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鉤沉：薩達姆大殺器的悲劇故事

如果這個真正的「大殺器」能夠製作成功，伊拉克在上世紀末就能點開新太空科技樹，可惜沒有。這個悲劇故事裡有一位懷才不遇的天才，世界大國的軍事機密，還有不可告人的謀殺。

故事一

故事先開始在英國漢普郡的尼爾森堡，皇家陸軍裝甲博物館，裡面有兩根巨大的不鏽鋼管。兩根鋼管栓在一起，直指天空，其內部空腔大到可以放人進去彎腰行走。這兩根鋼管是歷史上最大的巨炮————大巴比倫大炮倖存的幾個部件之一。如果建成，大巴比倫大炮將長約156米，斜靠在一座山上，會成為伊拉克的國家榮耀，人類工程傑作的代表。

這具工程傑作的操刀者是一位法裔加拿大發明家和工程師，叫傑拉德·布爾博士，當時世界上大口徑火炮的領軍人物。他希望自己的傑作能一舉改變火箭發射和空間技術的格局，解除人類對於低效能火箭的依賴。英國尼爾森堡的這兩根鋼管就是他夢想和能力的最佳代表。

不過很顯然，大巴比倫大炮只停留在最初階段，建造工作根本沒開始，甚至伊拉克舉全國之力也沒辦法。究竟在上世紀80年代末除了什麼事情？這就要回到當年那個充滿混亂，意識形態鬥爭和特工滿天飛的年代，回到那個布爾博士如日中天的年代，看看布爾博士為何效忠薩達姆，以致招來殺身之禍的。

故事二

布爾博士天生奇才。生於1928年加拿大安大略省，23歲變取得多倫多大學博士學位，之後就進入加拿大軍備發展研究所，從此開始了對大口徑火炮的糾葛。當時超音速風洞成本和技術不成熟，於是他提議不如用超級大炮來測試。之後1956年超音速大炮的計劃終止，他被調往美國，開展高空飛行研究計劃(HARP)。

HARP計劃的目的是在不依賴火箭的情況下，用超級火炮把拋射物(可以是核彈)拋射到近地軌道，然後在彈道制導下襲擊目標。這樣可以做到先發開火，而且成本低廉。布爾把兩根16英寸(410mm)的戰列艦火炮拼在一起，做到長達36米，倍徑超過100。因為在巴貝多試驗此炮，故HARP計劃中的大炮也名巴貝多巨炮。在試驗中能把180公斤的拋射物加速到2100m/s，達到180公里的高度。從1962年到1976年，巴貝多巨炮和HARP一直經歷多次改進，但是由於速度依舊不能達到第一宇宙速度，而且越戰的泥潭導致資金緊缺，最終被美國拔了資金插頭。

雖然沒有了美帝的支持，但是像馮·布勞恩一直想上月亮一樣，布爾對於火炮代替傳統化學染料火箭的念頭一直沒有放棄。相比起用一次就拋棄的層級火箭，超級大炮至少能減少第一級助推器的費用，這一級也是效率最低，最貴的一級，因為大氣最稠密，總燃料重量最大。另外超級大炮的保養和使用經費也很低，射速從理論上也是可行的，相比起一次性但是製作精細昂貴的火箭發動機，超級大炮主要的部件就一根炮管，廉價不言而喻。

按照巴貝多大炮的數據，如果能保持2100m/s炮口速度這項成績，那麼至少傳統火箭的第一級是真的可以節省了。你可能會問，有衛星或者電子儀器能承受大炮的加速度嗎？其實咋不行呢，現在很多炮彈都是GPS制導的，裡面的電子晶元不少。還有就是，這樣發射的方法當然不能發射動物，一些不易形變的貨物，比如空間站的結構件，燃料箱，固體食物啥的(延伸閱讀：《火星救援》，論蛋白棒如何絆倒一發火箭)，這樣發射就問題不大。

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在低海拔地區超音速飛行會有很大的空氣摩擦，高熱是避免不了了。這個其實也是工程上很好解決的問題，材料科技到了，問題就不是問題。不過怎麼解決發射場旁邊的音爆，可能就不是工程和材料能解決的了。當年協和的音爆被上升到政治場合，可能巴貝多巨炮的聲音會招來巴貝多人民的反對。

