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水平：西風吹開凹凸花

《中國美術報》第49期 學術月刊

漢語中有一個名詞「象教」，這是佛教的專用名詞，指的是佛教通過文字之外的圖像來宣揚教義。

中土的高僧們相繼前往西方捨身求法，帶回來的不僅是經文，還有佛像。北魏楊炫之的《洛陽伽藍記》記載，漢明帝夢見金人，便遣使向西域求經，乃得經像，說明白馬馱回的既有經文，也有佛像。廣義的佛像包括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彌勒佛等諸佛像，及菩薩、經變、 天神、明王、羅漢、護法神以及歷代高僧大德像等。

求取佛像的途徑，就像求取佛經一樣，既有「走出去」，也有「請進來」。唐代貞觀年間來到長安的尉遲乙僧就是「請進來」的一個例子。

尉遲乙僧出生和成長在於闐，這是一個西域的古國，位於昆崙山的北麓，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南沿，今天新疆的和田地區，自古以出產和田玉和絲綢而聞名。隋代的時候，尉遲乙僧的父親尉遲跋質那就來到了中土，成為中原著名的畫家。看來，尉遲乙僧是一個唐朝胡人的「畫二代」。

佛教誕生在古代印度，佛祖釋迦牟尼（前565—前486），比孔子（前551—前479）大十四歲，比蘇格拉底（前469—前399）小四歲。佛典記載，在釋迦牟尼在世時，就已經有了佛像。但是根據考古學的研究，佛像約出現在佛祖涅槃之後的500年，即大乘佛教形成時期。在此之前，佛教徒以一些圖像符號來表達一些含義，即所謂的「佛相喻示法」。如用佛的腳印表示佛,有時甚至直接以空白來表示佛的存在。有時以蓮花代表釋迦的誕生，菩提樹代表佛的成道，法輪代表佛的說法，佛塔代表佛的涅槃。宣揚佛教最給力的孔雀王朝的阿育王，修建了八萬四千座佛塔，也沒有佛像。

佛典中的「三時」之說：佛祖身後的佛教分為正法、像法和末法，分別指佛教的產生、興盛和衰亡。正法500年，像法1000年，末法10000年。從公元一世紀的貴霜王朝開始，在古代印度的犍陀羅和秣菟羅這兩個地方出現了佛像。佛像的出現有幾個機緣，一個是亞歷山大大帝的軍隊帶來的希臘文化和造型藝術。早期的佛教造像學習希臘人造型藝術，包括視覺上具有立體感的繪畫技術——凹凸法。第二個機緣是大乘佛教對偶像崇拜的推廣。第三個機緣就是貴霜王朝的君主迦膩色迦的弘法和班超在西域的開拓之功。

迦膩色迦，貴霜帝國君主（78—102年？）大概與漢代的班超（32—102）同時代的人。與孔雀王朝的阿育王一樣，迦膩色迦也是一個偉大的佛法的保護著和弘揚者。與此同時，漢代偉大的外交家班超，打通了中原通往西域的道路。兩位偉大的人物不謀而合，共同打通了佛像東傳的道路。

唐代之前，佛教的東傳在陸地上有兩條路，一條是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北沿，一條是南沿。北沿有吐魯番綠洲上的龜茲，南沿有于闐。今天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博物館、中國新疆克孜爾石窟、庫木吐拉石窟以及敦煌石窟的早期洞窟中，佛教造像帶有明顯的希臘藝術痕迹。

公元320年左右，印度建立了統一的笈多王朝，為迎接偉大的中土求法者法顯（334—420）做好了準備。偉大的佛經翻譯家，龜茲國名僧鳩摩羅什（334—413）和一些西域的畫家也來到了中原。北齊時期的曹仲達祖籍中亞的撒馬爾罕（今烏茲別克境內），其繪畫用筆稠疊，佛像衣服緊窄，史稱「曹衣出水」，與中原的吳道子的圓轉、飄舉的「吳帶當風」迥異。

尉遲乙僧用筆緊勁，如屈鐵盤絲，也是典型的西域風格，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尉遲乙僧的「凹凸花」，他畫的花看起來突出了牆壁，一時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顯然，是希臘繪畫技術傳到西域後，由尉遲乙僧帶到了中原。

不過吸睛不等於品高，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記載了一些畫家作品的價格。顧陸張吳是收藏界的珍品，當然不用說了。「董伯仁、展子虔、鄭法士、楊子華、孫尚子、閻立本、吳道玄，屏風一片，值金二萬，次者售一萬五千。其楊契丹、田僧亮、鄭法輪、乙僧、閻立德，一扇值金一萬。」在張彥遠看來，尉遲乙僧的作品在收藏界屬於三流。出生於唐代收藏世家的張彥遠，其記述應該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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