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的隆中，現在大多是清代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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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馮新生

（隆中紛雪）

【作者簡介】馮新生，生長京城胡同，幼時貪戀書墨。少年讀書習劍，青年始發習作。中年報社采編，出版文集數冊。北京作協會員。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襄陽古城的冬晨，林木小橋間縈繞些許漢末古韻，店鋪招幌下留存幾頁金庸俠話。那日，我興沖沖地踏入古城門，恰逢一場風雪飄然而至，獨自漫步在古街的尋常巷陌，如穿行一頁頁厚重的史書。斜倚酒樓臨窗護欄遠眺城貌，「水陸之沖、禦寇要地」在銀裝素裹里微微顫抖。隨著雪花的稠密，天色黯然，但見民居的窗帘半透昏黃，路上散亂的屐痕漸漸零落。

乘著酒興，我在十字街頭徘徊，偶然聽到一座茶樓里傳來說書聲，像是在說三國人物，使我很自然地想起「三顧茅廬」的故事。來到襄樊，是該去拜謁一下諸葛武侯的故居。於是，第二天一大早，我踏著積雪，直奔距襄陽僅10餘公里的古隆中。

隆中一帶的山不算高，但峰巒溪谷的迂迴幽深和曲徑兩側的松林竹叢給人幾許追懷感。我剛走到隆中青石牌坊前，風便悄然而止，雪也隨之稀疏，莫非卧龍先生感知遠客到來，讓遮擋視線的風雪暫避一時？

四柱三樓的古牌坊是隆中第一景，我原以為是年代久遠的產物，誰知近前一看，竟為清光緒十五年（1889年）所建。歷代許多風雲人物歷盡磨難、洗盡鉛華之後，便像古窖中珍藏的佳釀，愈發濃郁，歷久綿長。石牌坊光鮮滑潤，自然是拜謁者無數次的愛撫所致。

雪舞迷離中，我見到諸葛先生名言「淡泊明志，寧靜致遠」深鐫於牌坊兩側。中間部位為杜工部名句「三顧頻繁天下事，兩朝開濟老臣心」，背面僅有5字，是蘇東坡對諸葛亮的評語：「三代下一人」，稱諸葛亮是夏、商、周三代以後最高尚最偉大的人物。這種恭頌之語，出自才華橫溢，一向恃才傲物的蘇大學士之口，足見「諸葛大名垂宇宙」。

隆中的名景，大多是清代的產物，如建於康熙59年（1720年）的草廬亭；建於同年的三顧堂；建於光緒十四年的（1888年）的抱膝亭等。想康、乾時期，恰是一代統治者勵精圖治、拓展疆域之時。清晚期，恰是滿清政府內憂外患、惶然無措之時，這兩個時期，都亟需像諸葛亮這樣的中流砥柱受命於危難、力挽其狂瀾。故而，當局在諸葛亮故居重修遺迹，或許表達了清帝思賢若渴的心態。

（隆中古井）

隆中踏雪行，自然要沿著悠久的文脈，細細搜尋鮮為人知的千古遺存。我踏著積雪在茫茫古道上走著、走著，腳下發出的「吱吱」聲與寒雀驚飛的振翅聲，打破了山林的寧靜，一個個不規則的足跡在「隆中十景」里反覆交織。

我驚奇地佇立在兩處漢晉遺迹之前，已歷千餘年的文物，儘管通體斑駁漫漶，但依然讓我清晰感受到當年情景。一處為梁父岩前的抱膝石，一處為三顧堂前的六角井。巨石之上，已見不到那位抱膝長嘯、志在千里的俊朗青年；古井之內，汩汩清流也早已乾涸。當我把青石上和井邊上的一片積雪拂去時，又一次看到青石表面被人撫觸後的那種光潤。先生雖去遠，後人依然不停地感念著他。聯想古今，有些人儘管當紅一時，在「台後」剛剛卸妝，盛譽和口碑便隨之頓消，冷漠隨之襲來。再次感嘆類似諸葛先生的古人，雖與今世相隔千古，因一生襟懷坦蕩、才華橫溢，音容便如朗月高懸，永駐芸芸來者心間。

華夏的諸多山水，既有萬古流芳者的遺迹；也有遺臭萬年者的遺痕，由此彰顯出時代的光焰與歷史的暗角。就如杭州西湖的岳墓旁那鐵鑄「四奸像」一樣。隆中的三顧堂後，也存留著一座罪惡的土堆——明襄簡王朱見淑的陵墓。明弘治初年，也是一個雪晨，朱氏宗親朱見淑醉意醺醺地來到隆中，見此山勢奇特、雲霞隱現，便大呼是一塊風水寶地，發誓要歸為己有。弘治二年（1489年）他剛被襲封為襄王（王號簡王），便命人把諸葛草廬拆毀，為自己修建陵寢。天道彰彰，報應不爽。翌年，這個妄想「拆毀他陵增己陰壽」的朱見淑便一命嗚呼，埋在這裡。可笑他自認為「永葆萬年」的「風水陵寢」，在138年後，即被李自成的義軍搗毀，惡俗不堪的朱見淑，非但未能以此來福蔭子孫，就連自己的骸骨、棺槨也在利刃烈火中化為灰燼，僅剩下一座在歷代風雨鞭撻下、在無數遊人唾罵下的土堆。

漫漫長史、世事滄桑，給後者留下了多少慨嘆和哲思！貪婪狂掠的王爺和鞠躬盡瘁的丞相，都留下可供遊人追想的景觀，二者相同的是，刻意追求的事物都隨著歲月的風雨而飛灰煙滅。不同的是，一座遺迹被人含淚輕撫；一座遺迹被人唾罵踐踏。

不覺間，隆中風雪早停，雪後的山林古迹如幻如夢。遒勁的松竹為銀色世界增添幾點蒼翠，淡淡的陽光把躬耕田染上一抹粉嫩。終年不竭的山泉依然環繞著數十畝肥沃的土地，像人們對武侯的綿綿思念。忽然，深沉的古琴聲自隆中吟嘯山莊的方向飄來，隆中古道，也隨之傳來遊人的陣陣說笑聲……

（隆中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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