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恭喜友人家失火信：都怪你太有錢了

老兄，恭喜你家失火了

這封《賀進士王參元失火書》是一代文宗柳宗元，在唐元和年間，為京城友人王參元家中失火，而寫的一封賀信。

「老兄，恭喜你家失火了！」這實在是一句既不體貼更不得體的安慰。特別是當遭殃的是一位家裡曾經富及兩代的公子和朋友時，這話就更像是一句氣人有笑人無的刻毒風涼話了。

照理朋友家不慎失火，曾經的榮華富貴灰飛煙滅，可能都一時失去了生活著落，柳宗元不去勸慰反而「祝賀」，實在是有違常理通識。

這封信下筆詼諧奇崛，頗具懸念，加之行文曲折，說理洞悉世態，絕無陳腐，因此竟成了一篇千古奇文。

世事洞明的一番高見

寫信人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學家、哲學家、散文家和思想家。他的名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膾炙人口。除了貴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還曾官至御史尚書郎。後來，因參與王叔文發動的永貞革新失敗，王叔文被賜死，而他本人則被貶到永州，可謂命途多舛。

收信人王參元，河南濮陽人，出身名門，父親王棲曜是左龍武大將軍、鄜坊節度使，富甲一方，屬於典型的官二代和富二代。他本人是唐憲宗元和二年(即807年)中的進士，與李賀、柳宗元等名士多有交情。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讓王參元曾經富顯赫足的家世，一夜間化作了錦灰一堆，連日常生活用品也被燒得一乾二淨。雖然人沒事，但這對於一位慣於恬安的公子哥來說，實屬不幸。

當時正值柳宗元被貶永州期間。他聽聞此事後的第一反應和所有人一樣，首先是替王參元感到駭怕。此乃人之常情，也是最自然不過的反應。於是就想寫信安慰自己這位剛從京城富豪榜跌落的好友。

可是寫著寫著，他的信文便經歷了由"始駭"發展到"中疑"的第一次劇情反轉。其世事洞明的表述，堪稱世說新語般的不二高見。

唐代《賓客圖》，描繪了唐代官員生活場景

勵志雞湯不科學

柳宗元在信中寫道：老子認為「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孟子認為「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但他卻斷定，如果這樣的等待過於長久，對於一個有志向、有抱負的人來說，就是一種折磨，是一種生命能量的消耗。如果以此來預示王參元會因禍得福，將要接受大任，並沒有科學的依據，也是荒誕無稽的。其實，「火災」與「大有為」、「能光明」之間，並非有必然的聯繫。

接下來此信又發生了由"中疑"到"終喜"的第二次劇情反轉，柳宗元更道出了自己因何會把給危難中朋友的一封慰問信，硬生生寫成一封熱烈祝賀信的具體理由：

「真得感謝這場大火燒得好啊，它將給你王參元的未來帶來真正的轉機！」

只是，何事如此可喜？且聽柳宗元繼續道來。

唐《游騎圖》，描繪的古代官宦人家的日常狩獵出遊生活

都是錢多惹得禍

王參元自幼勤讀古書，後來認真創作文章，擅長對文字學、訓詁學和音韻學的研究，算是個多能的進士。憑他的學問才識，早該得到朝廷的重用，一展"濟世救民"的才幹，但實際上卻始終"進不能出群士之上"。

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王參元仕途受阻，鬱郁不得志呢?別無其他，就因為王家太有錢了，人家都怕推薦了他會就被人說是接受了賄賂。人言可畏啊。官場中的人出於愛惜自己的名譽考慮，都不敢推薦王參元，免得到時候惹麻煩上身。大家明明知道王參元有才幹，但為了避嫌，卻都不願摻和到推薦他入仕為官這件事中來。

你可以怪大家不過是追求「好廉」的虛名，但王參元家太有錢了難道不是個大問題嗎？誰都擔心自己哪怕一旦說點兒王參元的好話，也會被懷疑是拿了王家的好處啊。不僅主考官不敢錄取他，甚至都沒人敢向皇上推薦他。

都是錢多惹得禍啊！你王參元錢多反被錢累，一身的學識才幹皆被流油之富所遮蔽倒也罷了，但你可知道，這同時也給那些知道你、暗中欣賞你的造成了多大壓力嗎？結果是人人怕受連累，唯恐避之不及，你還怎麼入仕為官，大展宏圖。

柳宗元在信中自責自己也未能免俗，雖然擔任天子近臣，幾次提到王參元，但由於沒人附和，只是招來他人竊笑，所以雖然對這種現象很是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可見，當時的士大夫階層還是普遍潔身自好的，不願玷污自己的名節。而且那時的官場風氣似乎也不錯，主流價值還是遠離銅臭，十分注重清譽的。

怪只怪你家真太有財了好嗎？

唐《虢國夫人游春圖》，描寫楊貴妃的姐姐虢國夫人和秦國夫人春遊的情景

一把火燒掉的種種困擾

緊接著，輪到柳宗元要替朋友拍手稱快了：

如今好了，前不久發生的那場火災，燒掉了你王家的財產，卻也讓你王參元擺脫了多財的累名，可算是太幸運了。我終於有機會，可以毫無顧忌、大大方方地向朝廷推薦你了！

在柳宗元看來，這場大火雖然讓王參元家產蕩然無存，但人們卻有了可以毫無顧忌地與他交往，為之延譽的轉機。這正好也為王參元揚名立萬提供了天賜良機，他至少今後可以有機會進入仕途了。所以終是「大喜」一件，特別值得祝賀。

這就像水落而石出，火去而金現。有時候一個人真沒錢了，倒是更能還原他的優秀本質，給大家共同見證，並毫無私心地集體推舉以求世用。

如果大火沒有來呢？柳宗元的辛辣也正在於此。

更多精彩，在「騰訊視頻」與您見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