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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野科幻小說作品《黑色黎明》(上)

NON-EXIST DAILY

滕野科幻小說作品《黑色黎明》(上)


編者按:清晨,整座城市沐浴著陽光醒來,沒有人會想到,有一天陽光將不再免費,更糟糕的是,整個太陽都可能成為一個人戰勝國家機器、控制全球的「終極武器」。


這篇創作於高中課餘的小說,是滕野參加2016中國「科幻之都」文化創意節「未來科幻大師獎」的初賽作品。物理學家葉茂研製出了能夠反射一切電磁輻射的「白體」,在太空中秘密建設了巨大的反射鏡列,對地球進行了狂暴的改造。自由與奴役,反抗和苦難,這是整個人類社會必須作出選擇的時候。


當陽光被黑暗吞噬,整個世界將長眠於此。



滕野科幻小說作品《黑色黎明》(上)








黑色黎明

作者|滕野


紐約,曼哈頓島的第五大道上車水馬龍,現代文明的喧囂響徹塵世。


葉茂戴著一副深棕色的墨鏡,他抬頭看了一眼,下午的太陽幽靈般有氣無力地漂在天幕上,天空泛著灰白,雲端似乎織滿了一層厚重的蛛網。


真是浪費。葉茂望著那個臃腫的白色光球,暗自思忖。

人類對太陽的利用效率,還趕不上那些卑微的樹木。石油、煤炭、天然氣,難以置信,進入文明社會已經幾千年了,他們還在靠那些二疊紀蕨類植物儲存的能量維持文明的運轉。


他們自以為擺脫了茹毛飲血的原始階段,但實際上,焚燒化石燃料與靠木頭取暖,並沒什麼本質區別。

滕野科幻小說作品《黑色黎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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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帝國大廈前停下腳步。


該有個人站出來,教教這些猴子高級點兒的用火方式了。


馮揚為能夠坐在這間會議室里感到自豪。他環顧四周,會議桌邊都是些常在媒體上出現的面孔,有些人已經老邁,有些人則正當壯年,但他們身上都散發著一種相近的氣質——自信,以及睿智。那是頂尖的成功者必備的素質。


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這些人的公司締造了現代文明。


會議室盡頭的牆上掛著一幅肖像,肖像胖乎乎的面孔向下俯瞰著新時代金融界的統治者們,帶著一種滑稽的威嚴。馮揚抬起頭,認出那正是會議主辦方——摩根財團的締造者,約翰·皮爾龐特·摩根。


吱呀一聲,門開了,馮揚朝門口望去,剎那間他以為一頭穿著西服的海象擠進了會議室。湯普森·摩根繼承了祖先皮爾龐特的肥胖,某種程度上,他那張擁有雙層下巴的圓臉已成為了美國當代經濟的象徵。一個戴墨鏡的瘦高年輕人跟在他身後。


「歡迎大家。」湯普森關上門,向客人們展示出他一貫的熱情笑容。但馮揚注意到,與往常相比,他今天的笑容不大自然。「各位,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葉茂先生。」湯普森側過身子,向那位年輕人伸出手。


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聚在這個年輕人身上。「葉先生,請摘下墨鏡好嗎?我習慣坦誠相見。」馮揚身旁一個藍眼睛的法國人不滿地說道。「請原諒,」葉茂微微欠身,「由於身體原因,我在白天不能摘掉墨鏡。」


法國人咕噥了幾聲,沒再說什麼。


湯普森開口了:「葉茂先生,請到桌子前面來,向大家介紹一下你的計劃。」不知為何,他似乎很緊張,肉乎乎的腦門上滲出了一片汗珠。


「各位,不論你們聽到什麼,讓葉茂把話說完,我保證他的頭腦和我本人一樣清醒。」湯普森掏出手絹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


「多謝,摩根先生。」葉茂低沉地說道,接著他轉向眾人:


「各位都知道,商業的基本原則是顧客需要什麼,我們就提供什麼。」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顧客的真正需求何在?這是一個永恆的問題,它的答案隨著時代前進不斷變化——但毋庸置疑,人的某些根本需求是不會消失的,作為一種生物,人的第一需要永遠是生存。為了活著,我們得進食、呼吸、曬太陽,因此,我不知各位想沒想過——販賣陽光是否有利可圖?」


葉茂說這話時,下午的陽光正暖洋洋地灑落在每一個人肩頭。他話音落下後,許久沒有人開口,眾人面面相覷,彷彿剛剛聽到一樣。「哈,哈,」法國人發出了冰冷的笑聲,眼神里卻毫無笑意,「我萬里迢迢從巴黎趕到紐約,聽到的就是這個蹩腳的笑話?恕我直言,你真是個糟糕的喜劇演員。」「丹尼斯先生,我理解您的反應,但請聽我說完。」葉茂平靜地說道,「既然陽光、空氣和水是人類維生所不可或缺的,那麼為什麼幾千年來,從未有人叫賣明媚的陽光或新鮮的空氣呢?原因很簡單,大自然慷慨無私地向我們免費提供這些,換句話說,如果我們不能壟斷陽光的供應,出售陽光便毫無意義。想想看,假如我們給太陽裝上一個開關,讓它像電燈一樣能隨時亮起、熄滅,將會怎麼樣?」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答案顯而易見。「那我們就可以漁利,而且是暴利。農業離不開陽光,天哪……」馮揚低聲驚嘆道,「陽光將變成一種昂貴的商品……」他腦中浮現出東北、中原和江南的千里沃野,五分之一的人類靠這些土地上生長的食糧糊口,要是有一個公司能指揮太陽升起落下,那麼……有求於他們的將是整個國家!


