郪江漢墓壁畫《羊頭》揭秘：我有力量，但必須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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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湯飛

【作者簡介】湯飛，喜歡用文字說話的小人物。興至偶塗鴉，短篇可散見。唯執迷不悟，越走越遠。現居綿陽。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原題《郪江漢墓壁畫羊頭，力量與容忍的圖騰文化》

薛小白景從小就知道一件事情，自己和別的孩童不一樣，自己一家也與周圍鄰居不一樣。

最直觀的差異在於服飾，家人的衣服顏色鮮艷多變，頭頂奇怪的帽子——正面綉有一個明顯的羊首，三角臉，目光炯炯，雙角彎曲中環。別人家多著長衫短衣，沒有紛繁的圖案、艷麗的色彩，不搭配走起路來叮噹作響的飾品，戴造型怪異的帽子。

當地人不理解他們家，雖然表面上和睦相處，但在背後難免議論，當地人的孩子聽了之後，便如同破解天機一樣跑到他跟前嘲笑，頭頂長羊的野蠻人！言語之間充滿優越感。小小年紀的景怒從心起，揮拳相向，可雙拳難敵四手，最後吃了不少拳打腳踢。對方死死把他按在地上，為首的一人掐住景的脖子喝問，服不服！他倔強地說，今天打不過便罷，總之堅決不服！話音剛落，臉頰頓時挨一巴掌。又問，當然拒絕服軟，再挨巴掌。連續數次。大概人家也打得乏勁、覺得無趣，放他走了。帶頭的孩子還唾他一口，輕蔑地說，郪鎮怎會有你這樣的怪物！

薛小白景帶傷回家，父親司非常詫異，詳問經過，他忿忿答之，然後問，阿父，咱們為什麼和他們不一樣呀，好像一隻羊誤入雞群，總被人瞧不起。

薛小白司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景，咱們並非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郪江逆流而上一直往西，就能回到我們自己的故鄉。那兒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遍野的羊群是從藍天飄落的雲朵，我們的族人住在氈房裡，逐水草而居，騎著高頭大馬在草原上賓士，無拘無束、暢快之至。放牧之餘，男男女女都愛吹笛取樂，向藍天和曠野傾訴心事。每年十月初十的賽歌會上，族中的青年男女以笛聲為媒，挑選意中人。我和你阿母正是由此相識相戀。

薛小白景更加不解，既然咱們的家鄉在大草原上，為何會遷居此處，受人嘲諷？

薛小白司繼續說道，說來話長。我的阿父即你的祖父，是部落首領的得力幹將，護衛他的安全。那時的我與你一般大小，衣食無憂，自在快活。一天深夜，我和阿母剛剛入睡，卻見阿父匆匆進屋，臉上有血，衣服有刀劃的口子，似乎剛與人搏鬥過。他低聲叫醒我們，吩咐阿母趕緊去牽兩匹馬，抱上我即往外走，什麼物品都沒有收拾。我和阿母共乘一騎，隨他狂奔，途中隱隱聽見身後有大隊騎兵的馬蹄聲，或許是沖我們而來。母子二人心驚，不敢詢問，只催馬快行。約莫兩頓飯時間以後，我們來到河邊，下馬向岸口疾行。那兒有一人正焦急地踱步，見我們到來，連忙將寬大的皮筏子推進河裡。阿父抱著我當先上去，再扶阿母，最後那位叔叔跳上來。他和阿父各持一槳猛地開劃，筏子順流而下。此時，我看見一隊人馬高擎火把奔至岸邊，又沿岸相追，搭箭射來。阿父和叔叔不敢懈怠，阿母雙手張開羊皮擋箭，加之河流彎折，方才擺脫他們的追擊。

