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老還童,重尋那個充滿精靈、樹神和仙女的世界
摘要當孩子長大以後,部分是由於需要,他們失去了這種充滿了精靈、樹神和仙女的泛靈論,而物質的、科學的以及實用主義的世界觀佔了上風。自然界被計量和客觀化了,能操縱它才會變得更好。
日本童話故事:《六尊雕像》
從前,有一對好心腸的老人過著窮苦的日子。一個除夕之夜,他們發現連買米餅過節的錢也沒有了。這時他們想起了老頭兒從前編過的七頂草帽。「我要進村去賣掉它們。」老頭兒說道。於是老伴兒把一頂草帽戴到了老頭兒的頭上, 其他的六頂放到了他的肩膀上,老頭兒就在大雪天上路了。
老頭兒沿街叫賣了整整一天, 但是沒有人買他的草帽。傍晚時,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踏著雪往家走去,陷入了痛苦之中。在路上,他注意到有六尊神像矗立在雪地中。這六尊神像是兒童的守護神,他們看上去是那麼冷,那麼孤獨,老人不得不停下了腳步。「我可不能把你們撇在這裡,讓你們凍得發抖!」他大聲說。於是他給了每尊雕像一頂草帽,把它們小心翼翼地系在了神像的頭上。然後老頭兒回到了家中。
雪中雕像
老婦人聽到老伴兒說沒有帶回米餅時嘆了口氣。但聽他講著如何把帽子給了六尊神像時,她開心地笑了起來。「想想看,他們該有多高興!」她大聲說。那天夜晚,老頭兒和他的老伴兒吃了一頓貧乏的除夕晚餐後就去睡覺了。
半夜裡,他們被房子外面奇怪的聲響驚醒了。「那會是什麼人呢?」老頭兒驚叫道。他們用心聽著,聽出了是人唱歌的聲音。
那一刻,門被驀地打開,小棚屋的中間落下了一個袋子。袋子落下時是敞開著的, 露出了老兩口從未見過的製作得最精美的米餅,散發著香甜的氣味。當他們向門外望去時,他們看到了六尊雕像,每尊雕像戴著一頂草帽,向他們鞠著躬致以新年的問候!
奇蹟的重現
這篇故事是短小、輕鬆歡快和(我們也可能認為)簡單的。但是這種簡單明了只是一種假象。故事以一種頑皮的形式詳盡闡述了返璞歸真的特點。
讓我們首先注意一下老人在把草帽給了六尊雕像時的樣子。他並不是像一個人將桌上的殘餘剩飯扔給狗吃,或是將穿舊的衣服施捨給窮人那樣,僅僅是將帽子扔給雕像。恰恰相反,老人恭敬地將帽子系在雕像上並且與他們交談著。他的舉止行為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而且看起來是缺少理性的。不管怎麼說,如果他首先想到把帽子賣掉賺些錢的話,他會把帽子留下來以後再賣。除此之外,人們看到他在與雕像談話時將會怎麼想?老頭看起來似乎像失去了理智一樣——就像是與妖怪共舞的老人和給了公主全部積蓄的割草人那樣。無視實用主義者的關注,摒棄社會陳規,崇尚天真而率直的內心情感,這些就是返璞歸真所具有的特點。
故事強調了構成返璞歸真的孩童般的天真自然與成人的講究實際的獨特的結合。例如,老人將草帽給了雕像是在他想把草帽賣出去之後,而不是在這一行動之前。老人是重實際的人而不是傻瓜。確實,老人的進村、出村是他進入然後走出現實人類社會旅程的隱喻。在這一方面,老人故事與青年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有著顯著的區別。年輕的主人公也捨去有價值的所有物,但是以一種天真的方式,而同時他們仍然不甘示弱。例如,青年可以出於慷慨給飢餓的野獸他的最後一片麵包。但是這一高尚的行為是天真而幼稚的。青年人設想所有事情無論如何都會成功,即使一條可怕的龍卧在他面前,又或是他可能認為沒有吃的喝的他也能渡過難關。他的天真稚氣是孩童般的,沒有步入社會,與其鬥爭,並從中獲得許多艱苦和屈辱的教訓。而這篇故事中的老人則是步入了社會,懂得如何照顧自己,並且已經這樣度過很多歲月。他了解自己的局限性,也了解世界的局限性。因而,我們的故事很清楚地表明了返璞歸真是以實用主義的經年積累為前提的。
故事補充了一個以強調孩童般天真稚氣為主題的頑皮的細節:六尊雕像是十分獨特的,他們不是在日本很久以前成人更可能去祈禱、敬拜的神像慈悲女神或如來佛,故事具體而頑皮地說明了六尊雕像是兒童的保護神!
