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戡

1936年12月25日深夜，張學思突然被釋放了。他是張學良的四弟、南京中央軍校第10期學生，在兄長發動「西安事變」當天，被軍校從安徽宣城畢業演習現場押回軟禁。張學思從看守口中得知，事變已經告一段落，張學良親自護送蔣介石返回南京。

一千公里外的西安，事變的另一位主角楊虎城極為沮喪。這天，張學良請他會面，到場之後才知道是要釋放蔣介石。楊虎城悻悻然送蔣氏抵達飛機場，出乎意料地看到張學良也登機隨行了。晚上，楊對部將孔從周說「張先生這次去南京，是凶是吉，是禍是福，還很難說」，而他自己的命運也從此走進漩渦。

霍去病墓前，楊虎城騎在馬踏匈奴雕像上

張學良被管束，楊虎城守著定時炸彈

「歡迎張將軍！歡迎張將軍！偉大的歸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全面抗戰從此開始，偉大的歸來。」

張學良被「嚴加管束」之後，駐在西安東門樓的「抗日先鋒總隊」把這首歌唱得越來越響，似乎相信能把他們的將軍唱回西安。這支隊伍由張學良手下少壯派軍官掌握，但在楊虎城眼裡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張學良離開前，要求東北軍由第67軍軍長王以哲負責，聽楊虎城的命令。但東北軍內部矛盾叢生，王以哲、何柱國等東北軍元老，主張把西安事變善後、東北軍調防與釋放張學良分開處理，認為只有團體存在才能為張學良爭取出路；孫銘九、應德田等少壯派則堅決要求一切問題只能等張學良返回後才能談，反對這一點就是叛徒，情緒日益暴躁。楊虎城身為局外人，只能居中協調，不方便發號施令。

1937年元旦講話中，楊虎城表示要「聯合紅軍，貫徹主張」，但在舉國一致要求西安事變和平善後、避免發生內戰的輿論壓力下，他已經著手同南京方面展開會談。畢竟，楊虎城的本錢小，危機感更強，而且內部同樣不穩當。事變後，他的老夥計馮欽哉帶領7個團又4個獨立營投奔南京方面，陝西警備第2旅的兩個團長也率部倒戈，楊虎城的實力被削弱了1/3。而手下的骨幹旅長王勁哉等人，也和東北軍少壯派打得火熱，整日高呼口號，漸漸有不受控制的趨勢。

出國前身著上將禮服的楊虎城

「陝西王」地位不穩，出洋考察

定時炸彈在2月2日爆發，是為「二二事件」，不但殺死了王以哲，摧毀了東北軍的團結，也影響到了楊虎城。孫銘九等少壯派逃離西安，抗日先鋒總隊被解散，但楊虎城最鍾愛的「王老虎」王勁哉也因此帶領兩團精銳投奔南京方面。楊虎城曾說，「只要有王老虎這一旅人，我還是可以干他一番」，聽到王勁哉倒戈的消息，頓時手足無措。自此之後，楊虎城對部隊疑神疑鬼，連最親近的特務團都嚴加防範。「中下級軍官人心動蕩……害怕上面對他們進行肅反，遭到冤枉」，「士兵苦於奔命，使原來具有的那股『抗日救國』『反對內戰』的革命熱情，幾乎消磨殆盡了，殊堪浩嘆」，特務團內的中共地下黨員謝晉生回憶。

「二二事件」的結果是中央軍進駐、東北軍東調，楊虎城也被輿論視為妨礙解決事變的罪人，「陝西王」位置坐不穩了。1937年3月29日，楊虎城應邀前往杭州，與蔣介石商議後續事宜。當時蔣介石還沒有像對待張學良一樣對付楊虎城的打算，只是希望告訴楊「在事變中各級人員對你是有不滿情緒，這是一時轉變不過來的，你繼續任職，在情感上有些不便，不如先往歐洲參觀一個時期」。4月2日，楊虎城安然返回西安，向部屬傳達了決定到歐洲考察軍事的消息。4月底，國民政府免去楊虎城一應職務，任命為軍事考察特使。6月底，楊虎城攜妻兒秘書等人，從上海乘輪船前往歐洲。

楊虎城與子拯中、女拯坤

落入陷阱，失去自由，天倫之樂成唯一慰藉

楊虎城在歐洲聽到抗戰全面爆發的消息，急不可耐地致電蔣介石要求回國，卻沒有得到復函。焦急中的楊虎城徑自出發，於11月26日抵達香港。3天後，楊虎城對前來迎接的部下說，蔣介石約他在南昌見面，宋子文還送了一張機票。但是，當楊虎城在12月初抵達南昌後，不僅沒有見到蔣介石，還被軟禁起來，多次給蔣寫信，但是否送到不得而知，而且「每給蔣寫一次信，待遇就降低一次，伙食標準也一天不如一天」。原來，這不過是軍統局首腦戴笠誘捕他的陷阱。

楊虎城從此失去自由。南京淪陷之後，楊虎城也像張學良一樣先遷往湖南，繼而落腳在貴州。楊虎城的看押規格和張學良相同，但待遇和自由程度遠遠不如。除了軍統大小特務，無法見到其他的訪客，有錢也不能像張學良一樣隨意買到東西，還經常被看守揩油。

天倫之樂是楊虎城唯一的慰藉。夫人謝葆真和兒子楊拯中被接到身邊共同生活，關押期間夫人還生了一個小女兒，新生命為單調苦悶的生活增添了點點歡愉。

1950年1月，重慶「楊虎城將軍暨被難烈士追悼大會」會場外

看到「楊氏佳城」古墓，從此不再出門

抗戰勝利之後，楊虎城一家被遷到重慶楊家山中美合作所舊址，他一度以為這是釋放的前兆，但隨著時間的消磨越來失望。1947年2月，夫人謝葆真病逝，楊虎城也因膽結石身體日衰。時間一長，這個曾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冷娃變得有些迷信。膽結石手術之後，楊虎城原本按醫囑在附近散步，結果看到了一座「楊氏佳城」的古墓，和自己只有一字之差，從此再也不出門了。

從1945年抗戰勝利後的國共協商，到1949年國共和談，中共都曾要求國民黨政府釋放張學良、楊虎城。1949年1月，代總統李宗仁也下令將兩人釋放，但卻沒有得到看押部門的回應。軍統局的繼承者國防部保密局還把楊虎城遷回貴州，安置到貴陽黔靈山麒麟洞。

1949年9月5日，楊虎城等人被再度轉移到重慶。第二天，由看守楊虎城的特務隊長張鵠指揮，將楊虎城、楊拯中、楊拯貴，以及秘書宋綺雲一家三口、副官兩人全部殺死於歌樂山下紀念戴笠而命名的別墅「戴公祠」內。

楊虎城之死成了爭論多年的歷史之謎。1949年後在大陸被改造多年的軍統高官周養浩、郭旭、徐遠舉都聲稱，是毛人鳳傳達蔣介石指示，要求殺掉楊虎城。但是楊虎城的孫子楊瀚在2006年向國民黨提出對楊虎城「平反」的要求後，國民黨黨史館館長邵明煌回應，「很多人都說是蔣介石，但這個也沒有證據。殺害是事實，但這種政治上的事件，我們都知道，很多未必是最高當局下的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