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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明剛:走讀生

走讀生


文胡明剛

胡明剛:走讀生


天封村學校前面的人家,胡明剛 攝。


我的初中是在華頂山腳的天封村讀的。我是通學生,也叫走讀生,每天走路上學。天封村的同學中午可以回家吃飯,住校生可以不走路,而我們村遠,每天一個來回,風雨無阻,中午就在學校食堂蒸飯。其實,上深坑和東峰村的同學比我更辛苦。我對天封村的同學和住校生羨慕得要死。


華峰中心校是在被火燒掉的天封寺廢墟上建起來的,一個石頭壘砌的小院子,幾間矮屋,一個天井,就像農舍小寺院,居然有三百個左右學生,書聲琅琅,歌聲陣陣,是全鄉最很熱鬧的地兒。走讀上學,我們得翻過五里外湖嶺,跨過兩座石拱橋,經毛竹蓬村,再跨過溪流上的石矴步,沿溪走三里,穿過天封村,到村後學校上課。每天早上六點鐘起來,炒點冷飯,呼嚕幾下快速下肚,然後舀半小盞米一把番薯干,包在手巾里,往書包里一塞,就蹦跳著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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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封村前的宋代古石橋,天封寺已經毀於60年代大火,而此橋猶存。 胡明剛 攝。


剛開始,我覺得路上走著很好玩,游遊盪盪,打打鬧鬧,悠哉游哉。看太陽升起,照亮峽谷和稻田山道,映紅竹林村莊,看到雲海薄霧繚繞,炊煙升起,空氣清新,涼爽愜意。思想自由,一路唱歌。如果頭天晚上看了影戲,或玩累了,次日早上就不準時了,那得急著跑,幸好走的是下嶺路,腳步風快。


每天走讀上學,苦啊!風雨天,到學校早衣衫淋透,也得濕著上課;大夏天,晨昏走路不熱,若路上遇到雷陣雨,在嶺腳可以躲到石拱橋下,在半嶺可以跑進路廊里,但沒有拱橋和路廊的路上,那隻得由大雨淋著,整個人淋得像蛤蟆似的,圓鼓鼓,滾墩脹,瞪著烏溜溜的眼睛,擰乾衣服照樣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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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天封村,徐霞客旅遊天台的第一站,村後雲霧繚繞的是靈墟,道教第十四福地。我們的學校就在村後最高的地方。胡明剛 攝。


到了冬天,清早怕冷賴床,挨到點了,也得跑步上學,滿身發熱,可抵禦一陣子寒冷,要是出大汗了,上課的時候更冷得發抖。要是颳風下雪,刺骨寒冷不說,一步一滑的走得不快,到學校,得花上一個半小時。但習慣成自然了,也不覺得難受。每天走路上學,本來就是鍛煉身體啊。


走讀生蒸午飯吃。買個鋁飯盒,把米放進去,加上水,水加的太少,蒸出來的飯是生的。但肚子餓,囫圇下去,也很熬飢。水加得太多,變成稀飯,開飯了,同學一窩蜂上來,把它弄灑了,眼看餓肚子,大家勻出一些,對胃有了交代。我們每個星期吃一罐頭瓶的腌筍頭,條件好一些的,吃一罐頭腌菜炒豆,有些同學沒帶菜,就拿兩分錢到學校下面的供銷社買一塊豆腐乳,再加一分錢可以多添一調羹豆腐乳湯,一餐飯就愉快地解決了。放學回家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翻鍋蓋找吃的,母親知道我食慾旺盛,總在鍋里事先放幾個番薯芋頭給我預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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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封村學校前的古石拱橋。


既然中飯要在學校里吃,柴火得上學時扛著去。一棵碗口大小的樹,換十張柴票,一根竹杠可以換三張柴票,一根搭拄只能換一張柴票。每次燉飯的時候,交給生活老師一張柴票。柴票是學校刻印的,郵票那麼大,紙張菲薄,弄得不好總是丟失,我一下子丟了二十張,心疼得要命,竟然哭了起來。

