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發專欄：生活不相信眼淚

專欄作家：李平發

人的一生，如果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挺像一部舞台劇似的，我們在這個舞台上每天扮演著各種各樣不同的角色，收穫著各種各樣迥異的人生。只是舞台劇多了個綵排程序，而真實的生活永遠都不會有一次排練的機會。如果生命可以重來該有多好啊！我想我一定可以好好地規劃我的人生，我會讓我生命的每一天都充滿樂趣、充滿笑聲，謹小慎微過好屬於自己的每一天，絕不會讓自己走到監獄裡面去，等我現在明白卻已是人到中年。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我們面對的每一天，都是真實的社會生活，而在這種真實的社會生活中，可能誰都會有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往史或難忘史，每每想到它、看到它，觸碰到它，便有一種想哭的衝動與感覺，以喚醒社會良知、警覺和關愛、獲得社會的眼淚與同情。但是，現實的社會生活中，是不需要眼淚的，因為，生活中的社會很少有人會相信眼淚。

打從記事起到上學讀書，直到生活的今天，可以這樣說，我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沉重的，都需要自己全力以赴的努力和辛勤的付出，才能讓卑微的生命略感尊貴一些，如果要用眼淚來形容我的生活，可能得把人泡在水裡了，這種最底層的社會生存狀態，讓我的靈魂深處真切地感知到 : 這 不是我最想要的生活、不是我最需要、最貼切、又最真實的命運，我要努力改變它！

2010年元旦節剛剛過完，我和妻子分別接到老家雙方父母多次打來的電話，希望我們今年無論如何一定要趕回老家過個春節。放下電話仔細想想我自己，從小到大，再到今天的四十多歲，我在家過春節的次數可能還不到二十次，與父母和親人一起相聚的時間也是屈指可數，父母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妻子現在也想回家了，其實，我何尚不想回家呢？離開家鄉的這些年，家的概念在我的腦海早就淡忘、模糊了。2010年2月初的一個清晨，我和妻子起了個大早，開始把在寧波生活了七年的「家什」和思念一 一收拾、打點、裝進行囊，我們想、這個春節是該回家了，還有什麼事情比回家過春節更重要的呢？我想真的是沒有了，如果有，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託詞，我和妻子都作好了2010年回家過春節的準備。

回家的路，風雪漫漫、人多車堵路滑，我和妻子分別拿著包裹，匆忙地等候在開往寧波市火車站公交的站台上。站台上寒風凜冽、北風蕭蕭，站滿了回家的人，他們的身邊跟我們一樣，都放著一些大小不一的包包裹裹，有的人臉上充滿了笑意，有的布著憂思。我和妻子比往年整整提前了二十多天，回家過春節，經過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們乘坐的公交車順利地到達了寧波火車站，十分開心、十分順利地買到了寧波到武昌的火車票，讓我們高興不已。

火車上擠滿了回家的人流，針難插進、水泄不通。車箱過道里、貨架上堆滿了彙集東西南北回家人的包包裹裹，有一對夫妻還因為貨架上的包裹掉了下來被扎到了頭，但彼此都沒有埋怨。狹窄的過道里，站滿了人，一對看似戀人的情侶，他們帶著四個大小不一、顏色迥異的包包，放在身邊的走道里，給旅客通過造成了不便。

那個年輕男孩子一直低著頭和那個小女生在說著我難以聽懂的悄悄話。這時，過道上走來了兩個要去盥洗室的旅客，那個男孩子便把包包移向左邊，讓他們能側身過去，有旅客從左邊走過來後，他們馬上又把包包提到右邊，繼而接著和那個女孩竊竊私語，並不時發出會心的笑聲。列車上，不時會有端著速食麵、茶水、以及各種食品的旅客到座位上去吃喝，那個推著手推車的女乘務員也會在車廂里不停叫賣 : 「賣飯、賣米飯，賣飯菜咯，20塊一份」，一邊嘴裡喊著 「讓一讓、哎，讓一讓……」我用眼睛掃視整個車廂，發現她的吆喝聲並沒有喚醒那些昏昏欲睡的人們，我想，這些睡覺的人們，也許是真的累了，也許他們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夢想吧。

