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節氣的另一種打開方式

「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這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王羲之寫給友人的一封手札，說我為你奉上橘子三百枚，還沒有到霜降，沒有太多的收穫。這封手札，就是中國書法經典《奉橘帖》。

筆者是盛產湖南蜜橘的雪峰山脈腳下長大的孩子，從小就知道橘子在霜降節氣之後會變得更甜美。所以，長大後第一次見到王羲之的《奉橘帖》時就倍感親切：你看，到霜降了，王羲之家的橘子熟了，一定很甜吧。

2015年10月，我在深圳做國學公益講座《二十四節氣最美古詩詞》系列之「霜降」時，從唐代詩人韋應物的《答鄭騎曹青橘絕句》講起，自然帶出《奉橘帖》。韋的原詩為：「憐君卧病思新橘，試摘猶酸亦未黃。書後欲題三百顆，洞庭須待滿林霜。」

這首絕句也是一封信札：你因病想吃橘子，可惜橘子未熟，試摘又酸未黃的橘子，不能滿足你的願望；但又不能使你失望，真想像王羲之那樣，在信末寫上「奉橘三百顆」，但現在辦不到，待到霜降以後，我一定給你把洞庭橘送去。

記得當年在長春上大學的時候，有個東北同學跟我說了一句話，印象老深了：「俺們東北可好了，四季分明，節氣老准了。」前些日子我們書館的陳雨泓老師跟我說，深圳的冬天不冷，其實是不利於養生的。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冬天該藏不能藏，身體的耗損很大。

在深圳這個溫暖的城市呆久了，是挺懷念家鄉的冬天的。11月23日晚，有朋友在老鄉群里說，今天武岡下了2016年第一場雪，那畫面美得不要不要的。我一查日曆，22日是小雪節氣。

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

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立春花開，雨水來淋，

驚蟄春雷，蛙叫春分，

清明犁田， 穀雨春茶；

立夏耕田，小滿灌水，

芒種看果，夏至看禾，

小暑谷熟，大暑忙收；

立秋之前，種完番豆，

處暑蒔田，白露耘田；

秋分看禾，寒露前結；

霜降一冷，立冬打禾，

小大雪閑，等過冬年，

小寒一年，大寒團圓。

這是客家民謠的《二十四節氣歌》。

廣東的客家人都是來自中原的漢人，大多數是古代的名門望族、書香門第的後代。

起源於中原的二十四節氣的民俗，也隨著客家人的遷徙帶到了嶺南，依然根據節氣的變化來決定農事的進展和生活起居的參考。

客家民謠《二十四節氣歌》歌詞中的犁田即翻地的意思；番豆指的是花生；蒔田是說種禾稻；耘田指在種完禾稻之後的一段時間，要把稻田裡的雜草拔掉，把長得太多的禾苗拔掉一些，扶正禾稻行與行之間的距離，然後再施肥。打禾就是收稻穀的意思。農耕生活的人們，一生都在大地上勞作，歌詠四季。

「立春一到，便有冬天消逝、春天降臨的跡象。整整過了一冬的北風，已經從天涯返回，看著曠野，我有一種莊稼滿地的幻覺。踩在鬆動的土地上，我感到肢體在伸張，血液在涌動。我想大聲喊叫或疾速奔跑，想拿起鋤頭拚命勞動一場。愛默生認為，每一個人都應當與這世界上的勞作保持著基本關係。勞動是上帝的教育，它使我們自己與泥土和大自然發生基本的聯繫。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有一部分人一生從未踏上土地……」

這是已故詩人葦岸散文作品《一九九八二十四節氣》中的一段文字。

是的，在這個孤獨而又熱鬧的地球上，有些人一生從未踏上過土地，有些人一生從未見過詩意的花朵，有些人一生從未有過生命的領悟與欣喜。

觸動我決意去做《二十四節氣最美古詩詞》系列，就是偶爾知曉了葦岸的故事。

北京昌平人，葦岸，詩人，散文作家，自然之子。喜歡通過徒步旅行親近大地，汲取創作的材料和靈感。「自然本身的豐富蘊含」使他在閱讀大地、書寫大地的旅行中，獲得一種精神家園的歸宿感和滿足感。

在1998年，葦岸開始了為二十四節氣的拍照工作，即在其居所附近的田野上，選一固定點，在每一個節氣日的上午九點，觀察，拍照，記錄，最後形成一段文字，然而當他寫到「穀雨」時，卻因肝癌戛然而止，享年39歲。只留下一部散文集《大地上的事情》。

當年我讀《大地上的事情》，我想，我和葦岸一樣，都是如此熱愛大地的讀書人。二十四節氣本身就是鮮活的，它不是用來讓孩子們死記硬背的，而是應該給孩子們一種詩意的啟迪，帶領他們唱遊四季，去領略古人的美感和智慧，這才是幸福的教育，也才是國學的真義。

今年11月30日，中國「二十四節氣」正式列入聯合國教科文非遺代表作名錄。

消息傳來，我有點懷念葦岸。

作者：王扉

知名作家，學者。清華大學EMBA媒體會成員。深圳湖畔書館館長。

編輯：倪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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