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一扇中國窗

翠竹扶窗，

是個好景緻，

它想。

破曉前的黑暗裡，有風吹過，驚醒了一扇陳年的窗。

遠天有群星點點，雲層堆擁，向每一個清晨時一樣。海棠春睡、綠波紅浪、螢火紛飛、白雪裹素，四時輪迴如一季季過場，或遠或近，或清晰或模糊。

它已經很老了，老得風過時響起的吱呀聲，都帶著疲憊和嘶啞。

起初，它是一塊木，斧劈刀刻的疼痛不知道忍受了多久，才有了它象徵如意美好的雕花紋飾。

它被人安置在一處風景雅緻的園林中，初春草木掩映，煙雨蒙蒙；夏天荷香亭亭，水波澄碧；秋天樹木枝葉扶疏，卻有天高雲闊的爽朗；只有冬天略清冷些，寒梅花開的孤傲，連花香都清冷。

然而，它卻總是看不夠。

多美啊，這座園子。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過去，都是精巧的。運山近水，哪怕一棵樹的位置，都精妙的如同它生來便該在此一般。

數百年的時間，它聽見過僧人講「一花一世界」，聽到過書生「之乎者也」的嘆息，聽到過人們對這座園林的驚嘆，收穫過很多人對自己的讚美，也聽見過窗內先生諄諄地教導，從「人之初，性本善」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螢窗苦讀的故事它聽過，松窗聽濤、溪窗尋幽的事情它也爛熟於心。但是它記憶深處最珍貴的，卻是一聲稚嫩的讚美。她說：「它真特別，真好看。」

她是逃難至此的小女孩，一路風霜，卻難掩她眼睛裡逼人的靈氣。她喜歡倚著它看園林里的風景，好像透過那小小的窗格，能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大多數時候，會有個比她年齡稍長的少年陪伴。她叫他表哥，他喚她惠仙。

惠仙，多適合她的名字，溫柔美好得不像在這世間。

天空有時晴朗有時陰沉，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窗外花落葉疏時，窗內就多了聲嘆息。

一扇窗子，兩個世界，儘管有著相同的風雨，相同的陽光空氣。可是窗是天的進出口，終究不是人的。就像窗子即便承載了創造者的奇思妙想，但所能承載的始終太有限了。它承載著人的感情，卻始終不懂人的感情。

後來，後來怎麼樣了呢？

後來她嫁了他，那個與她有著婚約的表哥。那段時間是她最幸福的時候了吧，每天都幸福的像一隻小雀，歡呼著，雀躍著。他們詩文相和，花前月下，麗影成雙，就像所有的幸福最美好時一樣。

然而，故事戛然而止，幸福突然就終結了。

她的婆婆不喜歡她，所有的花前月下都是錯。而他一向孝順，既不忍休棄她，又不忍違背母親。最後退讓的是她，終究，她是不捨得他為難的。

如果沒有多年後的那場相遇，也許故事算是結束了，可是偏巧就是遇到了。

於是，一腔被時間生生壓制的相思，再也無法咽下。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可是錯的是誰呢？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山盟海誓一旦丟了靈魂，捧著比丟棄更痛苦。

可是，它不懂。它只見她迅速消瘦，就像一朵即將枯萎的花。

即便園林里潑墨畫般變幻無窮的玄妙之美，也留不住一隻鳥兒已經無所依戀的心啊。

它自認看慣了悲歡離合，興亡成敗，卻始終看不透。當初的朱紅大漆早已經褪去，只有古老的記憶，陪伴它一身滄桑。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歷史從來都是這樣。

晨曦穿透雲層照了進來，一天開始了。芭蕉掩映，也是個好景緻，它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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