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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怎樣相遇的:從無法磨滅的感覺解讀《你的名字。》

我們是怎樣相遇的:從無法磨滅的感覺解讀《你的名字。》



封面來源:《你的名字。》

新海誠在國內往往被冠上「小清新」,「文藝」等名號。其作品往往被視作其個人體驗的表現。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新海誠的作品雖然很特殊,但是實際上有許多作品和它一起共享著這份特殊性。這些作品一般被這麼稱呼——「世界系」。本文將以世界系作為切入點,理清世界系一些容易被誤解的點後再對《你的名字。》進行解讀。


世界系是什麼?


現在最被廣為傳播的世界系定義,是由日本批評家東浩紀所提出的:世界系是你我的微小關係,在不夾雜社會等中間項的描寫情況下,與世界末日危機等宏大的本體論式的問題直接掛鉤的一種想像力。


要補充的幾點是,世界系不一定必須描寫自然災害式的危機,關鍵在於危機背後所存在的本體論級別的問題,比如自然災害的後面就是生與死等抽象的問題。世界系也不代表製作者的人生經驗的短缺,它不是對於社會和他者的幼稚排除,而是反映了平成日本社會環境中他者如同風景一般的社會現狀。世界系中的你我關係與世界危機是同步的,而且抽象的世界危機一般只能通過你我關係來進行象徵性的描寫。

隕石與命運


我們從世界系的上述定義入手來看《你的名字。》這部作品中的的世界危機(本體論問題)是什麼?可能很多人會直覺地認為是「隕石災害」。但是,這個隕石造成的損害實在算不上是「世界危機」的級別。並且在隕石破壞了整個糸守町的時候,對作品中其他地域——比如中學生時的男主所處的東京——這次隕石反而是一次美麗的天文景觀,沒有任何危機感與毀滅感,甚至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我們的一次幸運」。當然,隕石在這個作品中的確是一個很重要的要素,與311震災的關聯我也不否定。但《你的名字。》中,最核心的危機,並不是「隕石毀滅了糸守村」——若是如此隕石只要一顆就足夠了——而是正如那顆隕石在近地面分裂成兩條一般,是「隕石使得相愛的兩人被迫存在於兩段無法相遇的時間中」。


身體交換的元素


世界系經常被誤解為一種故事模式,但實際上並非如此。世界系是一種想像力。比如說,在《你的名字。》中地方風俗和東京的繁忙都描寫得非常詳盡,怎能說是排除了社會描寫呢?實際上這裡的排除並非指在作品中排除社會描寫,而是指在你我關係和本體論問題中「社會/他者」的作用被空洞化了。具體到《你的名字。》中,前半段比較出彩的身體交換的設定就體現了世界系排除/空洞化你我關係與宏大問題中社會的作用的特點。起因於身體交換的「你我關係」或者說戀愛,其特點就是「徹底地排除了他者(社會)」。


こんなふうにやみくもに探し回ったって、會えっこない。會えっこないけれど、でも、確かなことが、ひとつだけある。私たちは、會えばぜったい、すぐに分かる。私に入っていたのは、君なんだって。君に入っていたのは、私なんだって。

這樣漫無目的地尋找,肯定見不到吧。雖然見不到,但是,唯獨一點是無可否認的。我們兩人只要相見,肯定一眼就能認出對方。因為,在我裡面的,是你。在你裡面的,是我。


你的裡面是我,我的裡面是你。三葉與瀧的感情,正是像上述引用這樣完全排除了他者(社會)的感情。而身體交換的元素,正是其表現的工具。新海誠的作品,往往被認為是在描寫人與人的距離感,其實這種說法並不準確。他的作品中雖然總有物理上的距離將兩人分開的橋段,但是物理上的距離往往絲毫不會影響兩人牢牢地綁在一起的精神,實際上後者,也就是精神上的無距離感才是他作品中的核心。在黃昏之時到來之前,三葉和瀧雖然被物理上絕對的距離所分開,但是能確確實實地感受到對方就在自己面前。這種「即便你不在這個世界,我也能感覺到你就在我身邊」的描寫,就是一種非常世界系的描寫。


