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最親密的訪談：當成龍遇見「自己」

題記：這恐怕是中國新媒體歷史上最特別的一次訪談。歷時數月，我們的主持人，經過特效化妝師的打造，變成了成龍的模樣。12月8日，兩個「成龍」終於相遇，他們相互傾訴、擁抱、過招，最後依依不捨，告別彼此。一個人該怎樣面對自己？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問題。成龍，這個華人世界最重要的明星，他到底給了我們怎樣的答案？

扮成成龍的模樣採訪成龍，說實話，這事兒，我一輩子都沒想過。當接到這個採訪時，我第一時間是懵逼的。但冷靜一想，我還是懵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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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一個人談何容易，更何況模仿成龍。形體上，我這弱雞身材，跟大哥壯實的身材相比，沒法相提並論。年齡差距更大。我不會功夫，從小打架就沒贏過。再有，我一口大東北口音，學廣普，實在太萌。

最關鍵的是臉。。。。。朋友說，就我笑起來，眼角那一層桃花紋，還是比較到位的。

絕望的那一刻。科學爸爸說，沒有什麼不可能。特效師告訴我，你的臉可以變成任何人。原理很簡單，特效師先要把我的臉部雕刻出來。然後，按照我的骨骼雕成「成龍」的模樣，再烤成一張麵皮。貼我臉上。

特效師說成龍臉部最大的特徵是大鼻子。對比了成龍年輕的照片，發現那時他鼻子並沒有現在那麼大。這是因為他鼻骨因拍戲斷過好幾次。某次發布會上，有個女記者上台曾摸過成龍的鼻子，成龍說：「你再摸摸，有碎骨在裡面」。

醫生曾建議成龍修正鼻子。從鼻子下面切開做手術。成龍跟醫生說 ：「還是算了，就這樣吧。」成龍害怕打針，也害怕去醫院。拍了50多年戲，成龍滿身傷。早有醫生建議他肩膀要開刀，放倆釘子進去。成龍總是找借口拖著，不想去面對。

人家說成龍有個大鼻子代表福氣。但這隻大鼻子傷的也最多。

特效老師開始臉部製作。第一步，我接受翻膜製作，「我」被做成了這樣……

然後，他們又把「我」刻成了疑似「成龍」的臉……不得不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經過幾天類似蒸煮烤（我也不懂）的工序後，他們製作了一張皮，用了2小時，才貼在我臉上（老痛苦了），有點像了是不。

這只是實驗，大體已經定型，只等待著，正式採訪那天上色化妝。這一切，成龍並不知道。我也不清楚那天自己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在製作麵皮的同時，這段時間，我每天大量翻看成龍各種影像資料。開始研究他的動作和體態，還有故事。

看了很多採訪後。初步的印象是，成龍是個很健談的人。聽他講話，你不會感覺到悶。每說一件事情，他都會同時用手來比劃。我發現，在很多採訪中，成龍經常會站起來。

他經常站起，第一是因為成龍很容易進入情緒，第二，他身體有很多傷，長時間坐著會比較難受。聽說成龍無論去多大的酒店，住多好的房間，卻很少睡床。他的腰有傷，床又太軟，睡不了。

出道50多年，其實成龍的長篇採訪並沒有想像得那麼多。有些故事，是他在很多採訪中，反覆講過的。比如對著鏡子通宵練習醉拳，再比如，當年，在南斯拉夫拍戲頭部著地，情況危險。正巧能救他的腦科醫生在那裡講學，不然自己就沒命了。

成龍的故事太多，最精彩的訪問，莫過於做客蔡瀾倪匡黃霑主持那檔叫《今夜不設防》的節目。在節目里，成龍甚至講了自己遇到「靈異」事件的故事。

但成龍不信鬼神。

成龍父母去世後，在採訪之中，每次提到父母，成龍都會流淚。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父母、何冠昌（嘉禾電影公司創始人之一，一手捧紅成龍）都是在他拍戲時走掉的。

我又翻了成龍去年的新書《還沒長大就老了》，我發現，裡面有不少自己哭的情節，出生時愛哭、早年在片場挨欺負、父母去世、看見好朋友生重病、房祖名出生、兒子給自己唱歌……經歷了生命中一些特殊時刻，我很驚訝，成龍這個硬漢，內心是如此柔軟。

後來，我請教了表演老師。她只對我說了一句話：模仿一個人，不單只是動作。而是要理解他的內心。

熱情、主動、體貼、性情——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我自己，並不是這樣一個人。但有這句話，就足夠了。