「說下去。」丹尼斯似乎也被這個主意吸引了,他一反剛才的態度,急切地催促葉茂。


但葉茂卻笑了笑,岔開了話題:「商業是一門包羅萬象的學問,只會算賬的人成不了大事。我想問一下,在座各位有誰了解物理學?」


馮揚舉起了手:「我。本科階段我攻讀的是應用物理。」「好極了,馮先生,您知道什麼是黑體嗎?」葉茂問。馮揚費勁地回憶了一下:「嚴格的定義我早就忘了,似乎……是指能完全吸收外界輻射的物體。」「基本正確。對輻射的吸收率百分之百、反射率為零的物體,稱為絕對黑體。」葉茂點點頭,「與之相反,對輻射吸收率為零、反射率為百分之百的物體,稱為絕對白體。」


馮揚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了,談話內容似乎正離開談判桌走向大學講台,他得在葉茂扯遠之前把話題拉回來:「葉先生,我們在討論如何壟斷陽光……」「別急。」葉茂說著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灰色的小金屬塊,尺寸跟一個普通魔方差不多。「這是我的工作成果:『白體鏡』。」他把小正方體和手中的電腦都放在桌上,「它是一個場發生器,從它內部溢出的場能夠完全反射各種頻率的電磁波,因此,我稱這種場為『白體場』。」葉茂說著打開電腦,在鍵盤上敲了幾下。


立方體周圍的空間出現了異樣的變化,它中部似乎有一層水銀滲了出來,在離桌面五厘米處擴散,形成一個光滑的鏡面。這鏡面液體般「汩汩流動」著,像一灘水一樣朝四周漫去,漸漸覆蓋了大半張會議桌。


馮揚好奇地伸出手,從上方慢慢靠近白體場。在手掌和懸空的「鏡子」貼合的瞬間,他停頓了一下。


什麼感覺都沒有。


馮揚的手徑直穿了下去,摸到了堅硬、光滑的木質桌面。他的手腕好像在力場的高度被砍成了兩截,只能看見胳膊露在力場以上的部分。他彎下腰,透過白體場與桌面之間那五厘米的縫隙,他看到了對面窗外曼哈頓的天際線。


葉茂又在電腦上敲了一下,鏡面再次波動著擴大,朝整個會議室蕩漾開去。白體鏡邊緣那條閃光的細線離馮揚胸口越來越近,接著,它像一把利刃毫不費勁地從馮揚身體中「切」了過去,彷彿他只是一個幻影。馮揚低下頭,他的鏡像也「低頭」望著他,他和鏡像的胸口連在了一起,像極了撲克牌里的老K,那個上下顛倒的國王。


馮揚忍不住在「鏡面」上用力抹了抹,試圖把它擦花,可觸手所及之處空無一物,他指尖碰到的只有夏日午後涼爽的空氣。「這鏡子很美,是不是?」葉茂沿著桌邊走了一圈,仔細觀察眾人驚詫的反應,他似乎很滿意。看著葉茂的半截身子「浮」在鏡面上「飄行」,馮揚覺得詭異極了。


「各位,我再為你們表演一個小把戲。」葉茂用魔術師面對興奮的孩子的口氣說道,他拿起桌面上那個小立方體,緩緩舉過頭頂——鏡面逐漸上升,馮揚看著鏡像離自己越來越近,突然產生了一種被浸沒在水牢里的恐懼感,而且水位還在不停上漲,直至沒過他的脖頸——


經過馮揚瞳孔中央時,鏡面短暫地消失了一下,他的視野恢復了正常。但這只是一剎那,白體鏡在馮揚上方重新出現了,鏡像和他「頭碰頭「地連在一起,並逐漸遠去。


葉茂舉著那個金屬立方體,像舉著一塊離地兩米、面積和會議室一般大的玻璃。「這個小把戲有些冒險,所以我只能做一次。」葉茂說著敲擊電腦鍵盤,隨即,白體鏡又一次擴展了,那光滑的鏡面穿過玻璃窗向外面無邊的晴空蔓延,如同一片瘋狂生長的巨型冰晶。白體鏡毫不走樣地映出了下方車水馬龍的街道——


「看哪,倒懸的城市!」不知誰發出這樣一聲驚呼,鏡面上,無數高樓大廈彷彿從蒼穹中垂下的鐘乳石森林,曼哈頓大街上的人們在雲端行走,隨著白體鏡的延展,整個紐約像一軸巨幅畫卷在天際連綿不斷地展開。終於,鏡面觸碰到了比帝國大廈更高的克萊斯勒大樓,克萊斯勒大樓那標誌性的塔狀尖頂瞬間消失,大樓79層以下的部分和它在天空中的倒影接在了一起,彷彿一根貫穿整個世界的巨柱,把現實中的大地和鏡中的大地連了起來。

滕野科幻小說作品《黑色黎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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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揚的上下方向感突然顛倒了,有一剎那他覺得鏡中才是真正的曼哈頓,而自己正從帝國大廈頂層的窗邊向鏡中的街道墜落——「救命!」馮揚不由自主地驚叫。


天上的建築群忽然不見,馮揚的方向感再次瞬間翻轉,這讓他好一陣頭暈目眩。白體鏡消失了,窗外,太陽正向西方緩緩滑落。


「先生們,」葉茂微笑著,墨鏡讓他顯得神秘莫測,「現在,我要向你們介紹人類歷史上最宏大的商業計劃。」


一小時後,馮揚跌跌撞撞走出了帝國大廈,他仍然沉浸在震驚之中。


天才和瘋子果然只有一線之隔。馮揚顫抖著想道。聽葉茂闡述完那個宏大得荒唐的計劃後,他的第一反應是驚嘆,接著則是恐懼。那個叫丹尼斯的法國人首先提出了異議:「葉先生,你這念頭……實在太瘋狂了!」馮揚此生都不會忘記丹尼斯的眼神,那是一種連靈魂都在戰慄的眼神。


「的確有些不可思議。」葉茂平靜地承認,「但是,福特讓T型車從原材料到成品只花了一天時間,微軟讓對編程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也能使用電腦,英特爾集成晶元上的電路密度每十八個月就翻一番,這些曾經都是不著邊際的狂想,可它們卻成為了現代文明的基石。」


他說完後,會議室一片死寂。最終,眾人紛紛同意這個計劃——誰都不想成為新時代的棄兒。


葉茂所需要的啟動資金龐大到不可估計,這筆錢足夠供養一支軍隊了。哦,要是我們手裡真有一支軍隊可以用來對付愛管閑事的政府,那該多好!馮揚暗想道。


他抬頭望著夕陽在曼哈頓的高樓間逐漸下沉,緩慢、莊嚴而又神聖。這註定是一個劃分兩個時代的黃昏。馮揚不由肅然而立,像是在目送一個垂暮的老人漸行漸遠。


四天後,紐約州公司註冊登記辦公室。「下一位!」玻璃窗後的年輕職員頭也不抬地叫道。窗口遞進來一沓紙張,她飛快地翻閱這些格式千篇一律的文件,檢查上面戳記和簽名的數量是否足夠,接著她麻利地抓起手邊的印章「叭叭叭」一路蓋下去,最後再將文件重新整理成一摞,從窗口遞迴去。不經意間,她的目光掃到了文件頂端註冊的公司名稱:


