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娶了一個日本公主，卻丟了一個國家

這個故事得從短命的大韓帝國說起。

大韓帝國（1897年—1910年），是日本人建立的傀儡帝國，只有短短的13年，就被日本吞併。首任皇帝高宗李熙，次任皇帝純宗李坧。

我們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李熙的第三個兒子、李坧的異母弟李垠。

一、

這個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孩子，3歲時封英親王，10歲被封為皇太子。

圖：1907年，「韓國親善訪問」的日本皇太子嘉仁（後為大正天皇，左）與李垠（中）、李坧（右）合影

但是，被封為皇太子的同時，他一生的命運改變了。

大韓帝國的實際皇帝——日本朝鮮統監伊藤博文，以「皇太子需要學習帝王之道」為名，將李垠帶到日本，送入貴族學校接受日本教育。

圖：朝鮮統監伊藤博文與李垠合影

讓一國的皇太子遠赴日本，從小接受日本教育，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當時的韓國人都非常傷心，認為自己的皇位繼承人被當做了人質。

李垠到了日本後，受到明治天皇夫婦的親自迎接，並下令「要像服侍萬事皇太子（大正天皇）那樣侍奉殿下。」

二、

李垠到日本僅僅兩年多，1910年8月，《日韓合并條約》通過，日本正式吞併大韓帝國，全體朝鮮人淪為了亡國奴。

圖：《日韓合并條約》原本

為了做戲給全世界看，日本人在條約中規定「給予韓國皇帝、皇太子等與其地位相當的尊稱、名譽與和維持這些所必須的歲費。」

於是，李垠的稱呼，從「皇太子」變成了「王世子」。

同樣是亡國之君，南唐後主垂淚吟道：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

但李垠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他絲毫不知這個稱呼的改變，意味著它的國家——三千里錦繡江山已經不復存在。

少年李垠繼續在日本學校讀書和進修，先後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和日本陸軍大學畢業後進入軍界。在近衛步兵第二聯隊里，陸續升遷為少尉、中尉、大尉。

圖：日本東京陸軍士官學校

轉眼間，李垠20歲了，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

日本人自然也是包辦。

三、

李垠的妻子，是日本皇族的公主。

梨本宮守正王的長女方子，日本尊稱為「梨本宮方子女王陛下」。

圖：梨本宮方子像

給朝鮮王子找一個日本皇族公主，自然是日本政府出自「日韓融合」宣傳需要的政治聯姻。不過，也需要雙方當事人同意才行。

女方這邊，據說梨本宮一家被朝鮮首任總督寺內正毅提親後，先是很猶豫不定，但最終還是「服從天皇意願」而答應了婚事。

男方這邊，李垠的父兄李熙和李坧就算不情願，也不敢表示反對。

1918年12月，大正天皇批准婚約，李垠與方子訂婚的喜訊在報紙上隆重刊登。

圖：刊登於《東京朝日新聞》上的婚約

值得一提的是，方子本人一直被蒙在鼓裡，直到從報紙上看到這條消息，才吃驚的得知自己將嫁給誰。

不過，李垠與方子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特別是方子，她發現經過11年日本教育後的未婚夫，其實已經等同於日本人了。

圖：日劇《架上彩虹的王妃》劇照。方子愛上了李垠

1920年4月27日，李垠與方子在鳥居坂御殿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但婚禮中間發生了兩起波折。

其一，朝鮮李家方面提出婚禮應在男方家舉辦，即在朝鮮按民族傳統操辦，被日本拒絕。大婚典禮這天，李垠只得身著日本軍裝，而方子則身穿西式婚紗，兩人按日本規矩舉行了婚禮。

圖：李垠與方子婚禮照

其二，婚禮當天，有人向他們的婚車投擲了炸彈。

「兇手」是一位名叫徐相日的朝鮮愛國青年，雖然結局上和他的許多刺客前輩一樣，這枚土製的炸彈並未爆炸，只是虛驚一場，但徐相日還是在被捕後告訴公眾:「我對新人並無仇恨，只是痛恨日本人這種充滿陰謀的政治婚姻。」

四、

對兩個當事人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婚後生活很和睦。

圖：日劇《架上彩虹的王妃》劇照。

方子受過良好的教育，知書達理性格賢淑，婚後她便把名字改為「李方子」，視自己為朝鮮末代王子的妻子，外界的正式稱呼是「太子妃」。

一年後，李方子生下一子，取名李晉。又過了一年，李垠夫妻獲准回國探親，這本是件喜事：李垠很久沒回祖國，而方子也希望自己給夫君以支持。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讓兩人心灰意冷。