世界系的無力感


世界系的作品往往充斥著一種無力感,世界的命運與危機在世界系作品中往往肩負在女主角的身上,而男主角能做的很多時候就只有支撐女主角的精神而已,最後決定兩人結局的還是女主角和世界。這在《星之聲》與《雲彼》中表現得都很明顯。但是這次《你的名字。》中這種無力感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緩和,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身體交換。瀧在意識到靠自己是說服不了三葉的父親時應該表現出來的無力感,便因為在觀眾看來外表上是三葉而得到緩和。瀧的努力也可以通過身體交換轉換成三葉的努力。疏散村民的計劃前半段由瀧IN三葉進行前期準備,後半段則由三葉自己擔任最關鍵的說服村長的任務。這種安排很巧妙地緩和了主人公立場給觀眾帶來的無力感。


命運的不可能性

身體交換這個元素本身並不少見,但是在《你的名字。》中,這個看似只屬於日常歡樂的元素其實被挖掘到了一種極限。讓我們從另外一個視角來考察一番。我們知道誠哥的影院出道作《星之聲》與《最終兵器彼女》、《伊里野的天空》被東浩紀冠為世界系的三個代表作品。卻從未知道他為什麼走向一條通往世界系的道路。


我們來參考一些其他人的看法。9月初,提出世界系定義的東浩紀在看完《你的名字。》後在推特上對其做了如下評論:


我想要再次強調的是,那部作品【不是】描寫與命中注定的人相結合的作品,而是言及為什麼人們會產生自己有命中注定的人的錯覺的作品。這種解讀的背後是「遊戲性寫實主義」……但是在推特上要說清楚是不太可能的(笑)


命中注定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存在的只有「我應該有命中注定要相遇的人吧」——這樣的感覺(不是所有人都有)。從這種感覺逆推出來的幻想作品便是世界系的本質。


仲山ひふみ跟推提出想法並得到了東浩紀的認同:


東的這個解釋,實際上是把糸守村的村民沒有因隕石災害死去,主角們忘記了對方的名字並相遇的世界(線)作為現實基準的。簡而言之,這種解讀路線就是把整個電影看作是從這個基準逆推出來的條件過去時(可能世界)的幻想作品。


這種類似命運石之門的可能世界的解讀是很有啟發性的。在《雲彼》中,新海誠就已經試水過一次可能世界的元素。這次《你的名字。》中,作中的角色勅使也曾用可能世界假說對三葉身上發生的奇怪現象進行解釋。本作中也的確存在著可能世界和時空旅行的要素。不過東浩紀的這般解讀最大的啟發並不是在這裡,而是在「遊戲寫實主義」上。


遊戲寫實主義是東浩紀在07年的《動物化的後現代2遊戲寫實主義》所提出的。其內涵非常豐富,而在這裡對我們的啟發主要體現在命運之「命運性」的問題上。


例如,在Galgame中,一方面玩家與每個女主角都進行著獨一無二的戀愛,都把對方當作自己命中注定的人。但是另一方面,Galgame多女主角、分歧劇本的結構又破壞了這種獨一無二的特性,每個人都可以是命中注定的人,那麼命運本身就失去了意義。另一方面,宅文化中的故事,即便作者如何反抗,總是無法阻止同人作品對原作進行「這種可能」、「那種可能」的二次創作。原作中角色的命運被無數的二次創作中的命運所稀釋,失去了命運所需的獨一無二的性質。往大了去說,利奧塔所說的後現代狀況中宏大敘事的凋零,使得所有敘事(故事)都無法擺脫其他情節展開的可能性,即複數化。而遊戲寫實主義的課題,便是要面對這樣一個問題:如何在無法避免複數化的前提下,仍為獨一無二的命運做出擔保。