黑色黎明。


這並沒令她在意,她每天至少要見到五十個比這更加標新立異的名字。「先生,祝您事業順利。」她帶著職業性的微笑說道。「謝謝。」窗外那個戴著棕色墨鏡的男子也回報給她一個禮貌的笑容。


喬納森·布爾覺得上司一定是瘋了。他站在沙漠的烈日下,用毛巾不停擦著汗水。他身邊無數沉默的勞工正在賣力工作,那些黃色、黑色、棕色、白色的脊樑和他們手裡的鎬頭一同起起落落。兩年前的這時候,布爾還坐在柏林的辦公室里,愜意地享受著空調帶來的習習涼風。上司把一份業務草案放到他桌上時,布爾以為這只是又一單稀鬆平常的生意。但把草案上那幾個坐標敲進電腦後,他差點當著上司的面狂笑起來。


說真的,哪個頭腦正常的人會在撒哈拉中央修一條鐵路呢?莫非客戶的錢像沙子一樣多得叫人心煩,必須找些法子揮霍掉?


沒等布爾提出質疑,上司就一臉嚴肅地命令他:照辦。


布爾尋思,這大概又是哪個閑得無聊的億萬富翁在異想天開。也罷,反正自己的酬金一分錢都不會少,他估計自己只需在非洲呆上一星期——那些對建築一竅不通的富豪們做夢都想不到,修一條穿過沙漠的鐵路是多麼浩大的工程。一星期,布爾就能讓客戶真切體會到肉疼的滋味。


可他發現自己徹底錯了。委託方賬戶上的工程款像海水一樣永遠舀不完,那些神秘富翁似乎鐵了心要跟沙漠戰鬥到底。於是,這條鐵路孤零零地在撒哈拉的沙丘之間向前延伸,每一公里路基都要拿成噸的美元夯實。看著汗流浹背的數千勞工,布爾感覺自己正在修建第二條太平洋鐵路。


讓布爾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鐵路的終點竟然也在沙漠之中。誰會使用這條有頭無尾的鐵路呢?他始終對客戶很好奇,但無論怎麼旁敲側擊,他的上司就是不肯鬆口。至今,布爾對委託方的了解仍然僅限於工程合同上的那個名字——


黑色黎明公司。


不管怎麼說,鐵路即將建成,他終於可以離開這熾熱的人間地獄了。


嘉麗·尤拉痛恨非洲這毒辣的太陽,她現在一天至少要抹六次防晒霜,即便如此,她雪白的皮膚仍然在迅速變黑。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為什麼人服務。類似的業務嘉麗以前也做過不少,每次客戶都是神龍不見首尾,她也養成了只收錢不多嘴的好習慣。嘉麗的職業註定了工作環境的艱苦,她曾帶自己的團隊去過西亞的荒原、南太平洋的孤島和西伯利亞杳無人煙的山谷,但這次客戶的要求完全超出了她最瘋狂的想像——


「這不可能!」嘉麗當時這樣沖客戶的代表叫喊,「撒哈拉?那地方連條公路都沒有!你讓我怎麼把成千上萬噸的鋼鐵和水泥運進去?」「我們會準備好一切,原料、人手、交通都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把這張藍圖變成現實。」那個代表輕輕抖了抖手中的一張設計圖,說道。


這人看上去很年輕,頂多二十齣頭,嘉麗並沒有得知他的名字,但他鼻樑上那副棕色墨鏡給嘉麗留下了很深印象。


之後發生的事情讓嘉麗徹底打消了對客戶能力的懷疑。抵達撒哈拉後,她震驚地發現竟然有一條嶄新的鐵路靜靜躺在這片蠻荒之地上,鐵軌和防沙牆筆直地往沙漠深處延伸出去不知多遠。


嘉麗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這次的客戶不在乎錢,只要速度,再給她一個星期,嘉麗就能讓這條沙漠鐵路的終點處出現一座小型航天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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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野科幻小說作品《黑色黎明》(上)



阿卜杜拉是個誠實的土著居民,他們一家世代在撒哈拉深處的綠洲中生活,對他而言,村中心那一小片湖泊和倒映在水裡的日月就是整個世界。


可現在一切都變了。一支規模龐大的工程隊抵達了這裡,工程隊身後拖著幾根長得看不到盡頭的的鐵軌,整支隊伍彷彿一隻跋山涉水而來、邊走邊吐絲的巨大毛蟲。不久後的一天夜裡,路築完了,勞工們像海潮一樣悄然退走,只有那幾根在星空下閃著銀光的鐵軌提醒著阿卜杜拉,這不是夢。


僅一天後,又一批人馬到達了,他們是坐火車來的,阿卜杜拉非常討厭這種吵鬧的鋼鐵怪物,它們攪得綠洲不得安寧。從這天起,阿卜杜拉家門口的貨運列車像河水一樣晝夜流個不停,全都是滿著過去空著回來,他從沒見過車上的大篷布底下到究竟什麼東西,更不知道這些列車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後來,那些人用許多錢從村長手裡買下了這片土地,並承諾把全村人遷移到另一處綠洲去。他們挖開了村中心的湖泊,發現下面竟是一條洶湧的暗河。阿卜杜拉記得發現暗河時有個陌生的女人在場,「太好了,發射場的冷卻水源有了!」阿卜杜拉親耳聽到她滿臉喜悅地這樣說。


又是一周過去。阿卜杜拉和族人們牽著駱駝在沙漠中艱難跋涉,駱駝背上馱著他們的全部財產。出於好奇,他們沒有前往另一處綠洲,而是打算沿這條從天而降的鐵軌走一遭,看看它究竟來自哪兒。


一列平板貨車從遠處駛來,車上捆著一節節圓柱形的龐然大物,像是古代的攻城錘。生長在沙漠中的阿卜杜拉當然不會見過拆卸開的火箭,他獃獃地站在那兒,充滿敬畏地張大了嘴,彷彿一個初生的孩子見到了巨人的玩具。


