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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比較的與歷史的宗教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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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比較的與歷史的宗教對話

周偉馳


做西學跟做中學不同。中學沒有翻譯的問題,西學卻不能不面對外文。一般學者著述介紹研究對象即可,可稱之為小乘學者,某些學者卻一邊研究一邊翻譯,不僅自己能更深地體會貼近原旨,而且能惠及大眾,可稱他們為大乘學者。比如在德語哲學的翻譯中,倪梁康、李秋零就是其中的翹楚。


王志成教授研究宗教多元論有年,在譯介希克、尼特、潘尼卡和庫比特等人的著作中居功厥偉,他對這些大家的思想也進行了消化吸收,力圖加入中國元素,自成一家之言。本著顯是經年琢磨的結果,語言運用已削減翻譯感,而多用現代白話,推進了他早前清晰淺白的文風,我讀之時有讀羅素英文、胡適白話文之感。


進入現代以來,宗教無論在西方還是東方,都受「世俗化」的影響而隱入常規生活的「幕後」,只是在突出的文明衝突事件中會「偶爾露崢嶸」,表明作為「現代性」中揮之不去的一股「潛流」,它仍在持續地發揮著作用。隨著「全球化」雪球式的加速滾動,以往因地理隔絕和交通不便造成的各個「地方神」「坐大」的情景,已逐漸被各地「宗教超市」里各路神仙共處一架的「琳琅滿目」所取代。對於各宗各派來說,市場份額競爭的壓力空前激烈,是危機也是機遇。先驗的普遍性沒有了,一切要經過經驗的驗證和傳銷的努力,才能佔有較大的普及率。如果說以往的「地方主義」尚可以通過拉攏政府來排擠「外來的神仙」,獨佔本地市場,如今在大多數實現了政教分離的現代國家裡,一個宗派要維持原有份額甚或擴大門面,卻必須靠自己產品和服務的質量來說服人了。

早期宗教(基督教)排他論經過對以往「強硬態度」的反思與過濾,而演變為強調自己獨特性、「不說他人瓦上霜」的「個殊論」,著力於傳播;包容論則實際上為各宗各派所秉持,一方面表明對「他者」心存善意,致力於求同,一方面又表明自家的高明,因此要存異。對於各宗教的「局內人」來說,多元論則無異於自殺,挺立他人立場的同時放棄自身立場,因此,宗教主流不會採取多元論。多元論本質上是一種哲學立場,是「第三者」「旁觀者」的立場。當這種「旁觀者」的立場以「內心對話」的形式出現在神學中時,卻會帶來一種「他者」余光中的自身形式的變形和更新。這是一種神學內部的自我對話和自我豐富,亦含有了裂變與新生的萌芽。


就每一個宗教、宗派來說,其教理之生住異滅的過程也恰好是一個從破前人之見、立自己之見、維持自己之見、吸收他人之見以擴大自身解釋力、但隨之在自身內發生理論困難、難以克服,最終或者淡化矛盾或者放棄基本見解的過程。表現在對他教他派的態度上,立教時期一般是「排他論階段」,排斥、駁難他教教理,挺立自家主張,使之凌駕於他教之上;發展時期一般是「包容論階段」,以自家主張作為基礎來容納他教精華,包羅萬象,解釋一切,這是它的鼎盛期;維持時期一般發生內部爭議,分裂出不同派別,原有教理體系因吸納過多而出現裂縫,出現了不同的解釋傾向,或者出現希克式的、月映萬川式的「一如各表」解釋體系,力圖囊括一切;或者無限分裂,出現僅因一字一句不合便分立門戶的「新教式分裂」現象,把自身變成「他者」。最後是衰落時期,發現自身解釋力的有限性,或者其解釋體系崩潰了,對他教的存在和挑戰難以解釋,只好承認它們作為「他者」的存在,自己也不過是「他者」眼中的「他者」之一。