布爾對於超級巨炮有熱情，有技術，也有人才，但就是缺錢，正所謂五毛錢壓死英雄漢。上世紀70年代，HARP已經下馬，越戰已經打完，導彈技術已經基本完善，火箭發射技術在阿波羅的驗證下成功率有目共睹。所以，沒有任何貨架和軍隊對布爾博士的超級大炮提議有興趣。為了收集資金，布爾博士開始了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販賣武器。他在魁北克省建立了一個公司，叫「太空研究有限公司」，其實是個幌子。一方面用這個幌子繼續研究超級大炮，另一方面，布爾真正在乾的是王南非政府賣武器。

這裡要說明一下，因為南非在70年代的種族隔離政策，聯合國對於其進行經濟制裁和武器禁運，所以南非不得不通過一些桌子底下的手段，和西方各國維持武器交易，畢竟有些事情不能明做。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布爾在1976年被美國因走私武器的罪名在南非逮捕後，只在美國監獄裡帶了6個月。這一段服刑的經歷還是布爾死後才被紐約時報透露的。

出獄後布爾博士接著跟南非做PY交易，這次又罰了5萬5千美元。這次他覺得加拿大和美國政府靠不住了，乾脆舉家搬遷到比利時的布魯塞爾，在這裡建立新公司，繼續武器交易。

也許是看清了西方國家的嘴臉，或者是長期不得志，跟布爾共事的人都說，他從一個隨和、熱情、有遠見的科學家，慢慢變成了一個相對憤世，疏遠西方的任務，簡單講就是慢慢黑化了。

故事三

布爾不單單對民用超級大炮有講究，他「閑暇」時的主業是研究軍用大口徑火炮，曾經創新過45倍口徑155毫米榴彈炮。此炮具有出色的彈道性能，彈頭重量比北約標準155毫米增加一倍，射程增加約50%，達到30公里。事實證明他的造炮技術在世界上也是首屈一指。

1981年，伊拉克政府聯繫布爾博士，希望他能應用他的團隊和技術，幫伊拉克建造大口徑火炮，應對兩伊戰爭的局勢。在這個時候，薩達姆·海珊還是伊拉克國防部部長，也是他主導聯繫布爾的。

薩達姆對於布爾有特殊的興趣，因為薩達姆也是大炸逼的堅實擁護者。在兩伊戰爭中，伊拉克的炮兵部隊始終不能在穿插中突破，或者在防守中有效抵擋，薩達姆很是苦惱，如果能在軍事上取得建樹，伊拉克大統領遲早也是他的，甚至還能在阿拉伯世界當一哥，畢竟也是干翻波斯的男人。對於布爾來講，和薩達姆他們工作也不是壞事，第一是因為有錢，第二還是因為當時伊拉克不像現在，當時和西方關係特別好，問美帝資辭不資辭，美帝也是資辭伊拉克干伊朗的。

另外，薩達姆也不鼠目寸光，他也想從發展太空技術上取得阿拉伯世界的領先，這就和布爾一拍即合。

布爾來到伊拉克後，現實協助改造了蘇制130mm加農炮，又通過關係幫助伊拉克從南非和奧地利買來很多155mm火炮。在研發方面，布爾還研發除了210mm的「法奧」自行榴彈炮，火箭增程彈射程有56公里。因為戰爭後期有布爾博士這個開掛的角色加入，伊拉克在炮火領域突飛猛進，最終能在伊朗猛烈的攻擊下沒有損失一片國土。薩達姆也在自家的勝利號角下順利當上了國家大統領。

1988年停戰後，伊拉克政府正式給了布爾團隊2500萬美金用來開展巴比倫計劃，前提是布爾博士繼續為伊拉克軍隊設計火炮。巴比倫計劃製造3座用於衛星發射的超級大炮：兩座全尺寸大巴比倫1000mm口徑巨炮，一座350mm口徑小巴比倫巨炮。大巴比倫長度是156米，重月1510噸。因為其重量，巴比倫巨炮設計之初就不是用來移動的，而是躺在一個45度角的山坡上。

光是小巴比倫就能在尺寸上，大過之前所有的超級大炮了，包括一戰的巴黎巨炮，二戰著名的古斯塔夫/多拉800mm列車炮，V3火箭炮，蘇聯TM-3-12，M65核榴彈炮，甚至連之前提到的巴貝多巨炮都相形見絀。下圖就列舉了一些歷史上的巨炮，和理論上的巴比倫巨炮做比較。