每節平板車的四角都站著荷槍實彈的僱傭兵,一個長滿絡腮鬍子的傢伙注意到了阿卜杜拉,他碰了碰身旁的夥伴,兩人同時咧開了嘴。


阿卜杜拉向他們揮手,並報以淳樸的笑容。接著,他發現士兵們舉起了槍。


幾秒鐘後,鮮血染紅了黃沙,駱駝的哀鳴響徹撒哈拉靜謐的天空。


「機長,我們就快到了。」駕駛員坂崎直樹說道。「保持速度。」機長看了一眼導航儀,此刻,這架運輸機正飛越茫茫太平洋上空,他們身下是潔白如雪的雲層,透過雲層的空隙,可以看到海面上魚鱗一樣閃動的萬頃波光。「機長,我們運送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坂崎直樹忍不住問。「你以為我知道啊?」機長沒好氣地答道。「也是……」坂崎直樹不好意思地歪了歪頭,「但是,您說有哪個公司會把成箱的貨物拉到太平洋上空倒掉呢?」「有錢人的狂想。」機長搖搖頭,卻又滿眼憧憬,「他們除了變著法兒折騰再也找不到別的樂子了,唉,你我這樣的小人物什麼時候才能過上那種日子呢?」


飛機到達預定位置,坂崎直樹拉下一根操縱桿。運輸機的尾艙蓋打開了,露出艙內那些堆疊在一起的巨大集裝箱。固定箱子的鉤爪鬆開,箱子順著地板上的滑軌滑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雲海的下面。


機長下達了返航的指令。


他們沒有看見的是,運輸機投下的集裝箱在海面上方一百米處自動炸開,裡面爆出無數鐵灰色的塵埃。這些金屬微粒彷彿沒有重量一樣,被太平洋上的疾風朝各個方向吹去,就像一大片閃閃發亮的蒲公英。


美國,諾斯匹茲堡,中央情報局總部。


一名參謀正向將軍彙報:「先生,撒哈拉上空有火箭發射的跡象。」「哦?」「您看看,這已經是兩個月來發射的第三枚了。」參謀遞上一沓照片。「這些火箭要去什麼地方?」將軍摸著下巴問。「我不能肯定,但根據發射的時間、角度和火箭在大氣層中的軌跡,它們也許是往日地間的L1拉格朗日點去的。」


將軍拿著衛星照片陷入沉思。他想起大約五年之前,就在這間辦公室里,他接見了一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這年輕人既無禮又傲慢,聲稱眼睛有毛病而不肯摘下自己的墨鏡,讓將軍感到十分惱火。但他的介紹信上有幾個分量非常重的簽名,包括將軍認識的幾位商界名流,所以將軍不得不耐著性子聽完這年輕人的要求。


「不行。」當時將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讓我命令部下不要理會撒哈拉的任何異常狀況?這是危害國家安全的罪行!」「將軍閣下,先聽聽我們的價碼再回答也不遲。」那年輕人的墨鏡讓他看起來深不可測,「一千萬美元,怎麼樣?」「一千萬?」將軍哈哈大笑,「請回吧!」「一億。」年輕人張口就把價錢翻了十倍。「你說什麼?」一剎那間將軍以為自己沒聽清楚,「一億?」他眯起了眼審視年輕人。「十億。」年輕人再次開口,面不改色。


將軍大驚。拒絕能開出這個價碼的人,無異於自毀前程。「好,我答應。」將軍的態度瞬間轉變。「這就對了。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年輕人的墨鏡反射出神秘的光輝,將軍三十年來頭一次感到自己正被人威脅。


之後的幾個月里,有報告陸續送到將軍案頭,衛星發現撒哈拉沙漠有修建鐵路的跡象,將軍把這些報告都壓了下來。再後來,又有新的報告說撒哈拉沙漠深處正在建造一座龐大的航天基地。將軍內心不由產生了一絲動搖,不知是否該繼續為那十億美元效命——


好吧,假如他們還有進一步的動作,我就別無選擇了。反覆考慮後,將軍在心中暗暗划下了一條底線。


而現在,他們已經越過了這條底線。將軍放下參謀的報告文件,起身下令:「上報五角大樓,同時查清楚什麼人搞了這些工程,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


馮揚站在西爾斯大廈頂層的窗前。遠處,芝加哥的街道上車流滾滾。他的思緒又回到了許久前那個夏日的午後,在帝國大廈的會議室里,葉茂的「白體鏡」讓世界上最富有的一群人沉浸在了震驚之中。「現在,我要向各位介紹人類歷史上最宏大的商業計劃:『黑色黎明』。」葉茂微笑道,「我們的目的很簡單,控制陽光,然後高價出售它。」「該怎麼做呢?」丹尼斯迫不及待地問。「這就是答案。」葉茂舉起手裡的金屬立方體,「假如我們把成千上萬個白體鏡送入宇宙,讓它們在太陽和地球之間織成一面巨大的『鏡幕』我們就能藉由鏡幕的開啟、關閉來控制地表接受光照的時間。以現有的微製造技術,可以把白體鏡做成直徑若干納米的微塵,讓它們能夠在空氣中漂浮。把白體鏡撒在平流層里,它們很快就會像飛揚的火山灰那樣隨大氣環流遍布全球。通過調整無數白體鏡的鏡面大小、受光角度,我們將能夠抗衡大氣的散射效應,讓陽光按我們指定的路線到達地面,實現定向定點陽光供應。」


「你想過這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嗎?」馮揚皺著眉頭問,「宇宙中的白體鏡必須隨著太陽、月亮和地球的引力攝動不斷改變軌道,大氣中的白體鏡更是得考慮到溫度、水分、氣流等等的影響,這計算量——絕對不是人類可以處理的!」「但是量子機可以。」葉茂迅速回答,「馮先生,您的公司早就有能力解決這些問題了,不是嗎?」


馮揚沉默了一會兒。「是的,可即使對我們來說,這也是一項無比艱巨的任務。」他再次開口,「我們需要一個能放下上萬台量子機的地方。」


於是,黑色黎明公司租下了整座西爾斯大廈。


這個名為「天眼」的量子機陣列安裝完畢後,馮揚親自指揮了它的最終調試。「天眼」的核心並不複雜,只是一組綜合了流體力學、天體物理學、地理學和幾何光學的混沌方程,但解出這些方程所需的運算量卻幾乎無窮無盡。


「馮先生,我們剛剛收到報告,構成『鏡幕』的一千六百萬個白體鏡已經抵達日地之間的拉格朗日點。」葉茂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此外,大氣層中『天眼』下轄的數十億面白體鏡即將完成對全球的覆蓋,再等一會兒,我們就可以進行最後一步了。」