古典悲劇中非常有名的俄狄浦斯王便是一個例子,在這樣的古典悲劇中,宗教即上帝的權威性為其中的命運做了擔保,但是宗教改革、啟蒙運動的興起,使得宗教的擔保失效了。到了近代文學中,唯物史觀式的意識形態,為作品的「獨一無二的展開」做出擔保。而到了後現代,馬克思主義等思想和意識形態不再具備其曾擁有的統一所有人思想的能力,思想、價值開始多元化的後現代狀況中,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為「命運的命運性」做擔保了。


當故事展開失去其獨一無二的性質,要去描寫「命運」就成為一種不可能的事情了。從結論而言,這個問題催生了整個2000年代的loop系和meta系作品(loop系即時間循環的作品,meta系則是例如Ever17這樣的將玩家視點引入故事的作品)。通過引入一個超越性的視角(往往是讀者),由作為讀者的獨一無二的人生和遊戲體驗,為作品中的獨一無二的展開作為擔保。這樣的作品數不勝數,諸如Ever17、BalrdSky、Muvluv、命運石之門等都採用了這樣的手法。2013年Nitro+的黃油《你與她與她的戀愛》可以說是這類作品的一個頂點。


命中注定的戀愛


《你的名字。》正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樣,也是一個描寫了命運的作品。在三葉去東京尋找瀧時。還只是初中生的瀧,還沒有和三葉相遇的瀧。看著失望離去的三葉的背影——


俺はふいに思う。このおかしな女の子は、もしかしたら、俺が知るべきひとなのかもしれない。


我不經意地覺得。這個奇怪的女孩,說不定是我必須要去認識的人。


我必須要去認識的人,以及官網宣傳中「我會找,那個從未見過的你」,這樣的一種情感表達,是非常浪漫,非常有命運感的。新海誠也在小說版的後記中明言,這部作品是獻給那些「一直等待並堅信會與從未遇見過的TA相遇的人」。可見《你的名字。》的確是描寫命運的。那麼,新海誠是怎樣在《你的名字。》中直面「命運的命運性」的問題呢?


讓我們從可能世界這一點切入。首先,作品中存在兩個可能世界。


A、 糸守村的村民們和三葉死去的世界線。


B、 糸守村的村民們和三葉沒有死去,三葉和瀧不記得彼此並相遇的世界線。


兩人身體交換的原因是發繩,發繩是三葉三年前給瀧的,但是三葉之所以在三年前跑去東京,又是因為和三年後的瀧進行了身體交換,所以這裡因果在時空上就成為了一個閉環:去東京的原因在三年後,而三年後身體交換的原因又是因為去了東京。命運首先產生於這個時空閉環之中。


三葉在三年後的御神體旁醒來後,是有著已經死過一遍的記憶的。並且三葉帶著這個死過一次的記憶,重複了一遍隕石落下的十月四號。


雖然大家可能都比較喜歡三葉和瀧重逢走向HappyEnd的可能世界B而不是兩人生死兩隔的可能世界A,但是這兩個可能世界原理上來說是等價的。無論是只承認哪一個,都無法解決「命運的擔保」的問題。


只承認A,因為存在B。A中看似命中注定不能重逢的宿命悲劇結局,因為HappyEnd的存在而無法成為真正的宿命悲劇。就像你玩遊戲玩出一個很悲壯的宿命結局後,別人告訴你這遊戲還有一個驚心動魄的最後迎來大團圓的HappyEnd,悲壯的宿命結局就失去其宿命感。


只承認B,因為存在A。B中看似HappyEnd的結局,因為無法拯救所有世界的三葉,成為了一種殘缺的HappyEnd,拯救了這個世界的三葉,不過是一個偶然,失去了必然性的命運也就不再是命運了。命運失去了作為命運的意義,HappyEnd無法從心底里Happy起來。面對這樣的問題,新海誠是怎麼解決的呢?新海誠的手法其實和上述作品沒有太大區別。


