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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孩子腳踏大地、認知真實的中國(二)

廣袤的土地上,還有那麼多鄉音我們沒有聽過,那麼多眼神我們沒有觸碰過,那麼多植物的清香我們沒有聞過,那麼多淳樸的幸福和低沉的痛苦,我們沒有體會過。帶著孩子「鄉村游」,建立與泥土、農人的溝通和共情能力,嘗試在探索一個陌生世界時建立自己的觀察坐標。這樣的「鄉村游」,同樣開闊眼界,對城市人的焦慮也是一種溫暖治癒。


初冬的地捫村仍是綠意濃重

帶著孩子腳踏大地、認知真實的中國(二)


午後,有些猝不及防地,久違的陽光照進山坳里的村莊,彷彿有隻大手瞬間擰開了天空中的照明燈。原本被陰雨和寒冷纏繞著的村莊黑白山水畫,立刻感染上黃色的溫暖色調。我想出村,可一時找不到剛好要出發的車。村支書手提一隻買來的雞,指著一旁正在賣雞和鴨的車,讓我搭個順風車。


於是剛剛過去的這個周六,我懷抱著手提箱,擠進了前邊有兩排座位的小皮卡車。這是另外一個鎮子上的一家四口人,年輕的兒子開車,老爸和老媽帶著兩歲的小孫女,陪他走街串巷賣雞鴨。這原本有些艱苦的條件,因為一家老少的存在,反而充滿了一種家庭閒遊般的踏實感。小皮卡車在山路上兜轉,樹木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隨著車子不斷繞著彎兒爬山,山腳下的村莊在視線里漸遠,炊煙、梯田、木屋、小水流、鼓樓花橋,一點點縮小著尺寸。小車如果配上一段印巴風味的音樂,這趟穿越山林的旅程,一定頗有喜感。


河道上的風雨橋,是古老的侗族特色建築

帶著孩子腳踏大地、認知真實的中國(二)



即使在交通極為便利的今天,我從北京到達貴州黎平縣茅貢鄉這個叫地捫的村子,彷彿乘了一個時光穿梭機。地理位置上的兩千多公里,在時光上卻似乎隔了二三十年。到達地捫侗寨,需要從北京飛到長沙或貴陽轉機,再坐高鐵或大巴,在黎平長途汽車站坐車到達茅貢鄉,然後搭乘順風車進出村莊。


想著這次出差之前,5歲的女兒抱著我的腿,說要一起「旅行」。她把所有出門都當作旅行,只要能去外邊看不同的世界,她總是充滿期待。孩子的眼裡有一種天然的平等精神,我覺得她們自帶人類學家視角:未知的世界總是新奇的、值得探索的,並沒有多少世俗世界裡的貧富之分。後出現的文化不一定更先進,經濟上的不發達並不意味著全面落後。孩子頭腦里的既定概念少,或許使得她們對陌生世界有著比成人更豐富的感受力。


我知道沒法帶她,下鄉採訪對我來說,往往是一個曲折未知的、體力腦力並用的事兒。但是隨著孩子長大,我越來越把每次下鄉當作一次私家游的提前考察,琢磨著什麼時候帶孩子專門再來一趟。

地捫生態博物館,這裡成為古老村莊的一個對外連接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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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我所看到的農村,不儘是大眾話語里「空心村」「留守兒童」的代名詞。中國華北平原的農村、東南沿海地區的農村、江漢平原的農村、西南地區的農村,有著太多的差別。有的農村靠礦產資源迅速致富又瞬間衰敗,有的因為地理位置而被納入城市,有的隨著某項加工產業而吸引家鄉人迴流。而另外一些沒有工業優勢的村莊,曾在前二三十年的發展中被排除在外。但當今天城市人開始尋求乾淨的空氣、原生態的自然環境、古舊的人心時,這些幾乎沒有工業沾染的村子,正開始重新煥發光彩。


我這次所探訪的貴州地捫侗寨,就是這樣一個沒有發展過工業的村莊。地理位置的偏僻在今天看來反而成了一種庇護,當地的木結構房屋、空地里架起來儲存糧食的禾倉、河道上漂亮的風雨橋、作為公共空間的鼓樓和戲台,大多數保存完好。十來年前,一個香港諮詢機構與當地政府一起,在地捫建立了生態博物館,來研究和記錄這裡的變化。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的記者幾年前拜訪過地捫,用大量篇幅來描寫和拍攝這個「時光邊緣的村落」。