馮揚點點頭。黑色黎明公司僱傭了不下六百架次運輸機,把大批白體鏡投送到世界各地,讓對流層與平流層的強風把它們帶到每一片海洋和陸地上空。從北冰洋到南極大陸,從地中海到西伯利亞,空氣里到處都是這些塵埃般渺小的鏡子。它們沉睡時與飛灰毫無二致,人們絲毫不知道,一股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已悄然來到他們身邊,只等著被喚醒的時刻降臨。


「馮先生,完成了。」幾分鐘後,葉茂看著桌上的一台電腦說。馮揚望向窗外,試圖在芝加哥湛藍的天幕上發現些變化,他知道成千上萬面沒有開啟的白體鏡就飄浮在那兒,等待指令。


「運行『天眼』。」馮揚通過別在衣領上的麥克向工程師們下令。


在他腳下,天眼陣列從數據接入口得到了一串簡單的指令。它履行職責的時刻終於到來了。中央主機發出幾道電流激活休眠的一萬三千台分機,彷彿一個複雜的大腦將無數神經元逐個喚醒,然後,中央主機向遍布全球的白體鏡發送了數據請求。


假如空間站上的宇航員能看到無線電波,那麼這一刻,他肯定會看到一個光圈以北美大陸上的一點為中心朝外擴散,剎那間掃過全球。數十億面白體鏡的反饋信號隨之而來,彷彿一片浩蕩的、不可阻擋的浪潮向西爾斯大廈匯聚,塔頂的信號針成了一場電磁風暴的暴風眼,天眼陣列像一頭飢餓的巨獸張開了大嘴,一點不剩地把這股數據洪流吞進自己的內存。中央主機調出核心軟體,那些方程里數以萬計的變數逐一被替換為白體鏡觀測到的參數,接著,彷彿一台機器裝上了所有關鍵的齒輪,天眼開足馬力運轉起來,在它的內存中,一個由量子比特組成的地球瘋狂旋轉著,海洋上驚濤山立,天空中暴雨傾盆,大地在顫抖,江河在哀鳴——天眼正對全球天氣系統進行模擬,毫不誇張地說,它比上帝本人更清楚下一秒、明天、甚至一萬年後的地球是什麼樣子。


接著,天眼又向遙遠的外太空射出一束電波,這束電波僅用了一秒多便抵達離地球32.3萬千米的L1拉格朗日點,那兒,無數灰色的小立方體正靜靜浮游在無邊的黑暗中。天眼發送的數據流洶湧灌入這些小立方體的量子晶元,剎那間,它們清晰地看到了整個宇宙,每一顆星辰在天球上的坐標和軌跡都一覽無遺。數據柵格程序隨即啟動,它像一把巨大的篩子,將那些遙遠而無用的星光一一濾去,量子晶元內部的黑暗中只剩下了三個有意義的質點:太陽、月亮、地球。天體力學方程在這三點之間的某處划出一道細線——那就是白體鏡應該前往的位置。


一千六百萬個小立方體像一大群灰色的游魚四下散開,在太空中織成了一張稀疏的巨網。


西爾斯大廈里,馮揚向葉茂點頭示意:「鏡幕已就位。」


「好極了。」葉茂露出欣喜的笑容,他向會議室里的幾十個人舉起手:「先生們,一切終於就緒,讓我們見證黑色黎明的降臨吧!」他高聲喊道,用力往鍵盤上拍下去。


一千六百萬面白體鏡同時開啟。如果太陽也有生命,那麼此刻它會發現地球忽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地球位置上一面小小的鏡子——四十幾億年來,太陽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模樣,在那面距離十分遙遠的鏡子里,它龐大的身軀不過是在無邊黑暗中躍動的一團熒熒之火,明亮,卻渺小。不過想必太陽也不會在意,它每天都面對著蒼茫浩瀚的銀河,那裡時時刻刻都有恆星在誕生或者死亡,更不用說微不足道的行星,一個地球的消失實在算不得什麼。


但此刻,地球已經開始陷入恐慌。一道道來自地面的詢問和指令幾乎要擠爆空間站和所有衛星的信息伺服器,地球向陽面的每一個人都在詢問太空里究竟發生了什麼,半個世界為何會突然被黑暗籠罩。


西爾斯大廈里,富豪們靜靜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細細品味著晴空眨眼被夜色取代所帶來的震撼。窗外,城市各處逐漸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天上見不到星星,也見不到月亮。但這間會議室里沒有開燈,因為——不需要。


「各位,準備好迎接下一個奇蹟了嗎?」葉茂的聲音因興奮而有些顫抖。他把手指移向鍵盤,感覺自己已經成為創世之初在深淵中徘徊的上帝。


要有光。


葉茂默念著造物主對世界發出的第一聲號令,敲下了回車鍵。


三十二萬公里之外,兩千多個白體鏡關閉了,鏡幕上破開了一個小洞,一線光明射向北美大陸。


一道粗大的光柱從天而降,將西爾斯大廈籠罩其中,以西爾斯大廈為中心,地面上出現了一個直徑一百米的圓圈,圈內一片光明,圈外則是濃重的黑暗。


從遠處看去,西爾斯大廈四周的空氣里不時有亮光閃動,那是幾萬面漂浮在大氣層里的白體鏡在根據天眼的指令調整角度,它們抗衡著大氣對光線的散射,以保證陽光儘可能集中在粗大的光柱內部,那情景猶如一群牧人不斷把總想撒野的馬兒趕回圍欄。西爾斯大廈上空出現了一塊圓溜溜的藍天,彷彿上帝俯瞰大地的眼睛。這塊藍天與周圍的黑暗格格不入,卻讓這幢現代建築產生了幾分肅穆、莊重之感,那是一種要靠幾千年的歲月才能沉澱出來的威嚴,神聖不可侵犯,就像矗立在尼羅河畔的金字塔,或者綿延於群山之間的萬里長城。


此刻,這裡是世界上唯一蒙受陽光恩澤的地方。幾千公里外的人們都可以看見這道通天徹地的光柱。

滕野科幻小說作品《黑色黎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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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我們可以開始對全球進行廣播了。」葉茂說,「誰願意來宣布新時代的降臨?」


富豪們面面相覷,無人應答。他們更願意坐在幕後操縱一切,登台演出不是他們的強項。


葉茂滿意地笑了。一切如他所料。「那麼,我來吧。」


一分鐘後,葉茂出現在了全世界的每一台電腦、手機、LED廣告牌和電視的屏幕上。只要是與網路相連的終端設備,都變成了黑色黎明公司對社會發聲的窗口。對操縱著通訊的傳媒大亨們來說,這並不是件難事。