那便是,把B欽定為「命運」的前提下逆推出了A,並把兩個可能世界巧妙地通過敘事詭計混合在了一起。我們從邏輯上來考慮的話,實際上在可能世界B中,是不存在「世界危機」的。世界危機只存在於可能世界A中,只有可能世界A中,三葉與瀧才陰陽兩隔存在於永遠無法相遇的時間中。通過把存在於可能世界A中的「世界危機」用觀眾的線性觀影視角以及「身體交換的戀愛」與可能世界B中的你我關係(也就是最終在階梯上相遇的兩者)掛鉤。這樣可能世界A中時空閉環所產生的命運就被巧妙地轉作可能世界B中的命運,A中的兩人和B中的兩人就形成了一種同一性。這就解決了命運之命運性的問題。


這種形式化的表述可能略顯複雜。更簡單地進行說明的話,應該是這樣的:


在瀧喝下了三葉的口嚼酒之後,瀧和三葉就獲得了超越當前可能世界A的視點。在保持了可能世界A的記憶的同時——三葉在神社裡的瀧身體里醒來的時候還記得自己因隕石死去就是一個證據——在超越兩個世界的黃昏時相遇。隨著疏散行動的不斷進行,也就是隨著可能世界A向可能世界B的移動,超越的視點被逐漸回收,來自可能世界A的記憶開始慢慢消失,只留下記憶以外的「似乎一直在尋找一個命中注定要相遇的人的感覺」。在這裡,這個感覺實際上是來自於可能世界A的,也就是說在可能世界B中最後達成了命運般的相遇的三葉和瀧,其命運感以及同一性實際上是通過超越性視點和超越時空的戀愛,從A帶來B的。通過這一聯繫,新海誠就成功整合了兩個可能世界的命運,使其合二為一了。


並且,這個超越性的視點實際上和觀影的觀眾的視點是重合的。電影的開頭採用了倒敘的手法,將可能世界A用「夢」的形式夾在可能世界B之中,給觀眾造成了一種「回憶」的錯覺。但是實際上可能世界A中的瀧和三葉完全可能一開始就沒有相遇過,也沒有交換過身體,沒有記憶,也沒有發繩,沒有一切可以證明他們曾經相遇過的證據。也就是說,能夠保證可能世界A中的三葉和瀧與可能世界B中的三葉和瀧的同一性,實際上是作為觀眾的我們。是影片的線性敘事時間與我們的線性觀影體驗將兩個世界合二為一的。瀧和三葉的命運之相遇,是由作品之外的我們所擔保的。


所以《你的名字。》才會這麼的有毒性,只有我們去觀影時,可能世界A中的瀧和三葉才能和可能世界B中的瀧和三葉合二為一走向HappyEnd。所以無數的粉絲們為了他們的美好結局,前赴後繼地趕往影院。我們每看一次電影,瀧和三葉的HappyEnd就會被強化一次。同時他們的離別、他們的痛苦也會被強化一次。為了緩解這種痛苦,我們又會去影院強化那個HappyEnd,周而復始,沒有盡頭……


其他的可能性


二人の間通り過ぎた風は どこから寂しさを運んできたの


泣いたりしたそのあとの空は やけに透き通っていたりしたんだ


掠過兩人之間的風 不知從何處捎來寂寞


哭泣過後瞭望的天空 有種各外的通透


在兩人回頭喊住對方的這個HappyEnd中,我們得到了釋懷與滿足。但是明明釋懷了,兩人明明重新相遇了,洋次郎的歌聲卻給吹過兩人之間的風帶來了一絲寂寞。電影院中得到滿足的我們,走齣電影院後還是會為寂寞和孤獨所困擾。這個HappyEnd是無法持續到電影院之外的。


但是,真的就只能如此了嗎,真的就沒有其他的可能性了嗎?瀧和三葉的相遇,真的是無法離開我們獨立存在的嗎?他們的日常的快樂,他們的努力,真是那麼無力的嗎?我不想這麼認為。


