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貝：他是曼聯球迷的永恆情人，神奇右腳睥睨眾生

【第一次失戀】

我最喜歡的有關曼聯的旋律，不是《光榮屬於曼聯》的那種激昂或《Country Road》夕陽式的悠揚，而是《Bye Bye Beckham》的千迴百轉，似舍還留。這曲子柔和但傷感，好像讓人徜徉在浪花里，軟化人心，不用想夠不到的遠方。

一般的隊歌，曲風大開大合，激昂勃發，是部族狩獵衝鋒時的戰歌，為的是激勵士氣，聚眾呼嘯，增加自家群體的參與感。這一首是為了告別，卸下良人的戎裝，長亭外古道邊，西出陽關折柳送別，它聽起來像是情歌，在訴說失戀。

貝克漢姆離開曼聯，讓我們因其喜歡這支隊伍的一些人都會覺得是一次失戀，且是第一次失戀。

男人經歷這種事情時往往屁也不懂，搞不懂傷心是為什麼，更是不理解事情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只是覺得理所應當的難過，全世界好像都欠他些什麼。等這伙子人以後懂了更深情，有了更值得珍惜的東西後，明白沒人欠他的，除了手錶也沒人會圍著自己轉，這時得到再失去就會淡然許多。他大概會清楚早先那段傷懷太過孩子氣，會明白分分合合不過是人之常情。

可猛地一驚，他發現當初那股不顧一切的衝動再也找不到了。

那股勁兒梗在虛空中，悵然若失，抓不住放不下。這就是貝克漢姆對許多曼聯球迷最特殊的地方：他帶你來到這裡，自己卻未能長留。縱然走遠了，猶有餘香。

【那記天外飛仙之前】

貝克漢姆的曼聯首秀是在1992年9月23日，穿了一件14號球衣，替換自家偶像布萊恩－羅布森，上場時的跑步姿勢有些像博格巴，晃里晃蕩，有些緊張。

1994年12月7日，完成歐冠首秀，攻入曼聯首球，鴻運當頭。

1995年4月2日，被召回的貝克漢姆完成英超首秀，身披28號。

在這之間他被租借到英丙的普雷斯頓一段時間，正好和行將退役的莫耶斯做過幾周的隊友。

事後看這段光影，他於人的感覺是：清秀平實，頂級聯賽的中人之資，不似吉格斯那樣秀出於眾——一眼可知便是人中龍鳳，十年棟樑。硬要找些事後騰達的因果的話，可以吹：貝克漢姆的意志力一直很強，折而不撓，勤懇的態度已見端倪。任意球技術很早就受到了全隊肯定，射門意識上佳，遠射很早就有了火候。以及，運氣很眷顧他。

1995年夏天，因斯、馬克-休斯、坎切爾斯基被弗格森掃地出門，1992年拿到青年足總杯的那套預備隊班底被提到了一隊，貝克漢姆作為優秀畢業生也跟著斯科爾斯他們一起謀到了一線隊的位置。

曼聯每個球員都會有自己的信箱，很早就在一隊效力的吉格斯常常會收到全隊最多的球迷來信，在某一個情人節時他收到過足足3000封賀卡，而這個情況在貝克漢姆升班後有了明顯改觀。

那時的貝克漢姆偶爾會出現在中場，速度自然沒那麼驚艷，但也不差。對第二落點有超好的判斷，傳球技術沒到後期讓人跪拜的程度，但能看出來分享球的意識絕佳。不錯的定位球腳法是多年強迫症練就的，熟悉的人都清楚。

彼時他更加靠近禁區，靠著超強的體能覆蓋多個位置——他希望的是憑藉自己的活躍讓教練體會這種存在感！這個想法和弗格森有些不一樣，也就有了後期讓他固定右路的改造。

第一個完整的曼聯賽季，貝克漢姆聯賽33場7球，曼聯雙冠。他足總杯半決賽絕殺過切爾西，決賽開出的角球幫助坎通納射進了這腳後撤步凌空。喜歡聯想的人會想到1999年也是他兩次角球開出埋葬了拜仁，他好像一直是比較喜歡攪亂平靜的人，不管是媒體，還是對手的禁區，都被他禍禍得夠嗆，儘管那非是他本意。

弗格森還是那個封建家族的家長，坎通納、基恩、舒梅切爾是帶頭扛事的大佬，埃爾文、帕里斯特則像抽著煙袋，閑雲野鶴的家老，東家長李家短，沒事時和顏悅色地和你聊上兩句。那一段時間貝克漢姆踢著一輩子里最舒心的足球，沒有商業包裝，沒有爭議，沒有責任和重擔。