「女士們,先生們,」葉茂清晰地說著,他的聲音通過每一部音箱、每一副耳機、每一台揚聲器響徹整個世界,他的面孔注視著中南海、白宮、唐寧街10號和克里姆林宮裡位高權重的領導者們,「我是葉茂,我代表黑色黎明公司在這裡說話。我們是誰?我們是控制陽光的人。從現在開始,陽光將變成一種昂貴的商品,售價為每平方米每小時一百美元——為一平方米土地購買十小時光照要一千美元,為十平方米土地購買一小時光照也要一千美元,為十平方米土地購買十小時光照,那就需要一萬美元。我們的賬戶和聯繫方式已經出現在網上,有意者現在就可以下訂單。大家午安。」他結束了宣告黑色黎明時代降臨的講話。


葉茂的電腦上,幾十個消息窗口疊在一起閃動著,那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聯絡請求。葉茂小心翼翼地拽出其中一個,點開了它。


中國主席出現在了屏幕上,此刻北京正是深夜,主席看起來有些疲憊。「葉先生,從您的膚色和名字來看,您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人。」主席開口了,「無論你們做了什麼,請馬上住手,您應該知道您故鄉的土地上有多少人依賴著陽光,缺少了它,穀物就不會有收成。」「尊敬的主席,為了壟斷陽光,我們已經投入了不計其數的財富。我們沒有聖徒那種慷慨無私的奉獻精神,除了利潤,其他事情我們並不關心。」葉茂冷冷答道。「現在早就不是奴隸貿易時期了,這種虧人自利的商業理念註定不會成功。」主席說,「很遺憾,你們一開始就選錯了方向。一個公司想與全世界抗衡,太不自量力了。」「主席先生,這是威脅嗎?」葉茂沉聲問道。「武力是不得已卻又最有效的手段,你們不可能戰勝國家機器。我想,美國政府已經在採取行動了。」主席平靜地回答。


葉茂拉出另一個消息窗口,打開它後,葉茂看到了臉色陰鬱的美國總統。「葉茂先生,馬上停止這瘋狂的行動。」總統毫不客氣地說道。「請問總統閣下,我們違反了聯邦的哪一條法律?」葉茂反問,「聯邦法典里可曾有一字提及不準販賣陽光?您有何理由干涉我們正常的商業活動?」


「法律永遠跟不上犯罪方式更新的腳步,有時候,我也得隨機應變。」總統站了起來,「既然你們不合作,我就只好讓執法人員逮捕你們。」「請便。如果他們進得了西爾斯大廈,我們願意束手就擒。」葉茂泰然自若地說。


戴蒙德領導的FBI駐芝加哥小組從不輕易出動,這天他和往常一樣坐在辦公室里,悠閑地邊喝咖啡邊讀報,同時盤算著如何打發下班後漫長而無聊的時光。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今晚別想回家睡覺了。下午三點多鐘,窗外的藍天忽然漆黑一片,嚇得他潑灑了手裡的咖啡;隨即一道光柱籠罩了芝加哥天際線上最高的建築——西爾斯大廈,又過了一分鐘,他的電腦上出現了一個戴著墨鏡、自稱葉茂的中國人,聽完這傢伙的講話,戴蒙德知道自己馬上就得開始工作了。十分鐘後,他接到了命令。


「好了,夥計們,目標就在那兒,只有白痴才會認錯。」戴蒙德揮舞著手槍朝部下喊道,他們身後一公里遠處是光柱中巍然屹立的西爾斯大廈,此前一小時內,他們已經疏散了西爾斯大廈周邊所有的群眾。「我們有狙擊手和直升機做後援,但不知道那幫傢伙究竟在第幾層,所以,一組人坐直升機去佔領天台,從上往下搜;其他人跟著我從正面突破,從下往上找,聽明白了沒有?行動!」


戴蒙德駕車駛近西爾斯大廈,眼看已經逼近地面上光圈的邊緣,他旁邊的副手突然大叫:「頭兒,停車!」


戴蒙德反應迅速,應聲猛打方向盤,車子吱嘎一聲來了個漂亮的漂移,擦著光圈邊緣停了下來。「怎麼了,老弟?」他問。副手沒說話,只是伸手指了指車窗外面。


光圈邊緣,馬路像烤爐上的牛排一樣滋滋冒著青煙。路面上的瀝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成奶油狀的液體。


戴蒙德下了車,默默地看了一會兒。他解下腰裡別著的橡膠警棍,把它扔進光圈裡面。那根警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蜷縮起來,繼而呼地一下著了火,彷彿一根大號的火柴。


「媽的。這至少也有幾百度了吧?」戴蒙德喃喃道。一陣噠噠聲由遠及近,戴蒙德猛然想起天上還有一票弟兄——「掉頭!立即掉頭!」他抓起肩頭的對講機咆哮道「聽見了沒有?行動取消,取消……」


戴蒙德的聲音無助地小了下去,眼睜睜看著那架直升機蜻蜓般輕盈地飛進了光柱。在陽光照射下,合金鑄造的螺旋槳迅速軟化變形,如同放在微波爐里的巧克力條。直升機不受控制地往旁邊一歪,打著旋兒墜落下來——「走!」副手吼著一把將戴蒙德拽進車,戴蒙德反應過來,立即開足馬力逃離——幾秒後,直升機墜地的巨響震破了芝加哥的天宇,一團火球在西爾斯大廈腳邊轟然爆開,一個龐然大物擦著戴蒙德的車頂飛掠過去,接連刮碎了路邊六七家商店的櫥窗,最後狠狠插進街角的一座咖啡館。


那是扭曲成了麻花形狀的直升機旋翼。


「頭兒,怎麼回事?」驚魂未定的副官喘息著,問道。「媽的,他們把陽光當成了武器!」戴蒙德憤怒地一拍方向盤,「那些混球肯定有什麼辦法能將陽光聚焦在那個光圈邊緣,咱們只要敢進去就得被烤焦,就像放大鏡底下的螞蟻一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副手問。「叫軍隊來吧。」戴蒙德不情願地承認了自己的無能。


