、民眾、信仰之間的暴力。


但是之於我而言,我所切身體會到的,就是在極端的貧窮里,人的情緒就像活火山,隨時可能噴發。


它讓人無法溫和,無法淳樸,無法從容和理智。


更多的,它會帶來對至親的威脅,對他人身體和尊嚴野蠻粗暴的侵犯。


在那個貧困的村莊,暴力成為日常表達方式之一。


誰家老婆和小孩被打了,引不起大家的注意。


它是如此平常,平常到我們都認為合情合理。


於是,一個個婦女喝農藥自殺,她們生前掙扎的時候,沒有人給予她們救助。


包括她們自己,也完全想不到被老公痛打過後,可以報警,來維護自己的權利。


村裡流行的觀念是,家醜不外揚。


於是一個個忍著,直到抑鬱得自我戕害。


而更可怕的,是他們的兒女,會沿襲這種暴力相處的方式,對待自己的愛人和孩子,於是,暴力就這樣一代代傳承了下去。


忽視教育、法治、醫療,心態急功近利


念小學時,有兩個很好的小夥伴,一個姓李,一個姓付。


我們曾一起上課,一起打豬草,一起爬過高高的苦楝樹,翻過圍牆,去學校里打乒乓球。


但小學畢業,就聯繫少了。


她們輟了學,去縣城或更大的城市,謀求生存之路。我則繼續念書。


前年聽同學說,她們都在未滿20時,嫁了木工或泥工,甚至小混混,早早生了娃,現在依然在農村,生活不景氣,做了些小生意,也打過工,但無論如何折騰,都沒有填補貧困的豁口。


她們不是特例。


在那個被貧窮所籠罩的村莊,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多數在初中時,就結束了學業。


輟學之後,便是荒荒莽莽的自由。


然而,自由對沮喪的加深,並不亞於它的舒緩作用。


當一個人沒有能力,沒有目標,沒有資源時,自由會讓他無所適從,會讓他恐懼、急於逃避。或者帶來不受監督、免於責任的幻覺,可以不計後果,為所欲為。


許多女生十幾歲就做了母親,男生到處遊盪,不知道在做些什麼,直到今天,依然在遊盪。


我父親雖然專制粗暴,但有一點讓我特別感激——他一直重申,你們必須要讀出頭,讀不出頭,就跟XX(村裡的一個女瘋子)差不多,被人嫌得跟坨屎一樣。


雖然目標很功利,但對於一個底層屌絲而言,這是唯一的有效出路。


我們於是不敢放鬆,更不敢輕易說,我不讀了。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這些年我學到了一些事情,其中一條就是:能改變一個家庭的貧困的,就是確保孩子受教育,尤其是女孩。


這就是「女孩效應」。


即,在女孩或婦女身上投入資金,能夠產生更大的經濟和社會效應。


但因為短視,窮人往往在孩子提出不讀書的試探性要求後,大多不會強行阻止,他們的態度是:順其自然,只要勤快,到哪兒都有飯吃。


因為他們的人生就是如此。


但二十年後,那些輟學的女孩們,多數都在從事最卑微、最輕賤、薪水最低的工作,慌不擇路地嫁人,回到村莊,生孩子,發胖,不再工作,除了打麻將,就是帶帶孩子,婚姻理所當然出現問題,大吵大鬧,和父輩一模一樣,在幾十年前的生活模式中,一天天度日。


因為沒錢,所以,大家也不會重視醫療,有病能拖就拖。


而這形成習慣,有了錢後,也是如此。


非得到了要命的時候,才趕到醫院。可是大勢已去,為時已晚。


也不太重視法治。


出現什麼問題,多是我叫上我的兄弟,去揍你一頓。你叫上你的兄弟,又打回來。


到了權益真正受損時,幾乎沒有人會想到去打官司。


大家覺得,打官司是一件丟臉、麻煩的事。


宅基地被占,山林被砍,田地被強賣,都是用打的方式,來發泄怒氣。


生活的希望在哪兒呢?