薛小白景好奇地問，你們為何出逃？

薛小白司說，我心中同樣有此疑問，但誰也沒問出口。到達安全區域後，阿父鬆了口氣，對阿母說，你們定然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咱在深更半夜逃命。我們拚命點頭。他接著道，最近幾天，首領抱恙在床。昨晚夜間他的弟弟前來探視，我在門外巡邏護衛，突然聽到短刀相接之聲，其中一把應聲落地。我立刻破門而入，終究遲了一步。只見首領胸口上插著短刀，已然氣絕，其弟面目猙獰地低吼，從現在起，我便是部落的王！見我闖進來，他立即拾起地上的短刀，高聲喊道，大膽叛逆，竟敢行刺首領，來人啊！附近的護衛兵迅速圍攏，不由分說舉刀砍來。我只好抵擋，伺機突圍。

父親端起碗喝了幾口水，又接著說，混亂中，這位百工兄弟放我一馬，並掩護我脫險，約定在岸邊相會。

薛小白景問，這位百工爺爺為什麼願意幫助我們家？

薛小白司說，你百工爺爺呀，他阿父去世得早，與阿母相依為命。有次隨他阿母牧羊，卻遇上雷雨天氣，羊群受驚，四下逃散。它們是賴以生存的全部家當，百工的阿母急得哭了起來。幸運的是，你祖父帶著一隊衛士經過，他指揮大家找回失散的羊，一隻不少。百工的阿母想贈送五隻以示感謝，你祖父婉拒而去。阿母令你百工爺爺以你祖父為榜樣，長大後一定報答這份恩情。於是百工苦練武藝，終於在他手下做事，但舊事不便再提。那晚值班時，百工偶然瞧見首領的弟弟和另幾名衛士秘語，不知意欲何為，暗暗警惕。百工知道你祖父是冤枉的，所以搭救，以此報恩。當時，你祖父還問百工，你和我們走了，你阿母怎麼辦呢？百工黯然道，她已經去世三年了。

薛小白景說，為何我從未見過好心的百工爺爺？

薛小白司說，都怪我們大意，他在突圍的時候身受重傷，未得及時醫治，一路之上強忍，又費力划槳，待咱們在此落腳以後，傷口感染、傷勢加重，不久便離開我們。

薛小白景道，原來咱們每年祭拜的先輩中有一位是他啊，怎麼不立碑呢？

薛小白司說，他永遠活在我們心間，何須墓碑？

薛小白景又說，阿父，咱們應該入鄉隨俗，和本地人一樣穿戴，才不會被人發現，招來殺身之禍。

（郪江古鎮）

薛小白司直起身子，傲然道，作為羊的傳人，背井離鄉已屬慚愧，豈能為了苟活而改頭換面？哪怕是躲到天邊，我們依然要牢記自己的宗源，遵從本族的習俗。千萬別因為自己和旁人不同而感到自卑，反而要自豪，我們曾經擁有過廣袤的草原和藍天，是草原上的駿馬、藍天里的雄鷹。即使如今不在草原和藍天上，仍舊是駿馬和雄鷹，絕不遜於他們！看到我帽子上的羊首了嗎？羊角代表我們與生俱來的力量和勇猛，雙角彎曲中環意味著博大的胸懷，懂得容忍與剋制，不輕易使用角力，尤其是面對無謂的紛爭。這是我們的信仰，不可更改。你明白么？

薛小白景挺起胸膛，堅定地點點頭。

（雨中郪江）

從此，薛小白景平心靜氣地面對閑言碎語，靠著勤勞樸實、誠懇謙虛、樂於助人的品質贏得大家的尊重。一戶本地人家把女兒嫁與他為妻，從此真正融入郪鎮。

歲月在郪江水中流走。景的阿父病逝，他回想起那句話，永遠活在我們心間，何須墓碑？

（羊頭：位於墓室中室甬道門楣中部，高12寬19.5厘米。高浮雕，面部稍殘，雙角彎曲中環。）

但終究按本地習俗立碑紀念，只是請匠人把帽子上羊首的模樣雕刻在碑頭，同時在墓中室甬道的門楣上再刻一個。一里一外，裡面的羊首護佑阿父往生極樂，外面的庇佑後輩平安幸福。

薛小白景將一隻羊首作為祭品端正地擺在墓碑前，虔誠地叩首。

他想，阿父一定會原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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