西爾斯大廈上方那片圓形的天空依舊蔚藍,在芝加哥滿城燈火的映襯下,它顯得怪異極了。


葉茂悠然自得地站在窗前,看著光圈外越聚越多的士兵,但他們只是將西爾斯大廈徹底包圍,無人敢越雷池半步,這幢建築彷彿被孫悟空用金箍棒畫的魔圈保護了起來。「我……我們殺人了。」許久的沉默之後,馮揚終於顫抖著開口。「您得習慣流血,從黑色黎明計劃啟動的那一天起,您就應該做好成為劊子手的心理準備。」葉茂淡淡地說,「壟斷陽光必定會引起我們與政府之間的衝突,這只是序幕罷了。往後等著我們的,也許是戰爭。」看見馮揚臉上驚恐的表情,葉茂又安慰他:「不必擔心,我們有世上最銳利的武器——陽光。我們可以通過控制白體鏡把整個太平洋上的陽光都匯聚到一個針尖上來,在這種高能聚焦光束面前,銅牆鐵壁也不堪一擊。」


經過又一次徒勞的嘗試,光圈外的人似乎放棄了強攻的念頭。他們開來許多悍馬吉普堵在通往西爾斯大廈的各個路口,擺出一副打持久戰的姿架勢。隨著時間推移,籠罩西爾斯大廈的光柱漸漸暗淡下來,高塔上方的天空從藍色轉成了鮮艷的橙紅色,一片圓形的黃昏懸在塔頂熊熊燃燒,美麗得令人驚嘆。


馮揚猛地醒悟過來:他們是打算等夜幕降臨後再動手!那時,失去了陽光的庇護,西爾斯大廈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葉先生,天馬上就要黑了……」他惶恐地說。「不論白晝還是黑夜,沒人能戰勝我們。」葉茂平靜地回答,聲音有力、令人安心。


最終,光柱徹底消失了,西爾斯大廈上方那片天空融入了籠罩整座城市的夜色之中。


軍隊的包圍圈開始收緊,幾十輛悍馬同時開始了衝鋒。


葉茂仍舊面無表情。


忽然,又一道光柱從天而降,一輛悍馬被它擊中後立即爆炸,光柱彷彿上帝的圓規以西爾斯大廈為軸迅速旋轉一周,閃光和巨響中,血肉橫飛。如果這時有人在地球背陽面的太空里觀看,他會驚訝地發現一條弧形光束從地球對面繞了過來,越過俄羅斯、北極和加拿大直指芝加哥,在夜空里閃閃發亮,就像天使掉落的一根頭髮。


白體鏡把陽光從地球向陽面反射了過來。


不論白晝還是黑夜,沒人能戰勝黑色黎明公司。


「好了,讓我們看看美國軍方還有些什麼手段。」葉茂好整以暇地說道。


「快看!外面是什麼?」會議桌旁忽然有人驚呼,打斷了葉茂的話。馮揚扭頭望去,那個法國人丹尼斯正伸手指向芝加哥燈火通明的天際。


然後,馮揚也看到了。它就像在城市的燈光里遊動的一尾梭魚,潔白、光滑而又悄無聲息。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只有葉茂仍然胸有成竹地站在那兒。「天眼可不是徒有其表的擺設。」他輕鬆地說,彷彿正準備欣賞一場好戲。


葉茂話音剛落,一束細細的光線就從天上直射而下,像標槍一樣精確地擊中了那飛翔的死神。戰斧導彈在一個街區之外被高能光束引爆了,小半個芝加哥頓時火焰四濺、濃煙滾滾。


葉茂回到會議桌前,他的電腦上又閃動著一個通話請求。葉茂把它點開:「閣下,您還不肯認輸嗎?」「我的將軍們正在討論如何直接攻擊L1拉格朗日點上的那面屏障。」美國總統的臉色很難看。「讓他們放棄吧,沒用的。」葉茂冷冷道,「擊中白體鏡的難度不亞於在國際空間站里用手槍射殺太平洋上空的一隻蚊子。」


總統沉默了一會兒。「也許,」他字斟句酌地說道,「我們可以講講條件。」「當然可以,但美國沒這個資格。」葉茂毫不在意總統憤怒的表情,「我們要跟整個世界談判。」


150餘面旗幟在聯合國大廈前方的空地上飄揚著,大廈坐落於紐約東河岸邊,這片680多萬平方米的土地名義上屬於全人類,但實際上它的主人是誰各國都心照不宣。


葉茂代表黑色黎明公司踏進了聯合國總部。富豪們都不願在這種場合拋頭露面,因此,他不得不孤身一人對付談判桌上的強敵們。


此刻正是清晨時分,天空卻漆黑一片,紐約市區內到處可見粗細不一的光柱,它們照射著富人區的豪宅,那些花園別墅的屋頂在陽光中閃閃發亮,看起來彷彿是用金銀鑄就。幾天來,黑色黎明公司的收入呈幾何式暴漲,陽光已經成了財富的新象徵。


聯合國總部會議室里。


葉茂面對著近兩百名膚色各異、服飾不同的代表,墨鏡遮住了他的眼睛,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葉先生,您要怎樣才肯讓全世界重新回到陽光之下?」聯合國秘書長發問了。「很簡單,用你們最寶貴的東西來交換。」葉茂抬起了頭,「交出你們的國家。」


會場一陣死寂。


「葉先生,你在拿我們開心嗎?」英國首相開口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把國家交給你的公司治理?」「有何不可?」葉茂反問,「你們的東印度公司一度控制了整個南亞次大陸和香料群島,這證明一個公司完全有能力行使政府的職責。」「先生,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兩樣東西神聖不可侵犯:自由,和尊嚴。我們不可能答應這麼荒謬的條件。」法國總統說道。「可以,這是你們的選擇。將來哪天你們後悔了,歡迎隨時聯繫我。」葉茂雙手一撐桌面站了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昂然轉身,走出會場。


兩天後,西爾斯大廈。


黑色黎明公司全體股東召開了一場大會。「葉茂!你這是什麼意思?在聯合國大會上得罪全世界,你到底想幹什麼?」馮揚厲聲問道,盛怒之下他的身體甚至有些顫抖。「馮先生,我們為什麼要害怕得罪世界?」葉茂平心靜氣地反問,「相反,這個世界應該小心不要得罪我們。你問我想幹什麼,其實你們自己心裡早就清楚了,不是嗎?」