如果從這個演變的過程中切下一片來做一個「橫切面」觀察,則我們會看到,即使在同一個時刻,一個宗派內部不同的人對他宗他派也會有不同的態度,只不過強弱的程度不同而已。在立教時期排他論佔主流,比較強勢,但到了衰落時期,排他論的聲音雖然還有,但已呈弱勢了。這就是「歷史中的宗教對話」的複雜和迷人之處。


宗教多元論跟宗教排他論、包容論相伴而生,都表明在宗教之間關係上的一種態度。早期多元論以希克為代表,實際上已擺脫了各「宗教」的「局中人」立場,而邁入了「哲學」的「旁觀者」立場,其「宗教哲學」偏於「哲學」一邊,當然會引起各宗教「局中人」的不滿。希克由康德那個作為X的「實在」和維特根斯坦「看作」(see as)理論衍生而來的實在多元論,最終亦面臨了康德哲學和維特根斯坦哲學的困境。實在X是人格的還是非人格的,突破了他理論的收納能力。就我們作為「事後諸葛亮」的反思來看,希克實在是「先驗地」進行了神學歸納:他怎敢僅憑各宗教教義的類似,便斷言它們有同一實在X(還終極),且具備著同樣的「拯救」抱負?他如何敢說它們不過是一張張變形的稜鏡,卻又恰好反映了同一個太陽?萬川映的果真是同一個月嗎?也許這不過是幻覺和錯覺呢?在一家家親自去觀察、體味和試驗之前,他如何就敢斷定,所有這些宗教都有相似的現象、結構、手段、宗旨和抱負呢?作為「旁觀者」,他這麼做豈不是「先驗的」嗎?一些「局中人」覺得被他強行納入了一個「哲學架構」里,自己的信仰被削砍到了「最低綱領」,一些同為「旁觀者」的理論家則覺得,希克在「潛意識」里仍擺脫不了基督教式的思維形式,因此仍不自覺地把基督教救贖神學套模「烙」在了其他宗教身上,把它們「潛規則」了。這當然與希克的良好初衷相違。這跟諸如關於帝國主義、殖民主義的西方論述相類似,一方面它們反對的是西方,另一方面它們本身作為西方論述仍舊被第三世界、前殖民地搬用,形成另一種話語霸權。後希克的「哲學立場」的「宗教多元論」,愈來愈強調「不僅路徑不同,目標也不一致」才是世界宗教多元的真實狀況,破除了希克的「目標一致,終極一元」假設,最終讓各宗各派直面「他者」的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的獨立存在,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者」之「異」無法被「自我」「同化」,表明以往「自我」一元假設的虛妄性,必須從一開始就承認世界本來是多元的。多元現象就是多元論,或者說,真正的多元論就意味著多元現象。在英語中,pluralism可既指多元現象亦指多元論,即揭示了這種情況。但,是否世界宗教全都是在價值上、深度上、認識上完全平等的?恐怕也未必。如蘇東坡詩所說,「遠近高低各不同」,恐怕還是有深淺高低之異吧。這亦都有待於行家(包括局內局外人)的科學探討,而不能「先驗地」認定,把一切敉平。


如果說希克的哲學多元論力爭各宗教間「求同存異」,尼特的神學多元論則實際上迴避教義爭執(否則架永遠打不完),而將關注點轉移到人類面臨的急迫事務上來,可以說是「擱置爭議,共同面對」。這是一種智慧的處理方法,它的實踐價值大於它的理論價值。它跟我們中國人的傳統智慧更類似。