李垠夫妻帶著孩子回到故國後，受到了朝鮮王室和老百姓的熱烈歡迎。在王宮裡，他們又按照王室安排重新補辦了民族婚禮，此後就是幾天的歡聚。

但返回日本前一天，晴天霹靂來了：不滿周歲的兒子突患重病抽搐，醫生搶救不及當場死亡。

死因明顯是遭到投毒。

李垠夫婦悲慟欲絕。李方子則是暗暗發誓：再也不踏上朝鮮半島一步。

圖：日劇《架上彩虹的王妃》劇照。

又過了幾年，李垠兄長李王坧病死，李垠正式繼承了李王家，稱為「李王垠」。只不過，他這個朝鮮王只是空名罷了。

五、

李垠的另一個身份——日本軍人，升遷之路卻很是順利。昭和十年八月，三十七歲的李垠升為大佐，任宇都宮步兵第五十九聯隊的聯隊長。

圖：1928年的李垠

據日本人回憶，李垠當聯隊長期間很親和、出手大方，部下對其很是愛戴。

比升軍職更為高興的是，1931年2月，李方子又生一子，取名李玖。

圖：中年時期的李垠夫婦

1935年4月，偽滿洲國皇帝溥儀訪問日本，李垠被安排在歡迎宴上與之見面。我們無法知道，當兩個命運相同的末代皇族四目相對時，內心的五味雜陳。

1938年12月，李垠升為少將，派往日軍佔領下的北平，半年後歸國。此後，李垠歷任陸士教官、近衛步兵第二旅團長、留守第四師團長、第五十一師團長、第一航空軍司令官，最高軍階升為陸軍中將。

直到日本戰敗前夕，李垠一直在日本軍界服務，是個在日本人眼裡合格的軍人，理想的日本皇族。但他的內心深處，究竟如何面對自己的雙重身份？

六、

該來的總歸要來。1945年8月，日本戰敗投降。

李垠參加了日本天皇召開的御前會議，他對於日本戰敗的感受心情無比複雜：日本滅亡了他的祖國，日本給了他皇族的優待，而現在一切結束了。

會議結束後他憂鬱地回到家裡，對妻子說：「我不是日本人，但也很難說是一個真正的朝鮮人。我不知道我該往哪裡去。」

圖：裕仁天皇的御前會議

按照盟軍司令部的命令，日本大部分皇族要取消。於是，1945年11月29日，日本天皇裕仁召開御前會議，宣布12家皇族成員：閑院宮、伏見宮、東伏見宮、賀陽宮、久邇宮、東久邇宮、梨本宮、朝香宮、山階宮、北白川宮、竹田宮、昌德宮降為平民。

這意味著，李垠自此在法律上由皇族降為平民。此後，李垠到美國佔領軍的軍政廳登記為「在日韓國人」，李方子作了同樣登記。

下一步，李垠何去何從？

當然，李垠希望返回韓國，但遭到李承晚當權的政府拒絕。很容易理解：李承晚擔心李王的正統繼承人回國，會對即將成立的大韓民國構成威脅。

圖：美國扶持下的大韓民國首任總統李承晚

甚至，李承晚根本不承認李垠是韓國人。

於是，沒有國籍的李垠被徹底孤立了。生活上，他開始以典當舊物過生活。汽車、傢俱、房子，甚至他最喜歡的蘭花、珍藏多年的傳家寶皇后大禮服也先後被賣掉了。

生活貧困之外，李垠還患上了腦溢血重病。

七、

窮途潦倒的李垠，在六十年代迎來轉機。

1960年4月，韓國爆發「四一九」大起義，李承晚政權倒台。此後新上台的朴正熙對李垠很寬厚，同意恢復李垠夫婦的大韓民國國籍。

1963年11月22日，李垠夫婦終於踏上了飛往漢城的專機。

圖：日本媒體對李垠回國的報道

1970年5月1日，李垠歸國六年後病逝。

5月9日，大韓民國政府為大韓帝國最後的皇太子「懿愍皇太子英親王李垠殿下」舉行國葬。日本高松宮及王妃代表日本天皇出席。

圖：李垠坎坷而悲劇的一生。

當日，KBS（韓國放送會社）在廣播中做了滿懷感情的總結：「今天，前皇太子英親王李垠氏的國葬儀式在漢城舉行。朝鮮王朝500年歷史中的最後一位皇太子生平坎坷，在歷經多種艱難困苦後去世，享年七十三歲。他的一生是舊皇室悲劇的象徵，是孤獨、忍耐、屈從的一生。如今皇太子已經將這一切恩怨榮辱置之身外，終於得以寧靜地長眠在其父皇的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