「我們的終極目標,是征服這地球啊!」葉茂一把推開椅子大步走到窗邊,忘情地呼喊道,他伸開雙臂,彷彿要擁抱燈海中輝煌燦爛的芝加哥。


馮揚緘默不語,似乎被說中了心事。「想想吧,一家擁有整個世界的公司!」葉茂罕見地激動了起來,「你們可曾想過資本主義發展到頂峰會是什麼情況?最多的財富集中在最少的人手裡,換句話說,不分國界、民族、語言、文化,所有的一切,都將成為神聖不可侵犯的私有財產!」


葉茂停了一會,讓富豪們仔細品嘗這句話中的震撼意味,「我們壟斷了陽光,就相當於扼住了全世界的咽喉命脈,那麼,區區金錢怎麼會讓我們滿足呢?」葉茂問道,「各位都是聰明人,你們對這些心知肚明,你們責備我,只是因為害怕失敗罷了——精明的人總會給自己留好退路,但我向你們保證,沒人能夠戰勝我們,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葉茂又露出那種神秘的微笑。


不久,失去陽光對世界的影響漸漸凸顯出來。白天時,因為地面正對著宇宙中的鏡幕,所以天空是徹底的漆黑,只有付錢購買陽光的人才能欣賞到自家上空一角小得可憐的藍天;到了晚上,地球轉到背離太陽的一面,人們反而得以見到美麗的繁星和皎潔的月亮。人類社會的作息時間開始顛倒了,原本的白天變成了黑夜,黑夜則變成了白天,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在明月照亮大地時醒來,開始一天的忙碌,在星光消逝後停止工作,進入夢鄉。


月亮變成了人類新的太陽。

滕野科幻小說作品《黑色黎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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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它終究不是太陽。整個生物圈賴以維持運轉的能量來源——陽光被切斷了,海水中的浮游植物不再生長,不再產生氧氣,波羅的海岸邊,有人看見大片死魚漂浮在水面上,在星光下看去白茫茫一片,彷彿為海洋打造的銀色棺蓋;陸地上的樹木紛紛凋零,森林成片枯萎,大地上的綠意靜悄悄地死去,只剩下荒原上數不盡的殘枝敗葉,滿目瘡痍。北歐的山谷里,野狼因飢餓而徹夜嗥鳴,在比利牛斯山脈腳下整天都能聽見這種疹人的哀嚎,那是食物鏈一節一節地斷裂的聲音。


不久,聯合國又召開了一次大會,像上次一樣,葉茂獨自面對整個世界。


「葉先生,我們懇求您關閉鏡幕。您看看吧,沒有了陽光,地球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秘書長低聲下氣地說道,一旁的大屏幕上放映著著來自世界各地的照片:星光下枯萎的稻田、海洋上因缺氧而窒息的魚群、森林裡餓死的狼崽……「我的條件沒有變。」葉茂不動聲色地回答,「想要陽光,就用你們的國家來交換。」


一陣靜默。


「我們答應。」一個枯瘦的黑人老者慢慢站起身,他的臉龐上布滿了時間的刻痕,凹凸不平的皺紋讓人想起他故鄉龜裂的土地,讓人想起非洲大陸上那些蒼老的山峰和峽谷。「我國願交出領土、主權和軍隊,服從黑色黎明公司的管理,請儘快把藍天還給我們的人民。」這位膚色黝黑的老人每說一個字都要做一次艱難的呼吸,彷彿生命正從他的身體里悄然流走。「很好,先生,命令您的政府做好權力移交的準備。」葉茂點點頭,努力按捺住心中的狂喜。雖然這只是赤道以南一個貧窮的小國家,但畢竟是一個國家!如果它可以向黑色黎明公司低頭,那麼,那些大國終究也會屈服的。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時間。


老人佝僂著身子,像是已經不堪歲月的重負。他笨拙地轉身準備離開會場。「先生,作為一個領導人,您應該感到羞恥!您拋棄了國家的尊嚴!」法國總統在他背後喊道。


「尊嚴?」老人慢慢扭過頭,「對窮人來講,那是一種奢侈品。自古以來只有一件戰無不勝的武器,它令銅牆鐵壁不堪一擊,這就是飢餓。」他顫巍巍地伸手拿過桌上的麥克風,「來這裡之前,我曾到我國的鄉間去走訪。在路上,我看到一個裹著袍子的女人蹲在路邊對著田野喃喃自語。於是我命令司機停車,下車後我問那個女人:『你在做什麼?』『在為我的禾苗祈禱。』她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一眼,而是一直盯著懷裡。我繞到她身前才發現她抱著一個皺巴巴的嬰兒——你們說兒童是天使,沒錯,在你們富得流油的國家裡孩子們吃著草莓和乳酪,當然會像天使一樣可愛;但我要告訴你們,這個婦人懷裡的孩子比野獸還要醜陋,他的皮膚像這隻手一樣皺皺巴巴,」老人舉起自己的右手讓所有人看清楚,「他的臉被層層疊疊的褶子蓋滿,甚至看不出哪裡是眼睛、哪裡是鼻子。因為飢餓,這個無辜的小生命在哀鳴,聲音細微得幾乎聽不見,他在向母親要求奶水。然後那位母親撩起了衣服,露出一隻乾癟的乳房,把乳頭送到孩子嘴裡,孩子立即吮吸起來,但是足足一分鐘,母親的乳房裡沒有流出任何液體。孩子鬆開了乳頭,無助地向著天空張開嘴巴。那位母親雙眼無神地瞪著田野,借著車燈的光芒,我看到田野里儘是死去的禾苗,一片枯黃。」


老人轉向法國總統:「你們儲備的糧食也許可以再頂幾年,但我們貧瘠的土地上,百姓正在餓死。你知道農民面對顆粒無收的田野時是多麼絕望嗎?我們早就習慣了苦難,葡萄牙人、英國人都曾經奴役過我們,對我們而言,黑色黎明公司不過是另一批殖民者罷了。你們認為自由比生命更可貴,那是因為你們不曾品嘗飢餓的滋味。活下去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氣,更大的擔當,那意味著把希望留給未來,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們民族的火種綿延不息。相比我們,你們這些抱著仁義道德蜷縮在糧倉里瑟瑟發抖的老鼠,才是懦夫。」老人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擲地有聲的沉寂。


會場大門在他身後轟然關上,彷彿一個時代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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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小說# #科幻#


責編:宇鐳、Raeka


作者:滕野,仰望星空的礦工,左手地質錘右手鍵盤的音樂絕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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