有這樣一件事：貝克漢姆在吉格斯家附近買了一棟房子，有天吉格斯在和朋友聚會時接到了小貝的電話：有人試圖闖入小貝的家中，於是吉格斯抄起一個棒球杆帶著人在小貝家附近巡視了一周，像為兄弟撐場子的古惑仔。

那兩年，貝克漢姆享受著最快樂的時光，和最好的朋友們在一起。

【再向前兩米便是一腳飛機】

1996年，在賽爾赫斯特公園球場，在本方半場距離球門56碼的地方，他背對著太陽，任由那天陽光和所有的聚光燈把他擺腿的影子拉到和未來一樣綿長，然後起腳。所有人汗毛立起，如遭電擊。

在這之前，20歲的他只要跟在坎通納後面——那個豎起衣領等著對手賽後叫爺的人，一切都將解決。

他無憂無慮，盤算著一隊的工資是不是可以讓他買一雙新款的阿迪球鞋；下次對切爾西時是不是跑得再快一點就可以搶到一個單刀球；那個叫辣妹的姑娘很漂亮；英格蘭的雨天很多，但是在雨過天晴的午後踢一場球總是感覺不錯；

就這樣一直在曼聯踢到退役，那時去預備隊做一個教練，聽說生薑的兒子調戲了加里的姑娘，而吉格斯還是那樣老不正經安定不下來，巴特連鬍子都掉光了，菲爾還是抱怨我曾經和他女友有過一段不清楚的過去，弗格森已經八十歲還在執教曼聯……

玉手托香腮

那一下，貝克漢姆不能說不是靈感突至，但這一幕至少他自己在腦海里演習過很久了，所以你看他得球後把球停在適合架炮的位置但小停頓了一下，可能在猶豫——弗格森看他起腳時髒話已到嘴邊，最後咽了回去——但鬼使神差他還是做了，動作舒展，右腳擊中那個讓億萬人高潮的足球的G點，半側著身子迎著陽光望向對面，然後張手輕笑。這幾秒之內，一系列動作，他都做得舉重若輕，收放自如，和他秀氣的臉龐一樣，透著利落和乾淨。

我覺得是命運的安排:絕世美少年，最好的陽光，最需要偶像的時代，最精彩的進球。

不會再有一個人了，在陽光下，年少薄衫，微笑著奪去你與足球有關的全部青春。這是命運纖巧的手織就的最好圈套，你學過的每一句形容它的詩最後都只能變成一句:我X！或者X我！

【大衛王】

就在那個賽季之後，坎通納宣布退役，貝克漢姆接過了象徵著傳奇和頭牌地位的曼聯7號球衣。

1997-98賽季，貝克漢姆共打入11球，並逐漸開始固定在右路——弗格森認為把握好自己的位置而不是仗著年輕力壯能跑動便到處攪合，在當時對球隊更加有利。所以他的高光，逐漸由明騷的進球向悶騷的助攻發展。

還有一個比較少被人提及的變化：他的相貌開始從清秀變成俊朗，五官變得更具「神格」，少了稚氣，添了英氣。這與認識維多利亞有莫大關係，也為後續的一系列事情埋下了伏筆。

之後的一季，在一個糟糕的世界盃之後，英國媒體照舊事兒事兒地想搞一些大新聞。長者弗格森什麼沒有見過？他像當初保護坎通納，後來保護C羅一樣，跟貝克漢姆說：「你儘管回來！不要管別人BB啥，你回來就是了。曼聯的人們都愛你，支持你。等到英超一開始，你自然會贏得你失去的東西！」

第一輪，這個說法就得到了驗證。對陣萊斯特城，貝克漢姆一球一助攻，任意球絕殺。

那次是我見過貝克漢姆最瀟洒也最狠戾的慶祝，他揚著手臂接受全場呼喚，狠狠揮拳宣洩壓抑。

事後他稱這一球要獻給全英格蘭，我跨界地想到當初拉里－伯德造訪斯台普斯，「魔術師」休戰，「大鳥」投中一記三分後跑到「魔術師」面前狠狠地說：這球獻給你，好好看我表演吧！

亦或是更像那句著名的「Merry Fxxking Christmas」？

在壓力和球迷的鐘愛交錯之下，貝克漢姆迅速成熟，成了一個大心臟，在關鍵時刻冷血無情，常常一劍封喉。江湖獨步的圓月彎刀也越發純熟，為了練好定位球，他常把自己的腳踝扭到令人恐懼的角度，腳掌垂直於地面，這嚴重透支了他的運動能力。

