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歐洲電影依舊比美國好！」 專訪法國《正片》主編米歇爾·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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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MEN Digital 在巴黎採訪了《正片》主編米歇爾·西蒙，這本法國最重要的電影雜誌之一向來是迷影文化的重鎮。在訪談里，他回顧了今年的歐洲電影以及自己的年度最佳榜單。

首先必須強調的是，只以政治、社會的角度看待電影，好則將電影視為表達良心的工具，劣則將電影當做揭露弊端的武器，其實都將這門第七藝術看低了。

2016年的柏林電影節將金熊獎授予了一部講述非洲難民潮的紀錄片《海上焰火》；戛納電影節將金棕櫚頒給了講述英國社會制度漏洞的《我是布萊克》，兩者都充滿了強烈的政治/社會色彩，甚至得到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的《離開的女人》，亦幾乎是導演拉夫·迪亞茲（Lav Diaz）政治表達最強烈的一部電影；洛加諾電影節亦是如此。

《海上焰火》

這當然與歐洲近幾年的情勢不無關係，但更與諸評委的其心所向密切，表彰《海上焰火》希望難民狀況引起大家注意；嘉獎《我是布萊克》意在求得社會內部更加公平，這當然都是好事。

但政治的面向要求太強，難免會壓擠到藝術自由的空間，今年的歐洲電影不乏藝術佳作，卻也沒有太讓人耳目一新的作品。布魯諾·杜蒙、阿蘭·吉羅迪、達內兄弟、維姆·文德斯、弗朗索瓦·奧宗、埃米爾·庫斯圖裡卡、羅德里格斯等人的作品某種程度上都在重複自己的風格，並且沒有什麼更多的發展，個中有些作品的下跌速度還頗讓人失望。

《將來的事》

對於國內影迷並不大熟悉的，在前幾年處女作一炮打響進而在今年拍出第二部、第三部作品的年輕導演，他們的作品質量的下降程度、或者說與期待值的落差更是讓人有些氣餒，僅舉一例的話，朱斯汀娜·梯耶（Justine Triet）的《維多利亞》（Victoria）簡直令人髮指；也舉一個例外的話，那就是米婭·漢森-洛夫的《將來的事》。

這種老將勉力維持、小將紛紛落馬的局面讓人不禁自問，歐洲電影在表面繁榮的下面到底隱藏著何種的玄機，不得而知。

《托尼·厄德曼》

如果要以國別而論的話，歐洲傳統電影大國法國的電影依然在多樣化、豐富性上佔據了很大的優勢，但今年戛納《托尼·厄德曼》「現象」的橫空出世毫無疑問使得人們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德國電影的身上（此前德國電影已有數年沒有入圍戛納主競賽），拋開具體質量不議，以一部電影帶動如此之風潮，亦是近年之罕見。

以國家隊而論的話，今年歐洲電影的異軍突起者當屬羅馬尼亞，這一點似乎不用贅述，大家只要去看各大電影節的片單就可以了，只是尤以驚喜的是，這些諸如克利斯提·普優、克里絲蒂安·蒙吉、拉杜·裘德等導演所交出的，都是妥妥的水準之作，這一點的確讓人驚訝。

米歇爾·西蒙（Michel Ciment），法國影評重鎮《正片》雜誌掌門人

ELLEMEN：米歇爾，雖然比較困難，但我還是想嘗試問一下，對2016年的歐洲電影，總體上你有什麼比較強烈的印象？

MC：對於2016年的歐洲電影，我並沒有注意到什麼與去年、甚至前年特別不一樣的地方。這肯定不是一個特別優秀的年份，但正如大部分年頭一樣，收成也不差。這與世界電影的情況也是相通的，那就是十幾年以來，都沒有什麼真正的當代大師出現，總之我感覺電影製作越來越多，導演越來越多，但優秀作品的數量並沒有同倍數地增長。具體到歐洲來說，像上個世界五六十年那樣以美國和歐洲為最活躍的創作中心的情況也不復存在了，世界各地都有孕育優秀電影人的溫床。

ELLEMEN：我同你的意見一樣，微觀地以一年的範圍來試圖尋求一個趨勢是不太可能的，但我們還是可以以極其外在的電影節「在場」來進行總結，比如今年的羅馬尼亞電影就很強勢。

MC：的確，我們都幾乎可以稱這些導演為羅馬尼亞學派了。尤其是其中的蒙吉，我認為甚至可以稱為準大師了。如果以國別來論的話，比如俄羅斯電影今年的情況我們就不大得知，除了那幾位老導演之外，只有在今年戛納的一種關注中有一部俄羅斯電影。而羅馬尼亞電影在柏林、戛納、洛加諾都有強勢出現，的確了不得，別忘了它在社會主義制度解體前，它可是東歐電影的醜小鴨。