地捫所在的茅貢鄉,將廢棄的國營糧倉,改造為糧倉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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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我這樣一個探訪者來說,面對一個我並不熟悉的村莊,如何了解它、談論它、講述它,永遠都是一個挑戰。這種未知猶如研究一個課題,面對一個具體而微的村莊小社會,如何讓人們樂於與我交談?與哪些人聊天會有收穫?我怎樣從他們的處境和情感出發,來理解即將到來的變化?這些我們從未謀面的農人,他們與我們的生活有著怎樣的牽連?我們通過對於對方的了解,將怎樣更好地認知自我?

對村莊進行探索,實際上是對一個人能力的綜合考察和磨練。這種鍛煉,一點兒不比讓孩子鑽研某個具體的學科簡單。我們去探索一種未知,需要建立與陌生人溝通的能力,需要感知他人處境的理解力,需要在廣泛搜尋資料之後,自己在頭腦里建立坐標和緯度,從而儘可能接近真實地獲取結論。


每當我聽到「世界公民」這樣宏大的辭彙,總是忍不住想,一個世界公民可不只是操著流利的美語去談論社會中標準化的議題,一個世界公民應該不管被撒進怎樣的土壤里,他都可以儘力汲取到養分,先試圖融入周圍的環境,再慢慢顯示出自我的獨特。而探索村莊,是對這種能力很好的練習。


地捫侗寨保留了很多公共空間,天一冷,老人們就在這裡圍坐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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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練習能讓你和孩子學習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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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與人說話。


我們不是碰到每個人都有話說,當你試圖了解一個人而不知道怎樣打開對方時,可以從對方熟悉的生活中去尋找話題。而對於剛開始接觸的人,最好從很小的話題聊起,找尋「小切口」入手。


比如,看到村子裡正在加工幾根大木頭的人,我可能會問,「您這是給自己家建房子啊?」談話自然而然開始,我因此而了解到,這樣的傳統村落,政府對於農民建新房是有要求的,第二層的水泥房外觀上必須包上木頭,第三層房子必須是全木結構,從而儘力保持古村落外觀上的一致性。


看到稻田裡正在勞作的人,我可能會問,「現在秋收早就結束了,您這是忙什麼呢?」這樣的談話,會讓我了解到,當地農民在稻田裡如何養魚,怎樣調整稻田種植和養魚的關係,秋天收完的魚如何做成腌魚,這可是當地一道名菜。


隨著談話漸豐,我遇到下一個當地人的話題就更加豐富。這些原本我們認為寡言內向的人,一旦深入到他們熟悉的領域,我們時常會驚詫於他們世界裡的豐盛。他們通過鳥啼花開、植物盛衰而謹守陰陽、順應四時,我們對他們的敬重每多一分,自己內心的不安或焦慮就退卻一分。能挖掘到每一個陌生人頭腦里的寶藏,此功力可是終生受用。


寨子里五百多戶人家基本都是親戚朋友,一旦遇到婚喪嫁娶,就開設流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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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從聊天里挖掘更深的話題,從而意識到這些談話的意義。


當我們突然進入一個陌生的地方,旅行也好,我這樣有著工作性質的採訪也罷,真要為了解這個地方建立方法論時,往往會陷入迷茫。前面那些看似隨意的聊天,怎樣找到它們所指向的價值,也是對人的考驗。


我前面提到與加工木頭人的談話,指向了對古村落外觀的保護問題。如果要把這個話題深入,還可以繼續順著這個線索來尋找其他人交談:村委會的幹部、村裡做古建的人、那些因為想建整棟水泥房而失敗的人等等。


我與稻田勞作的人交談,獲得的信息也有指向。這裡每年只種一季水稻,貴州山多平地少,因此每家農田少,有些人家要走五六公里山路,才能到達自家的梯田。為什麼大家不種植一些經濟作物來提高收入呢?山上全是杉樹,有人試過種植果樹嗎?他們為了改善自己的經濟條件,做過哪些努力,又得到什麼樣的結果?他們想脫貧,接下來還可能做什麼嘗試呢?他們只能依靠土地來解決貧窮問題嗎?