那麼這樣的一種解釋如何呢?兩人根本就沒有忘記對方。兩人的愛超越了世界的修正,使得記憶保存了下來,所以才能在最後相遇。這樣的一種解讀,可以讓《你的名字。》變成一部非常浪漫主義的電影,可以完完整整的保留日常的歡樂和改變世界的努力。但是,世界改變之後的兩人,他們的努力怎麼辦?相互忘記了對方,八年間,在東京街頭一次次擦肩而過的瀧和三葉怎麼辦。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人還是物,即便如此還是苦苦掙扎,懷著「再一會就好,再等一會就好」心情的瀧和三葉怎麼辦?他們的努力難道就不是努力了嗎?他們的掙扎難道就不如那歡樂的日常了嗎?


我們不能因為可能世界A中留下的遺憾去否定可能世界B中他們的努力。不能因為去追求一個極致的浪漫而去忽視和這份浪漫一體兩面的「寂寞和孤獨」。不能因為無法釋然而否定那個結局的可貴。如果這個電影只是個浪漫主義的電影,那麼根本不需要去消除記憶,一句我在未來等你就可以了,在未來兩人保持著記憶重逢就可以了。


《你的名字。》描繪的並不是「打破宿命的枷鎖」這樣宏大的東西,而是「在宿命中小小的掙扎,換來了最終微小的勝利」,所以才是「再等一會就好,再一會就好」。如果《你的名字。》只是一個浪漫主義的電影,那就只不過是《超越時空的少女》的翻版而已。


無法磨滅的感覺


雖說如此,我也不想把最後的相遇看作一個充滿空虛和遺憾的結局。我們的假說中推論出來兩人從未相遇,卻並不代表兩人不是拯救村落的那兩人。我們要做的事情是在這兩人不是那兩人的前提下,不依靠敘事詭計,不依靠觀眾的視角,去摸索這兩人和那兩人的同一性的另外擔保。


那麼,用作中的產靈設定作為兩人同一性的擔保如何?產靈將記憶刻在了他們的靈魂深處,所以即便歷史和世界改變了,即便兩人在歷史上從未見過,但是靈魂上依然是見過的那兩人。但是,這同上述的解讀一樣,忽略了世界改變後兩人的努力,把兩人最後相逢的理由訴諸於了所謂的神、產靈以及那些依賴外力的思想。


當解釋偏向保留記憶,就會破壞兩人的掙扎,毀掉最後結局的可貴。偏向兩人的掙扎,又會否定曾經的日常,使整部作品蒙上空虛的陰影。但是若不在兩人的內部追求這個擔保,訴諸超越視點,又會使我們陷入無限的循環之中。訴諸超自然的力量,則又會淪為一種依賴性的思想。


那麼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要怎樣在如此之多的限制中,去尋找那個兩全其美的可能性?答案,是那個跨越世界也無法磨滅的感覺。這個感覺是非常可貴的,用愛情、浪漫主義等等形容詞都不夠詮釋它。它又是非常平常的,是微小的,不是宏大的。它是在兩人內部的,不依靠觀眾,也不依靠超自然力量。正是在兩人的內部有它,兩人才能在八年的掙扎之後最終獲得勝利。它又是不屬於兩人的,不是能動的,它不是記憶,不是信念,但是卻比信念更為深刻。那麼這份感覺到底是什麼?