那天夜晚,六尊雕像蘇醒了過來,並拜訪了老人和他的老伴兒,帶給了他們米餅作為禮物。六尊神為老兩口帶來了神奇的新年,正如奇蹟般的拜訪令人感動和喜悅一樣。它的象徵性意義何在呢?實在地說,這件事象徵著返老還童。冰冷的、無生命的雕像變成了活生生的人,表現了不管生活多麼索然無味或是嚴酷無情,更新的機會仍舊存在。故事的背景強調了這一點——故事發生在冬天,一個光禿禿的沒有色彩的季節常常與老年相等同。但是故事也很具體地表明了事情發生在除夕之夜。作為一年的最後一天,除夕使人想起衰退和死亡的景象。而新年作為新的一年的開始,也表明了新的開端。
然而,在其他老人童話故事中也可以找到無生命的東西蘇醒過來的主題。其中特別迷人的一篇是哥薩克的《稻草牛》,故事中有個窮苦的老婦人做了一頭稻草牛, 她的丈夫又用焦油為它塗上了一層外衣。老婦人把它帶到了田地里,像對待真的牛一樣對待它,稻草牛看上去像真的一樣。森林裡的各種動物靠近它時,都被焦油粘住。於是老婦人將這些動物帶回家中。她的丈夫饒了它們的性命,它們答應要幫助他們老兩口乾些事作為回報。就這樣森林裡的動物給他們帶來了蜂蜜、水果及蔬菜,老兩口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在世界各地都可以找到這種無生命的東西蘇醒過來的主題,可見這一主題一定是重要的。像往常一樣,解釋主題的好的起點是把具體的事情看作心理過程的象徵。
對待石頭雕像就好像它們是活人一樣,這是泛靈論。這種態度的一個很好的例子來自兒童,他們把自己的玩具熊不單單看作填塞好的動物,而是看作真正人格化的動物。泛靈論也是使神話意識有了生氣並賦予樹木和岩石以與人同樣的靈魂的一種態度。古代的獵人在狩獵前向他的狩獵物致以歉意,因為獵人相信動物是像他一樣有意識的、有心靈的。遠古時代的伐木工撫慰著被他砍倒的樹,同它說著話,主動提供幫助,把它當作人一樣地尊重。在神話意識中,自然界充滿了精靈、樹神和仙女。
充滿仙女與精靈的世界
當孩子長大以後,部分是由於需要,他們失去了這種泛靈論,而物質的、科學的以及實用主義的世界觀佔了上風。自然界被計量和客觀化了,能操縱它才會變得更好。成人應全神貫注於解決問題,而不是與樹木講話。但這篇故事則提出,對泛靈論和神話認識的開拓是人的後半生的任務。
對老齡問題的早期研究者注意到了在人的後半生中的這種泛靈論。年長的成人把無生命的東西當作有生命的一樣對待要比年輕人經常得多。除此之外, 他們更頻繁地看到了事件中不可思議的特點,要求給予一種超自然的解釋——運用主題統覺測驗(Thematic Apperception Test)測量出的研究結果。年長成人的這種泛靈論通常被解釋為智力的衰退,邏輯能力的喪失。然而,正如我們在前面討論過的那樣,越來越多的心理學家近來對這單一的老年回歸模式提出了質疑。這就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或許存在著泛靈論及神話意識的成熟形式。這個問題在返璞歸真方面已經有了一個先例,那就是成年人對孩子般的天真無邪的開拓。
