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人有蠢福

文史 12-19

張培山時拾史事

蠢人有蠢福

劉宋、蕭齊政權都在皇族宗室的自相殘殺中相繼淪亡。梁武帝蕭衍上台後，對此深懷戒懼的同時，卻又走向另一個極端，那就是對宗室皇親採取了極為寬縱的政策，對他們的違法犯罪也大多不予追究，甚至是縱容。

臨川王蕭宏身居高位，腐敗無能，卻也在皇帝哥哥疪護下盡享榮華。《梁書·太祖五王列傳》載：作為當年漢丞相蕭和的第二十五代孫，梁武帝蕭衍這一枝共有兄弟十人。其中四人死於南齊末年的戰亂和東昏侯蕭寶卷的迫害，五人在蕭衍「受禪」登基後獲封為王，蕭宏以年齡居五王之首。蕭宏「長八尺，美鬚眉」，容貌舉止稱得上是一表人才。蕭衍舉兵起事後，蕭宏立即響應並「至新林奉迎」，被委任為新朝廷的輔國將軍。蕭衍逼齊和帝禪位登基，蕭宏被封為臨川王，食邑二千戶。

蕭梁建國後，梁武帝蕭衍對蕭宏一直是信任有加，任命他為侍中，進號中軍將軍，成為朝中主帥。蕭梁建國第四年，武帝欲一統中原，遂以蕭宏都督南北兗、北、徐、青、冀、豫、司、霍八州諸軍事，舉全國之力出征北伐。蕭宏作為統帥，又是「帝之介弟」的尊貴身份，所領軍隊「軍容甚盛」，士兵裝備「皆器械精新」，令北人嘆為觀止，以為「百數十年所未之有」。北伐途中，軍營中夜晚突然發生「軍驚」，對付這種古代戰場常見的由錯誤信息導致的士兵騷動，作為主帥的蕭宏只需站出來澄清誤會，一切都會在瞬間平息。但此刻的蕭宏自己跑得比誰都快，轉眼即「與數騎逃亡」。大軍群龍無首，一時「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捐棄病者，強壯僅得脫身」。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當初雄赳赳氣昂昂號稱百萬精兵的北伐大軍，在熊帥蕭宏麾下就這麼不戰而敗，一鬨而散了。其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蕭宏不但無過，反而是有功了，可以說是連年晉陞，從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到司徒，領太子太傅，又到驃騎大將軍、太尉等等，蕭宏迅速躥升為蕭梁王朝令集軍政要職於一身的頭號權臣。這樣一個人，梁武帝為什麼要這麼重用並且放心授予大權呢？有一次，梁武帝曾經警告過蕭宏說：「我的才能是你的一百倍，當這個皇帝還天天提心弔膽，就怕稍有閃失，國家動蕩。你又是什麼樣的人呢？我也能像周公、漢文帝那樣殺死弟弟的，只是同情你太愚蠢了。」從中，武帝重用蕭宏原因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他的「愚蠢」，真可謂是蠢人有蠢福了。

蕭宏在戰場上毫無膽略可言，可在自家後院搞起腐敗來，倒是很有賊膽。有了皇帝哥哥的疪護，蕭宏的問題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他在都城「有數十邸，出懸錢立券」，是說他在南京有幾十處房子，全是因為別人還不起他的高利貸，被他強行收回的抵押品。南北朝時的俗語，抵押貸款叫「懸錢」，抵押貸款合同叫「立券」，蕭宏發放了大量懸錢，也跟借款人簽訂了不少立券，券上都寫明了還款日期，如果借款人到期還不起，蕭宏就帶上兵馬，把債務人從家裡趕出去，別人的房子就成了他的房子了。他靠這種獲利遠超典當的無良盤剝手段，大量侵奪平民房產，許多人家因此流離失所，給社會治安帶來很多問題。梁武帝覺得這樣下去不利於安定團結，就發下一道詔令：「懸券不得復驅奪。」意思就是說，以後不管是誰發放貸款，不管立了多麼嚴格的貸款合同，都不能因為別人還不起貸款而把他們趕出家門。五百年後，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對梁武帝作過積極評價，說：「懸券不得復驅奪，自此始。」換用現在時髦的說法是：對抵押貸款實施家園地豁免，是從梁武帝開始的。

皇子豫章王蕭綜對這位叔父的貪婪吝嗇實在看不下去了，就仿照晉譏時之作《錢神論》的筆法寫了一篇《錢愚論》加以譏諷勸誡，也引起了民間廣泛的共鳴。武帝得知後，宣旨給蕭綜說：「天下文章題目有那麼多，為什麼要作這呢個？」急忙下令將此文收回宮內銷毀，以便維持皇室形象。

於是，蕭宏更加有恃無恐，「恣意聚斂」，在府中「內堂之後」修建庫室近百間，命人嚴格看管，「關鑰甚嚴」。有人懷疑他是收存鎧甲武器，秘密奏報，終於引起武帝警覺，決定親自前往查看。這天，梁武帝蕭衍來到了蕭宏的王府，隨駕者還有二三布衣舊友，把珍饈盛饌命人傳至府中，就在堂上同蕭宏及其愛妾歡宴。皇上帶頭「大飲」，「半醉」中執意要到後房參觀。陪在一旁的蕭宏害怕其聚斂所得行將敗露，緊張得「顏色怖懼」，梁武帝疑心更重了，更加相信收藏著武器，因此逐屋巡視。打開倉庫以後，梁武帝看到了這樣一幅驚人的財富圖畫：一百萬錢堆成一聚，用一塊黃榜標明，一千萬錢佔一間庫房，懸掛一個紫標，像這樣的有三十餘間庫房, 「百萬一聚」、「千萬一庫」，屈指一算，蕭宏收存的現錢有三億餘萬，其餘庫房貯存的布、絹、絲、綿、漆、蜜、蠟、朱沙、黃屑等雜貨，堆滿其間，不知多少……

這就是著名的「黃榜紫標」，梁武帝看後不但不惱，反而是喜不自勝，拍著蕭宏的肩膀欣慰地說：「阿六，汝生活大可。」意思是：老六，你真會過日子啊。兄弟二人總算是都鬆了一口氣，兩個人回去繼續喝酒，長夜「劇飲」，從此「兄弟情方更敦睦」。原來，武帝先前的懷疑，皆因有人猜測蕭宏庫存兵器圖謀舉事，經過這次武器核查，梁武帝確信蕭宏只是愛財，並沒有「私藏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終於令他釋然了。應當說，蕭衍上任之初的確予人以反腐倡廉的新氣象。在生活作風上，他以身作則，「身服浣濯之衣，常膳唯以菜蔬」，一掃奢靡之風；在組織路線上，「每簡長吏，務選廉平」，選拔了一批廉潔勤政的好乾部；在官民關係上，他在謗木、肺石旁設置意見箱，直接聽取民間的反映與舉報。然而，對蕭衍來說，反腐敗並非目的，只是穩固權力的手段而已。在權力與腐敗的天平里，他很自然地把砝碼放進權力的秤盤裡，只要不威脅其統治，任何腐敗都是可以容忍的。實際上，這位皇帝也同其它的皇帝們一樣：不怕下屬貪，只怕下屬與自已不在一條戰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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