記憶雖然消失了


在解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一起回顧一個場景。早耶香被發現,敕使被父親喊住,目睹彗星分裂的三葉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回想起不知和誰做下的約定。三葉鬆開握緊的手心時——一度停止的背景歌曲《スパークル》(火花)再次響起。


愛し方さえも君の匂いがした


愛的方式也散發著你的味道


歩き方さえもその笑い聲がした


走的步伐也響起你的笑聲


看著掌心裡的「喜歡你」。三葉心中鼓起了勇氣,明白了自己的戀情。雖然自己已經不記得這是誰寫給自己的,已經不記得自己喜歡上的是誰了。帶著這份不知誰給的勇氣,不知給誰的戀情,三葉哭著,也笑著爬了起來。再次奔跑起來的三葉,她的步伐正如歌詞中所表現的一樣,已經有了瀧的影子了。已經不是交換時那個跑得畏畏縮縮的三葉了,她的步伐,她的擺手的幅度,是那麼的堅毅,那麼的接近瀧的步伐。


沒錯,即便記憶消失了,即便不記得你的名字了。最後還剩下一樣東西存在,而這個東西正是我們要追求的那個無法磨滅的感覺。


不屬於自己的舉止


知らぬ間に身についてしまった癖がある


たとえば、焦った時に首の後ろ側を觸ること。顔を洗う時、鏡に映った自分の目を覗きこむこと。急いでいる朝でも、玄関から出てひととき風景を眺めること。


有一些不知道何時染上的習慣


比如說,緊張時會用手去碰脖子後面。洗臉時,直直的盯著自己的眼睛深處。即便是趕時間的早上,從玄關出來時也會停下來看一會風景。


—小說版


脖子後面沒有任何東西,緊張時卻總是去觸碰那裡。明明是自己的眼睛,卻總覺得裡面有什麼東西。明明沒有時間,卻總是停下來看那個已經看慣的風景。這些習慣,並不是應該屬於自己的習慣,但正是被這些習慣困擾了,同時也是支持了瀧和三葉八年的那個無法磨滅的感覺。這種感覺,不屬於記憶,也不屬於肉體。而是一種「無意識」。


我們所說的記憶,從哲學和精神分析學的角度來說,是屬於笛卡爾意義上我思故我在的那個主體,也就是自我=意識的。而無意識,是先於精神=自我的,是自我所無法察覺到的,但並不是物質性的。它是自己(實存)中屬於他人的部分。比如說有這麼一個故事,有一次在食堂吃飯時,同學突然指出我拿筷子的姿勢很奇怪,食指從來不接觸筷子,有點蘭花指的感覺。活在這個世上二十多年,我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拿筷子有這樣的習慣。那種奇異的感覺,正如拿筷子的那雙手不是自己的一般。我從來不記得自己有這樣的習慣,但是這個習慣=無意識確確實實存在於我的內部。


困擾著瀧和三葉的,正是這樣的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舉止」,早上起來,與自己的意志相反地,會留下眼淚,與自己的意志相反地,會去看著自己的掌心,與自己的意志相反地,會在玄關前不由自主地望著風景。這一切的習慣,都不是屬於自己的,彷彿是屬於他人的。甚至,我們可以借用同樣是世界系作品的《請記得我》中的台詞。連眼睛的一次眨動,心臟的一次跳動,呼吸的一次起伏,都感受到了不是自己的東西,都已經染上了那個已經忘記了的TA的顏色。


在那個身體交換的日常中,兩人所交換的不只是身體,不只是精神。


あいつの體溫も鼓動も、息づかいも聲も、まぶたを透かす鮮やかな赤も鼓膜に屆くみずみずしい波長も、俺は確かに感じていたのだ。


她的體溫、心跳、呼吸、聲音,透過眼瞼所映入的鮮紅,震響鼓膜而傳達的波長,我都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


——小說版


她是怎麼呼吸的,她是怎麼傾聽的,她的心臟是如何跳動的。


他的步伐是怎樣的,他的微笑是怎樣的,他的眨眼是怎樣的。


她的頭髮是怎樣在腦後搖晃的,她的隆起是怎樣在胸前跳動的。


他的視線是能到哪個位置的,他的體溫是能夠帶來多少溫暖的。


即便記憶已經消失,精神也不再會回到那個世界的身體之中,但是呼吸的方式,心跳的方式,眨眼的方式,我們曾經交換的那些不屬於記憶,不屬於身體的,甚至從來沒有去記憶過,從來沒有去留意過的東西,依然留在無意識當中,跨越了兩個世界留了下來。