妻子剛剛上車就犯困了，一頭倒在我的肩膀上，我只得一手扶著我們的行李，眼睛不停地掃視四周，看到車廂里大部分旅客眼睛都閉上了，只有三個人在坐位上玩撲克牌，其實，我也很累了，但我卻不敢進入夢鄉，只因為身上帶著給父母和兒子買食物的錢，我得防止被丟失。火車在妻子半夢半醒的睡眠中，經過十多個小時的路程、奔波，第二天凌晨我和愛人平平安安到了武昌站。走出站台後，我一眼就看到了去家鄉監利縣的大巴，我和妻子一起踏上了開往我離別多年的家鄉的客車。我們沒有給父母親打電話，因為，我們想給兒子一份驚喜。下午時分，我回到了母親的家，站在門口，看到年邁的雙親、看到我七年未見面的幼小兒子，我竟然目瞪口呆、半響說不出話來……

爸媽回來嘍、爸媽回來嘍！兒子快樂得不停地來回跑、嘴裡還高興地喊道 : 爸爸、爸爸、這是我寫的作業，這是前幾天學校剛剛發給我的成績單……

看到兒子笑咪咪的對我舉起的兩隻小手說，我才猛然似從睡夢中驚醒，強力剋制著我的情感，只為了不讓眼淚流出來。這是兒子從一歲長到七歲，我第一次見到他，一雙天真的眼睛和稚嫩的臉蛋、還有他嘴裡不斷喊「爸爸媽媽」我都不敢相信，兒子長得都快有他媽媽高了，七年未見居然他還認識我？我放下手中包裹，把兒子認真地抱起來，他還調皮地用一雙小手拍著我的臉，說 : 爸爸，你和媽媽不走了吧？我笑了笑，說 : 不走了，我和媽媽就在家陪你讀書。放下手裡抱著的兒子、我又仔細看了看他寫的作業和兒子一年級下學期以來在校表現和成績，對他說:

今天爸爸媽媽不是來檢查你的作業和學習成績的，爸爸和媽媽要陪你好好地過這個春節……

那天的午飯後，我和愛人帶著亂磞亂跳的兒子去了商超，給兒子買了新衣服和小孩玩具，陪他坐了碰碰車、搖搖車，接著又給我的父母、岳父和岳母買了一些老年保健品，我們就去了岳父母家。才幾年未見，岳父和岳母蒼老了很多，兩鬢全部白髮了，家已比過去有了很大變化，房子變寬了、變大了，又在鎮中心地段買了一幢門面房，妻弟註冊成立了牲豬定點屠宰交易公司，每天來家裡談生意、等牲畜的屠夫和來交易牲畜的農戶絡繹不絕，生意十分興隆。愛人的哥哥和嫂嫂倆人同在湖北襄陽市政府機關任職，小日子也過得紅紅火火，衣食無憂。看到岳父家的變化，我想到了自己和妻子這些年漂泊在外，一事無成，深感自愧不如、還是努力不夠啊！

年三十那天，家鄉小鎮炮竹聲聲不絕於耳、煙花滿天四處濺飛，寫春聯、貼春聯、做年糕……家家戶戶忙個不停，愛人娘家這天人很多，她便去幫忙了，我帶著兒子去了書店，買兒童書藉和學慣用品，指導他學習、其樂融融……

相聚的幸福時光總是短暫的，轉眼就到了農曆的正月十五，明天我就要走了，臨別的前兩天，我每晚都要看看睡夢中的兒子，從一歲到七歲，我虧欠他和父母的情太多太多……

正月十五晚上，我不舍地對父母說:

我要把李昂接到寧波去讀書。哪知我話音剛落，就遭到了父母一致反對:

不行，李昂走了家裡就不熱鬧了，父親說。

他在家裡上學的路很近、人又都很熟悉了，他讀書的學校所有的老師和校長我們都認識，去寧波讀書不行！那不一切都得從頭來呀？母親又接著補充著說。

我不顧父母反對聲，執意要把兒子帶到寧波來上學，最後父母也只能勉強同意了。帶著兒子來寧波那天，我又去了兒子就讀的學校辦理轉學證明，接著我便帶著兒子去了他外公家，外婆卻早已去了湖北襄陽市給舅哥照看小孩了，我愛人已被他弟弟留在家裡幫忙，並說她在寧波一個月掙多少工資，我給她再加一些，這樣一來，我只能一個人帶著兒子再次來到了寧波市……

剛到寧波的日子，兒子很開心、很興奮，對什麼新鮮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心。看到那一幢幢麟次櫛比的高樓也會問 : 爸爸，這房子怎麼這麼高呀？他們是怎麼做上去的呢？有時看到同站名的公交站點、同時停了兩輛公交車，兒子也會問我說:

爸爸快看，這裡怎麼停了兩輛車啊？看到兒子每天高興得手舞足蹈的樣子，我也倍感欣慰。而那時的我卻怎麼也不會想到，兒子的到來，竟然召示著我的磨難真正即將要開始了……

2010年3月的那天早晨，我拿著兒子的新書包，帶著兒子去了離我暫住地最近的寧波市北侖區的大契小學。通過門衛保安的指引，我找到了該校校長辦公室，校長剛好也在。我把我兒子要在這所小學讀書的想法說給這個不知姓名的校長聽，哪知，不待我說完，這個校長就不耐煩截下了我的話:

不行！不行！不行！校長連連擺手、搖著頭對我說:

你們外地人子女在寧波是上不了學的。得要十二份證明材料，還要有房產證明，有社保……等等。聽校長這麼一說，我心裡咯噔了一下，然而我仍不死心，繼續近乎哀求地對這個校長說:

我和妻子就這麼一個孩子，我們不是超生，也不是沒有生育證明，也不是沒有戶口……

那也不行啊！如果實在要讓你小孩在這裡讀書，那你最好在這裡買套房子，所有證明也就不需要了……校長對我說。

聽完校長的話，我轉過身去抱起兒子十分不甘地走出了校長辦公室……

生活又給了我一次拒絕、一次當頭棒喝，我領著兒子走在回（家）路上，我開始悶悶不樂，見我一言不發，兒子抬起天真的眼睛、一臉不解地望著我說:

爸爸，為什麼他不讓我上學呀？等會要不我們再去別的學校問問看好嗎？說不定哪個好心的學校和老師要我上學讀書呢？

聽完懂事兒子說出的話，我的內心無比揪心疼痛、無比難過、無比動容、無比慚愧和自責！我蹲下身去，撫摸著他的小臉蛋，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堅定地對他說:

放心吧兒子！就算有天大的困難、老爸也一定要想辦法把你送進寧波的學校！

一個七歲的學齡兒童，國家《教育法》以及教育部門明文規定的九年義務教育，沒有人可以任意剝奪，只是因為他的父母沒有寧波的房產和其他證明，被堵在了學校的門外。作為孩子的親身父親，我簡直不配為人之父！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跑斷了腿！磨破了嘴！我把寧波市北侖區的各個小學找了個遍、問了個遍，央求了個遍，得到的只有同上的一種答覆。萬般無奈之下，我在2010年4月份的一個早晨，跑到北侖區教育局為民辦事的服務窗口，跪在地上對那些工作人員說:

我生了一個小孩子錯了！我作為一個中國人！作為一個晚婚晚育的湖北人！我就不應該有自己的孩子！生孩子這事只能讓那些當官的人去生，我的孩子可惜不是二奶生的，我和妻子在寧波打工七年，但我們仍然買不起寧波的房子，不能給寧波的房地產作貢獻、這都是我的錯！但是現在，我只有一個願望，希望政府的相關職能部門，不要把我的錯轉加到孩子身上，可以為了我的孩子謀一所學校，爭一張桌椅、發一本書……

我感謝你們了！

在寧波市教育局領導和工作人員的重視、關心和幫助下，經過我為時差不多快兩個月時間的努力，最終，把我兒子上學的事弄好了，是北侖區一所公立學校 : 長江小學。按理說，我應該倍感高興才是，但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的小孩來寧波還不到兩個月，因為水土不符，加之誤食了海產品後，在他即將要上學的最後那天病了，當天晚上嘔吐不止、身上長了很多的水皰，臉色發青，四肢乏力。看到跟著我來到寧波不到兩個月的兒子、對比來寧波之前的亂磞亂跳模樣，我心痛不已、悔恨不已、悲痛不已，剛剛找好的學校也因孩子的突然生病而就此泡湯……

我滿臉熱淚問蒼穹:

老天爺，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我來寧波這七年，一直老老實實做人，本本份份做事，可沒有作過任何惡呀！

然而，回答我的只有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作者簡介：李平發，男，1973年生。16歲那年，因夥同他人犯下傷害、搶劫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服刑改造時期，我努力讀書學習，積極向社會刊物寫作投稿，先後有一百多篇稿件被各種刊物刊出，由此，我也先後得到了四次減刑共五年的獎勵，得以提前釋放，回家後日子裡，我沒忘讀書學習，積極寫作，每一天都在為圓自己的夢想而忘我堅持、不懈努力。個人微信號：白石（lishenghua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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