幾乎所有赤貧者,都熱愛彩票。


他們熱衷於趕很遠的車,去一個地方摸幾塊錢的獎。


因為,彩票帶來的忽然暴富,是他唯一可以改變生活的捷徑。


但彩票只是一個商業幻覺。


那麼多年了,沒有任何獎金安慰過他們。


信息閉塞,交通不便,物資稀少,觀念落後,貧困變成一道森森的圍牆,將窮人牢牢圈在其中。


精神短視,心智不自由


2006年,妹妹上大學,有了一個留學新加坡的機會。


我們家一因為確實沒錢,二來因多年的保守習性,覺得穩妥才好,別折騰,在國外學習與在國內,也沒什麼區別。


就這樣放棄了。


如今想來,怎麼都覺得可惜。


我設想過,要是妹妹生活在一個富有之家,她今日,或許就是另一番景象。


貧窮是最大的人才浪費。


窮人通常缺少信息來源,精神短視,所以會恐懼未知,拒絕大改變,杯弓蛇影,繼而做出錯誤選擇。


無數人的潛能被貧困浪費掉了。


比如,我有一個小夥伴,他早在小學時,就有一種繪畫的天賦。


他能一筆,就勾完整個人物,有鼻子有眼睛,惟妙惟肖,靈氣四溢。


我現在的某些小技巧,都是從他那兒學來的。


但是,他母親對此毫不在意,她認為,畫得再好不能當飯吃,趕緊去挑糞。


初二沒上完,他就輟學了。


跟著一幫小混混,到處吃喝嫖賭,無所不為。或許也襤用藥物吧,我不知道,只是再沒有聽說過他的傳說。


他就那麼寂寂地,湮沒在黃沙般的貧困大軍里,找都找不著。


同村還有一個人,念小學時,記憶力驚人,讀了兩篇課文之後就可完整背誦,句句無誤,完美無缺,可是,初中沒念完,開始混道上,後來因為搶劫,入了獄。


活在村莊里的人,忽視教育,信息來源少,文明落後,晚一輩的人,如果不讀書,只能接受長輩的價值觀。


盯著眼前利益,關注吃喝玩樂、家長里短,一代代重複下去,自我愚化,越來越蠢。


偶爾也有救濟。


但不論救濟來自政府,還是來自親友,我發現一個怪現象:一旦得到錢,他們的使用方式,都不是為未來投資,而是滿足於當前的需求:比如,大吃一頓,買幾件新衣裳,還一部分債。


所以,救濟有與沒有,窮人的日子依然如故。


甚至,救濟的豐盛,反而會助長窮人的依賴心理。


當他們再次沒錢,會當面鑼,背面鼓,暗示或明晃晃地伸手要錢。


救急不救窮,是多麼殘酷的道理。


美國《科學》雜誌上一項最新的研究,給了眾多窮人以嚴重的心理打擊——那就是貧困會降低人的智商。


窮人越來越笨,不斷地貧困不斷地損耗大腦和心智資源,從而形成惡性循環。


無法改變,於是自我麻醉


苦役永無盡頭,但窮人要活下去呀,怎麼辦?


他們接受了宿命論,以及知足常樂的人生哲學,勸慰自己安貧樂道,安於現狀,少胡思亂想。


中國從儒家經典,到詩詞歌賦,提到鄉村,都有意無意地美化。


美化他們的貧窮,美化他們的愚蠢,美化他們的自我封閉,造成安於貧困,是一種操守的假象。


於是自我麻醉,忘卻自己的無能。


而隨之而來的,是行為上的懶惰。


但又有什麼關係?


貧窮很高尚,貧窮說明我品行好,為什麼要改變呢?


美滋滋地懶著吧。


在一些偏遠山區,一些人的貧困程度令人驚訝,但他們習以為常,為什麼?因為他們麻木了。


或許,在年少的時候,每一個窮人都懷揣志向,但是生活反覆打壓,漸漸感到無計可施,終於跪下來,呆在原地,通過自我麻醉,忘卻希望,聽之任之,成為行屍走肉,生活想怎樣都可以。


志向不再保鮮,不再活躍,最後趨於退化而消失。


對於這一點,魯迅先生的眼力確實銳利,他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他看不慣了,憤然地說:「勸人安貧樂道是古今治國平天下的大經絡。」


他還舉了一個例子來諷刺所謂的安貧樂道:


大熱天,闊人還忙於應酬,汗流浹背;窮人卻挾了一條破席,鋪在路上,脫衣服,浴涼風,其樂無窮,這叫「席捲天下」。


這也是一付少見的富有詩趣的藥方,不過也有煞風景在後面。


快要秋涼了,一早到馬路上去走走,看見手捧肚子,口吐黃水的就是那些「席捲天下」的前任活神仙。


大約眼前有福,偏不去享的大愚人,世上究竟是不多的,如果貧窮真是這麼有趣,現在的闊人一定首先躺在馬路上,而現在的窮人的席子也沒有地方鋪開來了。


錢生育錢,貧困生育貧困


教育就是拼爹。


比如,我表哥是縣裡有名的書法家。


如我所料,外甥上了大學後,自然而然地拿起毛筆,子承父業,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新人。


一個人處在某種家庭中,因耳濡目染,對父輩的職業,比對其他的職業更熟悉。


比如,讀書人的孩子,每天接觸的就是文章、禮法,又兼之父親擁有滿壁黃卷,一票文化界的好友,一個充斥著書香的人際網。


那麼,他成為士,遠比其他階層的子弟容易;


同理,農民的孩子從小跟著父親種田,熟知耒、耜、芟,春耕秋種的常識,一草房農具,一幫種田的鐵哥們兒,一個滿是泥土味的交際圈。


那麼,他很可能就會因為內在的觀念,外在的資源,自己的能力,困在窮人階層,窮盡一生都無法掙脫。


階層逐漸板結化,既得利益集團變得越來越堅固。


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領域內,掌握社會各類資源的精英階層,逐漸實現了內循環和近親繁殖。


官二代輕而易舉上位,富二代獲得創業資金易如反掌,星二代想露臉,得到角色,不費吹灰之力。


社會關係的寬度和廣度,決定了「窮者愈窮,富者愈富」。


而底層人想要逆襲,缺乏一個公平、穩定、公開的方式,發展的空間越來越逼仄,上行的阻力越來越大。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寒門再難出貴子。


貧者從暫時貧困走向跨代貧窮。


這都是勵志與雞湯所無法掩蓋的事實。


當然,從農村出來的人,也有少數人能逆襲成功。


但這些人,往往都拚盡全力,打好了人生剩下來的牌:教育、性格、婚姻、圈子。


教育成就了求知手段,知識讓自己目標明晰,眼光精準,不服輸的性格讓自己竭盡所能,再加上擇偶,也能成為很大的一個跳板,使自己脫離原來的階層,圈子則是一種資源分享的方式,身處其中的人,會得到更多機會,同時也通過眼界、觀念和生活方式的學習,內化成高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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