當有了與當地人廣泛的聊天基礎,我們再提出的問題,就有了具體的指向。這每一個指向,都會把我們推向一個更深的層面去探索。


在糧倉藝術中心裡,村民們看到自己日常勞作、祭祀的場景被展覽,常常覺得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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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村莊里的關鍵人物。


了解關鍵人物,永遠是理解一個地方的重要方法。對於村莊來說,關鍵人物有不同層面。


比如行政層面,可以找村支書、村長、治保主任、村會計聊聊。這些不同的分工,剛好代表了我們了解一個社會綜合體的幾個方面。除了找現任村幹部,問問村裡還有哪些資格很老的前幹部,他們能向外人提供更為豐富的村莊知識與觀察視角。


在鄉俗層面,村莊里德高望重的人、挑戰過權威的人都能幫你理解,這裡主流的價值觀是什麼,邊緣的價值觀是什麼,它們分別由怎樣的人群(年齡上、經濟收入上、個人經歷上)來把持。這次我到地捫侗寨,發現這裡還保留著傳統的「寨老」角色,他們在維護鄉俗民約、村莊信仰方面發揮著明顯作用。我們還可以通過進一步的探索,來了解寨老的角色變化,他們在現代化進入後的今天,作用有沒有不斷在削弱,具體是怎樣發生的?


與我同行的攝影記者張雷,也有著多年行走鄉村的經驗。他搜資料了解到,地捫的村民有時候還會做一些法事,於是我們一起找到村裡80歲的老法師,從他的視角來了解鄉村信仰的故事。


張雷還在村裡處處可見的儲藏糧食的禾倉下面,發現了不少棺材。我們再一打聽,原來這裡的人有著「30為木,60為棺」的傳統。人到了30歲,去自家山林里選一顆樹木,待到60歲時,樹木長得足夠粗了,砍下來做成棺材。棺材在吉日里做成,棺材的主人要請親友來吃飯,慶祝他死後的房子做好了。村裡人與死亡如此親近,讓人既驚詫又感慨。禾倉與棺材在一起的景象,頗有寓意,上面是生之所依,下面是死之所歸。


鄉村裡的關鍵人物也包括致富能人。這些先富裕起來的人,往往有著不同於普通鄉民的見識,但同時又與當地有著血脈里的緊密聯繫。他們是村裡人與外人互相觀望、理解的一座橋樑。


每個周六早上,地捫的孩子們到博物館學唱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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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自己的感官系統,充分感受一個地方的自然環境與風土人情。在感受中小心翼翼保護自己的好奇心,這些好奇和疑問可能最終也找不到答案,但它是使我們始終保持熱忱的秘訣所在。


下鄉時,走在田間地頭,或是漫步于山野樹林,是一次次看似沉默的自然對談。有些地方我們會失望於土地的貧瘠、環境的荒蕪;有些村落我們沉浸於綠色襲人、自然磅礴;有時候我們驚嘆於人的渺小,有時候我們感慨於我們這個族類改造自然的偉大。帶著這樣的感受,再來理解生存在這裡的人們,又給了我們多一重的探索緯度。



不挑剔生活條件。


現代人的生活條件越來越舒適,但有時候這種對於舒適的過分依賴,又變成了束縛我們的硬殼。我們孩子這一代,從出生之始,就把舒適視為當然,這是我們前面好多代人不曾有過的體驗。我們被各種人造物品包圍,但是不要被它們所限定,從而失去了探索的渴望。


對於泥土與農人的親近,會帶著我們慢慢感受自然與人的互動。農民按照四季更替調整自己的作息,越是古老偏僻的地方,越能感受到自然世界的威力。這種敬畏心,對於一個人保持內心的謙卑,我認為十分重要。


* * *


我上面提到的這幾點,是「入門級」調查的一點基本技藝。真正了解鄉村,單純的技藝遠遠不夠。在方法背後,它更依賴於我們尊重鄉村、尊重泥土、尊重農人的真誠情感。


對於孩子來說,如果在成長的歲月里能夠常去農村走走看看,知曉我們吃到的糧食從何而來,我們做傢具的木頭多少年才能長成,我們身邊建築工地的農民工有著怎樣的家鄉,我們家庭里的農村保姆在家怎樣當媽媽,或許是一種比書本更加寶貴的生活體驗。我們越是懂得尊重每一種差別,就越能體察每一份不易,內心向上充盈生長,情感向下尋找依傍。


帶著孩子多來幾趟鄉村游吧,泥土與農人將教會我們的,超過你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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