ELLEMEN：對於普通觀眾來說，《托尼·厄德曼》今年的現象級表現引起了人們對德國電影新勢力的注意，縱橫電影節的你，也許有不同的想法。

MC：的確，正像法語里那句諺語說的那樣，獨燕不成春。她不是石頭裡奔出來的猴子，之前的作品就有在柏林電影節上獲得了挺大的注目並且還受到了褒獎——並不像今年戛納那樣。從那時起，影迷都知道了她是一個很有潛力的種子選手。

《女人的一生》

ELLEMEN：法國電影今年依舊錶現強勢？

MC：不包含任何愛國主義的情緒，我必須說今年的法國電影依舊是歐洲最強的，尤其我們從承接歷史傳承這一點來說。形式多樣，從杜蒙到阿薩亞斯；從博努瓦·雅克到史蒂凡·布塞……

ELLEMEN：布塞的《女人的一生》（Une Vie）是一部很優秀的電影。

MC：對於我來說這是今年最好的法國電影，威尼斯電影節的影評人費比西獎就給了它。除了形式的多樣外，不同年齡層的導演在今年都有高低不同的良好表現，這對於傳承電影文化來說亦是很重要的。我不是妄言，去看今年幾大歐洲電影節的片單和獲獎情況就可以看出來這樣的動向。《弗蘭茲》與《私人採購員》很不相同、《瑪魯特》與《保持站立》也不一樣……

ELLEMEN：也與代表法國競逐奧斯卡的《她》很不一樣。

MC：對，我之前都忘記提這部電影了，它非常優秀，可能是我心中排名第二的今年法國電影，他完全是一部法國電影。對於個人的敏感程度來說，我更被《一生》打動。至於英國電影.…..

《我是布萊克》

ELLEMEN：拿走了金棕櫚的英國電影.…..

MC：是的，但這怎麼來說呢，是一個有些不公正的金棕櫚。這的確是一部很不錯的肯·洛奇電影，對於這個獎項結果的不滿意，我們應該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個世界最好的電影節的最高獎給了一部可以是四十幾年前的電影，總是有點讓人遺憾。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這部電影和這位九十歲導演的優秀的地方，那就是從一而終，相信自己的電影，和自己的理念。所以我對這部電影得獎的感受真的很複雜。不過說實話，肯·洛奇從來不在我心中最偉大導演的名單內。他這部電影不配得到金棕櫚，但這個事實也肯定不是醜聞。

ELLEMEN：無論是揣測評委的心理還是從結果推測某種結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論述。

MC：你知道當電影節評委是一種什麼樣地感受嗎？十幾天的「花天酒」地閱遍風景下來，人們往往有一種衝動去褒獎一部政治的、社會類型的電影。

ELLEMEN：某種程度上「洗清」自己這些天積攢下來的「罪惡感」？哈哈哈…...

MC：看《我是布萊克》之前和之後，所有的評委都在豪華的遊艇酒會上呢。這麼說有點玩笑，那些理論家們又要做出思考狀發笑了，但在戛納，經常就是如此。當然，我們也不能否認社會題材電影本身具有的意義，請你的讀者不要做出錯誤的解讀。

《畢業會考》

ELLEMEN：一切都是為了證明事情的邏輯是複雜的，多線的。

MC：是，說回蒙吉，他的《四月三周兩天》是一部社會題材的電影，但是現在回看，它更是一部優秀的電影，如此而已，不需要名頭。以政治挂帥發獎的情況也很常見，別忘了《布米叔叔》在金棕櫚歷史上可以算作是異數了。

ELLEMEN：電影節成了發掘電影的主要陣地，並越來越成為唯一的陣地，但我相信一定還是會有好電影沒有被發掘出來，你今年是否有看過這樣的電影？

MC：說實話，在歐洲我今年沒有看到這樣的電影，但我也相信有這樣電影的存在，因為我在墨西哥就看到了被歐洲電影節拒絕了的優秀作品。選片人的工作某種程度上替代了影評人一部分的工作，這其實擠壓了影評人作為藝術鑒賞者和傳播者的功能。補充說一句，回到歐洲電影的話，芬蘭的那部《奧利最開心的一天》也是很優秀的電影，我相信，在芬蘭、在德國、在葡萄牙，一樣都還有優秀的電影等著我們。

ELLEMEN：《視與聽》雜誌每年會問詢你的五大年度佳片，你的回復是什麼？

MC：《海邊的曼徹斯特》、《荒野獵人》、《托尼·厄德曼》、《女人的一生》、《畢業會考》。歐洲電影依舊優於美國電影。謝謝！

採訪、撰文：Muyan

編輯：譚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