不知道來自誰的呼吸,不知道來自誰的心跳,不知道來自誰的眨眼。


所以,會不住地去尋找,尋找這個不屬於自己的無意識中的舉手投足到底是屬於誰的?雖然有著這種感覺,卻不知道這種感覺是誰留下來的,還是什麼留下來的,又或者,只不過是自己的妄想而已。留在無意識中的這些東西,給予了瀧和三葉繼續去尋找的勇氣和希望,但是也給他們投下深刻的絕望。


相認的理由


那麼,是什麼使得兩人最後相遇了呢?在自己中屬於他人的東西。我們轉換一下視角,那就是在他人中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個從未謀面的女孩,那個從未在記憶中出現的女孩,她的步伐,有著我的影子。她的笑容,有著我的顏色。她的眨眼,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流出的那一滴淚水,那一聲抽泣,都有著屬於我的部分。


那個從未謀面的男孩,那個從未在記憶中出現過的男孩,他的眼眸,似乎與有著我的深邃,他的頭髮,有著我的輕盈,他的眨眼,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猶豫不決的舉止,他那堅決的回頭,都有著屬於我的部分。


所以,在我這兒留下這些不屬於我的東西的,是妳。


在行駛的列車中一眼認出對方之後,兩人跑動的步伐是那麼的奇異。穿著高跟鞋的三葉跑得是那麼堅毅,穿著不合適的西裝的瀧,跑得卻有點畏畏縮縮,有點娘的感覺。兩人的習慣、兩人的無意識已經深深地交融在了一起。在三葉的步伐中有瀧,在瀧的步伐中有三葉。


兩人相認的理由,那個無法磨滅的感覺。現在回想起來實際上已經包含在這一句台詞中了。


私たちは、會えばぜったい、すぐに分かる。私に入っていたのは、君なんだって。君に入っていたのは、私なんだって。


我們兩人只要相見,肯定一眼就能認出對方。因為,在我裡面的,是你。在你裡面的,是我。


官方中文似乎把這裡譯成了「和我交換身體的是你,和你交換身體的是我。」在我看來,這句台詞所富含的深刻意義反而被抹消了。入っていた在這裡不只是過去進行時,也可以表達動作的結果和狀態,即使我們現在沒有交換,但是作為交換的結果,我(的無意識)依然留在你中,你(的無意識)依然留在我中。


同一性的擔保,瀧和三葉能夠相遇的理由,不是什麼宏大的信念,不是什麼浪漫的愛情,而是日常的一次舉手投足、一次呼吸、一次心臟的鼓動。瀧和三葉的命運不在什麼產靈之中,也不在他們的記憶與意志之中,更不在我們觀眾的視角中,而是在他們的無意識之中。即便不知道要找誰,他們還是在這個無意識中掙扎著,在這個無意識中,忘記了名字反而促成了兩人的相遇,曾經的歡樂日常和現在的堅持和掙扎第一次得到了兩全。最後結局的團圓和寂寞的兩面一體,那種可貴性第一次得到成立。


新海誠的感性,世界系的感性


上面我提到的故事,還有下文。被同學指出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習慣之後的11月的某天,我準備跑去香港刷《你的名字。》。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我住在親戚家,親戚邀請我出去吃飯。在飯桌上,我注意到了,和我數年未見過面的親戚,和我第一次見面的親戚家的孩子,他們都有著和我一樣的握筷子的習慣。在那時我就感覺到了,大概,新海誠就是想要描繪這種東西吧。血緣、命運、愛情、他者,甚至整個世界,都隱藏在我們從未留意過的身邊日常之中。世界系的日常和非日常的共存,並不是對非日常的毫無警惕和逃避,而是非日常從一開始就存在於日常的角落之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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