潘尼卡的靈性多元論(按王志成的命名),我更願意看作比較靈性學:在不同宗教體驗間進行比較和融合的努力。實際上它已涉及到比較神學、比較宗教學了,不過採取的是「局內人」的進路。就潘尼卡而言,他在基督教和印度教之間游刃,確實能夠找到「共通點」,找到一些共同點,比如他所說的宇宙-神-人,存在-智慧-喜樂三合一結構。跟希克作為「局外人」哲學家的「旁觀者」立場來「先驗地」歸納出宗教哲學原理不同,潘尼卡作為兩個宗教傳統的「局內人」,作為靈修經驗的「事後」的、「經驗的」歸納,其多元論更加具有說服力。但是,一個人的宗教靈修總是有限的,世界宗教如此豐富,以吾生之有涯,隨諸宗之無涯,無窮無盡,沒完沒了,恐怕把兩個宗教打通,吾就已「殆矣」。從一個人在數個宗教之間得到的靈修經驗去歸納所有宗教之間的共通點,也是極其有限的。在這種情況下,只能依賴他人的靈修經驗,無論是歷史上已經有的還是當代人正在發生的。假使我們不去質疑「宗教經驗」或「宗教體驗/體認」這一類的詞(比如,這裡面是否有一種心理暗示,一種幻覺,一種自欺?),或者將已有的宗教經驗文獻作為基本可信的,則我們很容易進入比較神學、比較宗教學的研究,以及對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宗教交流、辯論和會通經驗的研究,從而走向歷史研究。其實在所謂各宗教的歷史相遇中,發生過就彼此之間的同異、優劣發生過無數的討論和深入思考,它們本身就是比較神學、比較靈修學乃至比較宗教學,在這裡歷史跟邏輯、歷史學與哲學真的辯證統一了。現有的「宗教學」「哲學」「歷史學」學科分類不足以滿足前沿研究的需要。


或許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最近幾年王志成的學術興趣逐漸轉向了對印度教吠檀多不二論的研究,藉此發現不二論跟基督教和我國宗教的相通相異之處。就我國宗教交流史來看,耶儒的會通在明末清初、清末民初的天主教和新教傳教士及其中國信徒那裡已做過相當深入的探討,比如利瑪竇《天主實義》、利安當《天儒印》等,當然他們的態度會偏向於包容論。但作為當時的「局中人」,他們處身現實的對話當中,無疑會比抽離時空的現代學界「旁觀者」更能深入三昧。研究他們的著作會使當代人受益。佛耶的對話成果相當要少一些,而且其中誤會誤讀不少(比如利瑪竇對「空」的理解有誤),但李提摩太、艾香德等人也不乏比較深入的理解。其他回儒、回耶對話亦有相當的資料。至於儒釋道之間的對話和互難,在歷史上留下豐富的材料(如元時道教佛教回教之間的對話,西藏文獻中印僧與中土禪宗的辯論),不是僅僅「三教合一」的希克式多元論就可以解釋掉的。那是真正的智力相若、修為相等、智慧程度相匹敵之間的「他者」之間的辯論、反駁和對抗,不是單純籠罩著一團和氣的「對話」所能掩蓋的。唯獨印度教因為在中國幾無傳播,因此它與儒釋道耶回的比較和歷史研究就顯得稀少,王志成在這方面的譯介剛剛起步,但亦對此領域有所補益。


如果把眼光放到世界範圍,歷史中發生過的宗教他者之間的複雜對話(如印度阿刻巴皇帝時期),以及曾發生在某些思想家內心並以著作形式表現出來的宗教對話(如庫薩的尼古拉、馬勒伯朗士、萊辛的著作),都值得今天的宗教研究者關注。倘若能有相關的組織、出版社或學者,就歷史上曾經有過的宗教對話進行系列的翻譯和研究,該是一件多大的盛事!在今天全球化的處境中,一方面是「文明衝突」的現象不時湧現,一方面是「文化融合」深化廣化,為著未來世界的健康,培養負責任的「世界公民」非常重要。在世界公民的知識圖譜中,關於世界各大宗教的知識,尤其關於它們之間價值觀念的同異、對話與對抗的正負面的歷史知識,應該成為其基礎之一,這樣會有助於減少誤會,增加理解,促進世界和平和文明進步。


(本文是為王志成《當代宗教多元論》(宗教文化出版社,2013)所寫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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