我家裡經濟條件差,上學的費用是我和母親一起上山挖草藥掙來的,我採的草藥有柴胡,麥冬,黃精,党參,山楂,夏枯草,金銀花,等等等等,晒乾了,先把它們裝袋背到學校,中午放學再背到收購站賣掉,然後轉到糧站買米,當時買十斤米得搭上三斤番薯干,要用糧票。糧票比柴票還要小,弄得不好更容易丟,我總提心弔膽的,沒了糧票,米就不能買,大哥非把我敲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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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學後,我經常在溪里抓點小魚小蟹,放在飯盒裡當菜吃。


走讀生走在路上,是最自由的,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是沒人管的,時間來得及的話,在人家的山林田地里,撬根竹筍,挖幾個番薯洋芋,到溪里抓幾條小魚,捏掉內臟,挖到螃蟹更好,要點鹽,往飯盒裡一扔,蓋上蓋,一蒸,就是上好的菜。


放學路上,在人家的玉米地里,掰來幾個玉米,然後到石拱橋下燒火,烤熟了,將整個嘴唇啃得黑黃黑黃的,然後用溪水洗凈,若無其事。同學帶上小撲克,坐在石拱橋下爭上游、鬥地主,故意磨到太陽下山才回家,後來被發現了,撲克被沒收了,屁股也挨了大人狠狠幾腳踢。因為我打撲克水平差,同學們都不與我打,說是我告的狀,因此我被孤立了,他們不與我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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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後面面對的大路就是千年古道,我們裡面的村莊的學生上學必須走我家過,他們會每天叫我移一同去。


我很冤枉,只好一個人走,走累了,坐在路廊里和石拱橋上看張光祥老師給的《少年文藝》和《兒童文學》,看完了,就看山青了又綠綠了又青,水流了過去又折了回來,看蜻蜓飛螞蟻爬魚兒游。看多了,就自然而然地寫進作文里,雲上的山峰像海島,陽光照亮村莊和竹林像仙境,生活在這裡的人像神佛。語文老師問我為什麼作文好,我說是看書看的,走路望風景望的。同學們對我刮目相看。


我們走著上學是露天的,與大自然零距離,放縱自由。山路兩旁風景特別美,後來讀了更多的書,才明白我走讀上學的路是徐霞客古道。大旅行家徐霞客在遊記中說,他是從八寮毛竹蓬村方向走到天封村的,那也是他每天上學要走必經的一段路。天封村不但徐霞客遊記第一村,也是佛教天台宗創始人十二道場之一,陸遊住在寺里,還寫了一篇好文章呢。直到現在我還引以為豪呢。

胡明剛:走讀生



胡明剛畫外胡村。


我算了一下,那時除去假期和星期天,我每年要走三百多個來回。初中三年我得走一千多個來回,何況我一天來回走十六里呢。我的走讀,也算是萬里長征走完第一步吧?


今年夏天,我把在北京讀高中的女兒帶回天台,走了一趟我當年上學的山路,讓她體驗當年走讀的滋味。一家三口,相攜而行,自有許多感觸。山路早已長滿雜草,但路廊已經被整修一新,依然有人行走。


但這路上不會找到像我一樣的走讀生了。

胡明剛:走讀生



作者簡介:


胡明剛,1965年出生於浙江天台華頂山東麓外湖村。鄉土散文作家。1985年開始學習寫作,至今在《中華散文》、《散文》、《江南》、《文藝報》、《文學報》等全國各地報刊發表各類文學作品250萬字,被《作家文摘》、《讀者鄉土人文版》、《中外書摘》等多家期刊轉載;散文《江南蓑衣》被全國十餘省市列為高考語文現代文閱讀模擬題,併入選高中語文閱讀教材;著有《蛤蟆居隨筆》、《天台茶》、《北漂者心聲》、《天台行旅》等書,編有《皇家珍寶》、《藝術課堂》、《北歐神話》等多種文化普及讀物。現居北京,從事文化工作。


《根聚地》約稿


言之有物,多寫親歷之事,故鄉記憶,身邊趣事,旅遊尋訪,讀書印象,人生感悟,歷史鉤沉。避免無的放矢。


六根不定期確定某一主題供各位撰寫。


暫定每周日推送一篇。每年結集一冊納入六根醉醒客系列。


共同努力,做我們想做的有意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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