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又不準進口日本食品啦？告訴你這一撥傳言是如何起來的

「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FDA近日發布的第99－33進口警示，禁止下列日本食品進入美國：鮮奶、黃油、奶粉、嬰兒奶粉…… 原因是核污染。看到的不要吃了！」

最近，朋友圈又在傳這條消息，言之鑿鑿，不免在許多人心裡引起不大不小的恐慌。其實如果仔細閱讀這條「爆炸新聞」會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去年3月至5月間，朋友圈和各大論壇網站也曾經掀起一陣反日本進口產品的熱潮。熱潮平息的原因也許你還能記得，當年5月中旬，各大媒體出來紛紛闢謠，指出FDA的進口警示並非嚴令「封殺」日本農產品。與此正相反，3月份時，第99-33進口警示實際上解除了茨城縣產銀鯽魚進入美國市場的限制。而此前FDA最大範圍的限制，也只包括福島的十四個地區，總體不到日本總面積的三成，離不準進口日本食品，還差得很遠。

據說首發者是一位身居海外的愛國人士

而對於中國而言，事實上，國家質檢總局對日本涉災產品的限制遠過於美國：日本福島、群馬、櫪木、茨城縣、宮城、新潟、長野、琦玉、東京和千葉10個都縣的農產品，無一例外，不準進口。而除涉災地區外，進口產品也需要日本當局提供的證明書。 今年年初歐盟部分放寬對日本核災地區農產品的限制後，我國質檢總局沒有絲毫放鬆對這些地區自2011年始的禁令。今年三月份，在中日政府農業部門高官會議上，儘管日方提出解禁福島等地區農產品限制，我國並未予以回應。當然，其中也有外交因素的緣故。

如果FDA的這則警示是中文的話，恐怕這則信息就不那麼好糊弄廣大網友了。因為99-33一開始就標明實際上是針對FDA工作人員的操作指南。而這也並非在2015年最新發出的指示，自2011年福島事件發生後FDA就已出台這一「政策」，而每次做出的調整都是根據日本政府的新通知而來。如果仔細查看FDA官網上這一進口警示的頁面，你會發現自2015年2月後，隨著日本政府對福島影響範圍內多處生產的各類農產品解禁，FDA也陸續免除了部分解禁農產品「未經檢查直接扣留」的待遇。

如此說來，去年的情況未免奇怪：隨著FDA跟隨日本政府開始解禁部分日本受核災地區農產品，我國國內反而颳起了反日本進口產品的風潮。這不僅使人納悶：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福島事件4年後，國內群眾們又忽然對日本受災地區的產品敏感起來？

當年的「始作俑者」之一，是旅居新加坡的董玉振。他的新浪博客中是這樣介紹自己的：「工學博士，著名毛澤東和政略研究專家，直銷研究專家，城市發展戰略和產業、旅遊規劃師，《金瓶梅》學者，出版人，注釋主編《經典珠算術集萃》。」乍一看，他的背景和食品安全似乎風馬牛不相及。

然而，在2015年2月27日，他發出了一篇博文，標題為「福島核輻射風險下中國人冒死游日本--美日掩蓋福島核輻射風險的秘密考慮」。這篇文章在此後的八個月中不斷更新補充，而閱讀量至今也超過了140萬人次。對於一個微博上僅有不到700個粉絲的人，這的確不尋常。 這篇文章當時以《新加坡：福島核輻射風險下中國人冒死游日本》的標題出現在各大知名網站和微信朋友圈中，作者的措辭很友善，不斷提醒讀者去日本旅遊可能會造成對人體的輻射危害，在文章廣為流傳後，他在原文下加註這樣一段話：「……就對日本經濟的貢獻論，中國遊客遠超過中國購買日貨者。本人的粗陋之作和網友的熱情分享看起來似乎是綿薄之力，但只要堅持一年，完全可以重創日本旅遊業。今年是抗戰勝利70周年，昔日將士用以生命代價抗擊日本侵略，今天藉助於網路的力量動動手指就可以打擊日本，這也算是千萬網友為二戰結束70周年的特別獻禮吧！……」