20世紀的哲學家馬丁布伯提供了一個肯定的,儘管是純理論性的解答。他所說的「你方態度」(You-attitude)是一種泛靈論的成人形式。這種「你方態度」是我們正常地運用於親密的朋友和所鍾愛的人的形式——我們用尊重、喜愛和真情來對待他們。對比之下,我們把布伯所說的「它方態度」(It-attitude)用於動物和物品,作為「它們」或是要用的物品來對待。當然,我們有時也把「它方態度」運用在人的身上,像對待一般的物體一樣對待人,但是通常會遭到譴責。的確,傳統的永恆的愛或對人類的愛的理想不過是適用於所有人的「你方態度」。布伯主張我們也可以將這種愛擴展到動物和植物身上。我們可以像對待家庭和朋友一樣地在狗和樹上運用「你方態度」形式。由此我們會把動物和物體作為獨特的、無法取代的個體去體驗。而這種體驗的核心成分是驚異——對於神秘的一種欣賞。對於布伯來說,事實上,這種「你方態度」幾乎就是一種神秘的體驗。
關鍵的問題是這種成人的驚異和神秘的態度是否會在現實生活中出現。經驗性觀察的結果是肯定的。看起來近似於神秘的、不可思議的經歷在人的後半生有增無減。這種經歷能夠也必須與退化或是病理的經歷區別開來。然而,人們的真實講述是對驚異的成熟形式的最有說服力的見證,一位退休教師在90 歲時寫下了這首詩:
未曾有人知道,
這魅力從何而來,
去吸引人繼續嘗試。
每個清晨都是一種吸引,
太陽像無畏的孩子般友好,
每件小事都令人喜悅:
鞋跟後露出的鞋拔,
刷牙漱口用的牙刷;
所有美味的小食品:
燒煮的咖啡,
甚至烤焦的麵包,
以及人走在街上,
迎面襲來的涼風。
這不是欣快症,
而只是愉悅的情緒。
在她的詩里,流露出神話般喜悅的情緒。她慶祝現在這一非常普通的瞬間,理解其中的神性和神秘。奇蹟重現了——小孩在初次見到牙膏或咖啡時可能感到的驚異。最不可思議的是這種喜悅的重現大約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
這種神話般經歷的重現在性質上常常採取喜悅的形式。例如,一位60歲的婦女就她丈夫患了老年痴呆病向我請教。儘管照顧他的壓力很重,她仍然能夠享受到生活的樂趣。正如她在敘述自己的體驗時所說:「每天早晨我去散步,不管下雨還是晴天,我都喜歡。世界看
起來是這樣的新鮮。世上的萬物都充滿了生機——樹啊、鳥啊以及湖水中的魚兒啊!」對另一些人來說,奇蹟的重現表現在成為祖父母時。正如一位老婦人這樣描述她第一次看到孫子輩時的反應:「這是個奇蹟,神秘不可測,還有些其他的東西——大自然的奇蹟。這種體驗也是一種精神和宗教的體驗。你知道,就如同你坐在那裡,長久地望著花兒——那種感覺,是一種宗教的、虔誠的感覺。」
許多人,特別是男人們,擺脫了對成就和前途的專註而去享受現在的時光。一種新的感覺油然而生,那是一種常常使得那些許多年獻身於實用主義追求的人們感到驚奇的唯美主義。哲學家羅馬諾伽迪尼在他70歲時寫下了他對這種體驗的描述:我們可以說,「存在」此時呈現出法國畫家塞尚印象派作品中的寧靜生活的特色。桌子上是一個盤子。盤子上是幾隻蘋果。沒有別的東西。每件東西都擺在那裡,清楚而又明白。不需要問及並給予解答。然而,一切都充滿了神秘的色彩。這些東西所包含的內容要超出我們的肉眼所見到的:多於每件事單一的個性……甚至可以說神秘是「存在」(事物、事件、發生的每件小事以及所謂的生活)的真正的本質。
這種驚異態度的核心是這個人對現在所過的生活的肯定。這個人既不渴望重拾已經失去的舊日時光,也沒有對未來生活的嚮往。由此我們談到恢復生活中奇蹟的精神與自我整合的發展之間的密切關聯。正如我們在前面提到過的,整合是對一個人現在所過的生活的肯定,無論這種生活是較好還是較差。因而,自我整合是對一個人過去的肯定。奇蹟的重現包含著同樣的人對現在的生活中的每一件細微、普通的活動的肯定。奇蹟的重現是自我整合的延續和深入。