99年對陣巴塞羅那的進球

但他的折返跑和全場跑動距離仍然是全場第一，當初對希臘的封神作，做出了彼時無人可及的16km的跑動紀錄。他的弧線球傳中成了之後十餘年的招牌動作，他開始試著用縱貫半場的長傳找到隊友殺死比賽，在那個年代成了歐洲最好的助攻手（之一？）。

對陣國米時，貝克漢姆用兩次助攻統治了比賽

1998-99賽季曼聯三冠的不易和傳奇性不必多說，那年貝克漢姆出戰55場，聯賽攻入9球，送出22次助攻，當選歐足聯最佳球員，年末在金球獎與世界足球先生評選中均為第2名。

之後的一個賽季，聯賽單季刷出了33次助攻的神跡……

他有了孩子，除了更成熟外唯一的變化可能就是剃光了頭髮，他決意展現自己強硬的一面，但更多是在向弗格森表明態度。

光頭依然很帥……

那賽季對皇馬的進球

2001年，這一年讓一些喜歡噱頭和威風綽號的英國媒體稱為「大衛年」，貝克漢姆被叫做「大衛王」。這是他進球效率最高的一年，共打入16球，被詞窮者掛在嘴邊的「圓月彎刀」也在那年響徹四海。在幫助曼聯拿下聯賽3連冠之後，他當選BBC頒發的年度體育人物大獎（英國版cctv5體壇風雲人物？）

對陣曼城的德比進球

這段時間裡，他和92班那幫小子一起沒了帶頭大哥，自己靠拳腳開天闢地。一個男人在二十幾歲時總會希望有一個有別於自己父母的家庭，曼聯是一個很奇特的地方，除了家族感，這個球會在球場上又有著江湖般的義氣，每個人在弗格森治下都是抄著寶劍挎著刀的江湖客，他使這些孩子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意義。對於年輕人而言，這已足夠。

但作為教父式的人物，弗格森眼裡揉不得沙子。在老爺子看來，過於靠近維多利亞消磨了貝克漢姆在球場上的意志。

【曲終人散】

有這樣一個段子：

有人問弗格森：「如果有一顆子彈，你是會射向溫格還是維多利亞？」

弗格森機智地笑道：「可不可以給我兩顆？」

我的朋友又私自替他補充道：「兩顆我都會射向維多利亞。」

2002-03賽季，英超冠軍旁落一年之後，也是貝克漢姆在曼聯的最後一年。起因是足總杯負於阿森納之後弗格森飛靴正中貝克漢姆眼眶，兩人爆發衝突。

吉格斯在事件淡化很久後說：再給老頭子一百次機會，他也不見得射這麼准！

這件事如今看來已是談資，師徒二人也能相逢一笑默契不言。但當時一個正在壯年不懂變通，一個權威正盛不容挑釁：好多事當時不能妥協，現在想來是不體貼。

曼聯的王道便是主教練是王道，錯了也是王道。

至此，貝克漢姆的曼聯生涯告一段落，和人生中所有你不想發生的事情一樣猝不及防，直挺挺地出現，像一柄鉤鐮槍，深入腑臟，掛腸裂心。

對陣埃弗頓，貝克漢姆打入曼聯生涯最後一球

但幾多年後，他拂過所有雨露，好像在這裡從來沒有彆扭過。十幾年後當許多英超球隊追逐他時，已成熟如溫好的咖啡的貝克漢姆，對此回答得厚重而又帶點苦澀：除了曼聯，我不會效力任何英超球隊。

我回憶他的曼聯時光時，一直有一種好似熟悉但轉念之後又重歸陌生的感覺。那種陌生，是重新審視一個人時的異樣感受。猛一提到他的時候，我們大抵會一瞬間想到：一頭金髮、修長的身姿、公鴨嗓、一身紅衣。這些概念如若仔細想想，又覺得他不是這副簡單樣子：

他自小便注重儀錶，有很濃的倫敦腔，被吉格斯他們扳成了曼徹斯特當地口音；不是天之驕子，但憑藉努力和敬業的態度贏得了讚譽和榮譽；受過誤解，用很爺們兒的方式做出了回應，以核心身份拿到了一個又一個冠軍；確實在商業上投入了很大的精力，但在足球上他依舊刻苦勤奮……

作為足球史上數得上的爭議人物，他的矛盾性讓人心疼又無奈。

他是寵兒，也是棄兒。

此言不差。

如風后入江雲，情似雨余黏地絮。

他和曼聯之間註定了風雲一場，又勾連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