巧合的是，美國自然（Nature）雜誌網站上也在2015年2月27日發表了一篇有關福島核災輻射對食物影響的文章，其中研究福島核泄露污染農產品的斯汀豪斯（Georg Steinhauser）特意在該地區呆了六周，期間只吃本地農產品，只喝自來水，同時盡量吃輻射殘留量高的食物。結果六周後測出他身體內的輻射量非常低，英國帝國理工學院的分子病理學家稱，斯汀豪斯坐一次飛機後的殘留輻射都多過他六周飲食所積累下來的量。

然而我國相對於其它國家更為嚴厲的禁令，對董玉振而言，卻是他的論據。他的邏輯是：食品都不允許進口了，何況是人去旅遊呢？我猜想，如果有人擺出上述美國自然網站上引用的實驗，董玉振會認為是美國人在掩飾事實。然而這未免是自相矛盾，因為對於「日本食品懷疑者」們，一方面FDA「封殺」了日本食品，坐實了其危險性；另一方面美國日本又試圖掩蓋輻射的真相。

這一類消息在去年一時間甚囂塵上，利用了兩個大眾的心態。一方面大眾並不了解國內與國際間對福島農產品的處理方式，但又很擔憂輻射可能造成的影響，所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大範圍地轉給親戚朋友；另一方面,時值抗日戰爭七十周年紀念，如董玉振自陳，他認為這樣的信息可以促使很多人或者取消日本旅遊的計劃，或者抵制日貨，從而打擊日本經濟，達到曲線「抗日」的效果。從網友的評論來看，有很多人對這一信息的態度，不免是夾雜著民族主義情緒的。

如果去年福島核污染食品的謠言是因此而生，那麼為什麼自2016年11月起，這些已經被證偽的新聞又浮現在社交平台上呢？

剛剛提到的兩個心態固然是一定程度上的內因，但導火索則是民進黨台灣當局可能會放開對日本福島農產品的進口。台灣民眾再度焦慮，於是積極擴散反對進口核災農產品的信息。如果仔細觀察最近又出現的反核災農產品信息，你會發現它們大多數是繁體字，還配有YouTube的視頻鏈接。這顯然不是大陸網民的「勞動成果」了。

日本官方的確試圖力證福島農產品的安全，首相安倍晉三常常親自為其站台， 大口吃福島本地生產的食物。2015年2月底，英國威廉王子訪日期間也和安倍在福島災區共享當地食材製作的晚餐，也實在是一次「活廣告」。日本的超市裡也逐漸出現了福島生產的農產品，但還是標明產地，即使特價，也是供消費者在知情的情況下自主選擇。

不過日本本國人也並未放下對福島農產品的警惕，在日本國立環境研究所2015年的報告中顯示，依然有三分之一的調查對象在挑選食品時會比較多地避開可能被核污染的產品。說到底，畢竟是入口的食物，謹慎對待，也是正常的選擇。

最近國家質檢總局的官網也出現了不少針對福島農產品的公眾意見。有人甚至建議，如果台灣進口福島農產品，我國應當停止從台灣進口食品。這樣的意見未免極端了些，但是的確反映出部分民眾的焦慮情緒。

總而言之，我國的限制福島農產品政策其實執行力度頗為嚴格，目前是超過了美國歐盟的限制範圍的。想要在中國大陸吃到福島地區出產的農產品，難度很大。我國在短期之內也不可能放開對福島及周邊地區的產品的限制。目前看來，福島食品「登陸」台灣的可能性確實遠大於大陸。因此，台灣民眾的緊張與不滿是更可以理解的。

不過歸根到底，我國網友的恐慌與驚恐，還是與公信力缺失有關。國家質檢總局的禁令（Sanction）並沒有得到廣泛解讀與認可，反而是美國FDA的一份進口警示（Import Alert）得到了病毒性的斷章取義式傳播。福島農產品=日本食品的跳躍邏輯，也輕易地逃過了許多人的眼睛。也許我們看到的，還是我們更願意相信的「真相」。

在目前的禁令下，福島還是非福島，這不過是個偽命題。不過，即使福島產品有一天真的進入市場，首先公眾應有的是知情權，然後才是根據各方面信息來自主選擇是否食用。正是因為缺失了及時可信的第一手官方消息源，半真半假的二手「警世明言」們才有了可趁之機。在漫天「不轉不是中國人」的朋友圈裡，分辨信息真假，難道真能靠姍姍來遲的闢謠嘛？這才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精神根基所在吧。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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