從分析心理學家馬丁格羅蒂恩在他一生的最後幾年的作品中,可以看出這兩種態度之間的聯繫:
我再也不工作了,我再也不走路了。特別奇怪的是,我對此感覺良好……
我坐在陽光下, 注視著落葉慢慢地漂流到游泳池的那邊。我思考、做夢、畫畫、坐著——我不擔憂——幾乎完全擺脫了現實世界。
過去,倘若有人對我說,你就這樣坐在這裡,讀一會兒,寫一會兒,安靜而又適度地享受一下生活的樂趣,你會暗暗地感受到一種快樂,我當然不會相信。過去我總是認為4小時的步行遠遠不夠,而現在散步到街對面公園的角落裡去已使我心滿意足:這一切都讓我驚異不止。
一種寧靜的、喜悅的神奇力量使格羅蒂恩的體驗充滿活力。世界變得這樣的寧靜,甚至連一些小事都充滿了神奇的色彩。格羅蒂恩確認了自己簡樸而自然的生活。幹些值得注意的事或是達到一個長遠的目標——像4個小時的步行——現在已是無關緊要了。青年人的雄心勃勃已為成年人即時的喜悅所取代。
然而,我們的故事沒有以神奇體驗的重現作為結尾。這是篇異常深刻的故事,具體地講,這六尊雕像都是神像,因而故事暗示著返璞歸真與上帝之間的聯繫。來到老兩口身邊的既不是魔法師也不是優雅的教母,而是六位天神。天神給老兩口的是米餅,而米餅在日本是禮儀食品,傳統地擺在給上帝和祖先的神龕上。因而米餅是與基督教聖餐或猶太人的逾越節日的用餐類似的食品:雕像給了老兩口的不僅是食品,而且是精神上的食糧。這其中的魔力不單純是願望的實現——一位餓漢對免費食品的夢想而已。返璞歸真與上帝之間的聯繫同樣出現在故事《純樸的割草人》中,天使出現於故事的結尾,並在一種使人聯想到天堂的場面中,給了老人令人難以置信的財富。
確實,驚異的態度和返璞歸真是一種類似許多宗教傳統稱之為「啟蒙」的精神狀態。根據各種不同學派的解釋,啟蒙的關鍵要素是對世界的奇異和神秘的理解如同它的實際一樣。禪佛教學者的一首詩強調了這種精神啟蒙與神秘的後半生的生活體驗的相似之處:
花兒寂靜無聲地開,
花兒寂靜無聲地落;
然而,現在,就在此時、此地,
所有的花兒,
世上的花兒都在開著,
這是花的心聲,花的真理。
永恒生活的光輝普照這裡。
這首禪詩與弗洛拉阿恩斯坦的詩以及馬丁格羅蒂恩和羅馬諾伽迪尼的評論明顯地相似。金德里德解釋了精神的啟蒙是來自基督教、猶太教和印度教。他們共同提出了精神啟蒙和返璞歸真的神奇體驗的成熟形式。
精神啟蒙確實不是很普遍,一般來說,發展階段越高,就越少見。細想起精神啟蒙和後半生髮展的聯繫會感到抽象和不實際。但是我的目的是強調在人的後半生能夠發生的事,而不是照常規發生的事。而這一點確實是老人故事的作用:描繪人類的最大限度,而不是常規限度——努力奮鬥的理想,而不是滿足於一般。
《失去瘤子的老人》、《純樸的割草人》以及《六尊雕像》有著獨特的寓意。它們提出了在人的後半生中魔力的回歸可以採取神話意識和精神啟蒙的形式。啟蒙可以成為成年人至高無上的美德。
圖書簡介
《從此以後——童話故事與人的後半生》,艾倫·B.知念著,劉幼怡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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