在採訪前一天，我給自己設計了很多現場情節。比如落座之後，先問成龍，座位舒服不舒服、提醒他喝水。還有講話時，要做手勢。最重要是，腰要挺直……

前一晚，我緊張得沒法迅速入睡。看了一場無聊的球賽，睡著了。

這一天，終於來到。在我用了三小時才把麵皮貼好，化好妝那一刻，離採訪就剩10分鐘。

牛仔夾克、喇叭褲、白T、蛤蟆鏡——我換上了成龍年輕時的裝扮。很遺憾，我沒有帶白球鞋。但後來，被大哥吐槽了，「你看著像40歲。」（囧）

我的心在狂跳，對著鏡子，下意識地擺了個打拳的pose，又揮了幾下。嗯，怕什麼，這一刻，我就是成龍。因為沒人知道我是誰。

「好久不見，jackie。」我的聲音很大，刻意叫他的英文名。裝作和他很熟的樣子，同時，做了個打拳的pose。

「你是誰？」面對著照片牆的成龍，轉過身。他笑了。那表情，我形容不出來。

「我們今年來一場《雙龍會》（成龍一人分飾兩角的電影）。」

成龍一直在看我，「我想知道你的皮是怎麼貼上去的。」

好了，氣氛並沒有太尷尬。

其實，成龍說什麼並不重要。我問什麼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某一個時刻，能讓他感覺在和自己說話。就這個問題，我採訪之前陷入了深深的焦慮。這不是個普通的採訪。你不能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去和成龍溝通，而是要站在成龍的立場上去講話。

一個人怎麼能夠完全體會另一個呢？這太難了，我唯一能做的是，多說一些肯定句，假設情景，讓他進去，講一些不太「成龍」的時刻，看他的反應。

「最近很忙吧。」

「當大哥也是一種工作，很累吧。」

「拍完戲都走散了，一個人回到酒店空間里，對著鏡子，那一刻在想什麼？」

成龍給的答案都很標準。他說無論怎樣苦，他都是幸運的。

「一個人能拍50多年的電影，有點想笑，也有點想哭。」

「有時覺得自己蠻可憐的。」但成龍的語氣並不勞累。

「現在每天早晨醒來，會不會有點恍惚的感覺，感覺自己還是20多歲。」我問。

「不會。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伸腰，腰很痛、腿很痛，下床脖子很痛、肩膀很痛，就要去舒展一下、運動一下，還是有時候在想想自己非常幸運。」成龍還是提到了「幸運」這兩個字。

是啊，在片場，出生入死，能活下來到今天，已經是夠幸運的了。

「一個人的眼睛和手是最騙不了人的。」我突然想看一下成龍的手。成龍把手伸了過來，我摸了一下。

「你的手很粗糙呀。」

「我當然粗啦，我也不是女孩子，我們都是打拳的，做一些粗重的工作。」

「其實您的手長得挺好看的。

「是嗎？」

「對，挺白的。」

「我本身是蠻白的，小白臉。我很厲害哈哈。」

我抓著成龍的手，順便握住。想和他掰一下手腕。我心裡是打鼓的。因為成龍的肩膀斷過。我根本沒有用力。但成龍用力了。他笑著說：「你很厲害哦。」

掰手腕的時候，我發現成龍還在觀察我的臉部。又問了一句：「你臉上的褶子是怎麼弄出來的。」

我心想，還是齣戲了……但採訪進行到這裡，我完全放鬆了。我知道，自己的妝容其實並不像。但至少，會讓成龍感覺到親切。

「親戚朋友離世，你心裡的……」這個問題我沒說完，不知為什麼，我眼圈開始有點紅。

「還是要好好活著。」成龍停頓了一下，我注意到他的眼睛也開始濕潤。成龍說一定會把奧斯卡獎盃帶到父母墳前。

「人家說年紀越長，越愛流淚。」我說。

「對，我越來越容易流淚。去災區，看到一個小孩沖我跑過來，跟我說成龍叔叔我終於看見你了。眼淚自動就流下來了。」

「成龍愛哭么？」

「我斷手斷腳從來不哭。」

我放了一段錄音，那是妻子林鳳嬌在兒子房祖名歌曲里錄的一段話。成龍湊過來，低著頭。據說，成龍現在右耳的聽覺僅余兩、三成，跟人說話，要靠的很近才能聽清。20多年前拍戲，一次高空墜地，成龍耳骨破裂，血瞬間從耳朵裡面湧出來。

「這個歌的調調你和爸爸（成龍）太像了。在家就生病，一出去就沒事。喜歡一大堆人圍著你。」

「嬌姐說得對么？」成龍一聽，他笑了。

採訪時間快到了，我們倆站起身來，面對密密麻麻地照片牆，成龍感嘆道：「如果照片再多一點，看得眼珠子都快爆掉了。」

我指了一其中一張照片，一頭濃密的頭髮、白色背心——那年的成龍，一臉清爽。「那是當年在摩洛哥拍的，我『小鮮肉』的時候，都快忘了。」

「這面照片牆，能送給我么？」

「可以可以。」

「真的可以么？」

「當然。」

我們直接來了個擁抱。

「把你面具拆下來，想知道你是誰？」

「以後會知道的。」

「下次採訪，你一定要來。」

嗯，我和大哥有個約定。

【後記】

1個小時的採訪。感覺就像跨過了一生。那天的採訪其實不是很完美，妝容服飾的效果並沒如我們所願，而且成龍也沒我問我哪怕一個問題。我那天說了什麼，大多也忘了。

不過，我還是能記住一個。

「來生還要做成龍么？」

「我想變成一隻鷹，在空中翱翔，就我自己。在一個沒有獵人的地方。」

（採訪、策劃/王帥 導演/李濟坤 攝影/百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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