布爾博士計劃用9噸特殊推進葯來加速拋射物，理論上大巴比倫能把600公斤的拋射物投射1000公里，或者加裝2000公斤的二級火箭，就能把200公斤的衛星射上近地軌道。當然，1000公里的無輔助射程就已經對於中東的一些敵對國家來講，比如以色列呀，科威特呀，伊朗啥的，是很尷尬的存在了。

地緣政治不談，先說技術。這麼長的炮管，推進葯怎麼能有效的燃燒推進就是一個大問題，這可不是155mm榴彈炮放大那麼簡單。元首黑科技V3火箭使用了分級推進技術，效果一般。不過根據布爾博士的同事說，布爾在生前已經解決了這個技術難點，重點在裝葯的密度和點火技巧上。另外，布爾為了能在稠密大氣層中減少能量消耗，計劃使用類似坦克穿甲彈類似的，脫殼尾翼穩定彈體。拋射物分彈體和彈托，彈體的直徑小於火炮口徑，彈托直徑等於火炮口徑。發射時，推進葯燃氣直接作用於整個拋射物，彈托保證氣密性。發射出去後，彈托在空氣阻力下分離，彈體以尾翼穩定下往前飛。這樣一來能在保證空氣阻力小的情況下，還能充分利用膛壓。

如果布爾博士的設計能被製造出來，那巴比倫大炮真的就能在衛星發射上佔得很大的先機。根據他們的計算，巴比倫大炮的發射費用是現在的1727美元一公斤，進近地軌道。NASA給出的開價是2萬2千美元一公斤。

故事三

在布爾和薩達姆打得火熱的時候，美國一個科學家也沒閑著。約翰·亨特是勞倫斯·利沃摩爾國家實驗室的科學家，有電磁炮的背景。他設計了一款用氣體推進葯的超級大炮，史稱Super Harp，或者Sharp，明顯是繼承了布爾博士之前的研究成果。

其實不論是用固體推進葯的Harp，巴比倫，還是用氣體推進葯的Sharp，說到底還是在用氣體膨脹的推力做功。因為氣體分子加速的時候還要推自己，所以氣體分子越輕，更多的動能會用在推進拋射物上。傳統火藥的氣體平均分子重量是22，稍微比空氣的平均分子重量28要輕。氫氣的分子重量是2，所以能在炮管里以極其搞笑的速度膨脹。

Sharp計劃中，使用的便是氫氣作為推進葯。試驗證明，Harp的固態推進葯能免除第一級火箭，把拋射物推到2公里/秒，Sharp能把相同的拋射物推到6公里/秒，直接進入軌道。而且因為氣體推進劑效率高，可以用更少的空間去存放推進劑，騰出更大的空間給拋射物和載荷。

布爾不是不知道亨特的成果，但是沒有證據證明他借鑒了亨特的技術。

另一方面，布爾也不是只會埋頭幹事的工程師，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超級大炮技術會被用來發射導彈，對地緣政治產生影響。他的論點是，超級大炮作為戰略或者戰術武器都是很沒有實用價值的，一來是因為其尺寸過於龐大，機動性沒有；二來是方向卡死；三來是射速太慢，不如導彈。因此任何一個國家，如果發現這個巴比倫大炮有威脅，可以直接飛過來定位、摧毀。這麼大的東西擊發時可以產生很大的地震，就算沒有雷達衛星監視，隔著幾百公里也能感受到，世界範圍內都能有地震波的記錄。

儘管有這樣那樣的尷尬，伊拉克軍方明確標明，在特殊情況下，他們還是會用布爾的超級大炮，畢竟那麼大的一個東西擺在那裡就是一個威脅。海珊·卡摩爾將軍，當時是指揮伊拉克武器研發的一號人物，在叛逃約旦後說，「超級大炮在長距離攻擊和癱瘓間諜衛星上有重要作用，我們的科學家正在緊鑼密鼓地試驗。它可以在軌道上引爆一顆有粘性物質的彈頭，衛星經過是就能致盲。」-_-。

到了1989年五月，長達45米的小巴比倫巨炮已經完成製作、固定，躺在了山坡上。試驗中可以輕易把拋射物打到750公里之外。與此同時，大巴比倫的零配件也在全世界開始招標建造，其中包括英國，德國，法國，西班牙，瑞士和義大利的公司。在之前講到的那個在尼爾森堡的兩段鋼管，就是出自英國謝菲爾德軋鋼廠之手。這個鋼廠在上世紀因高質量特種鋼出名。

風風火火又一年，一切就戛然而止了。

故事四

1990年3月22日，布爾在他布魯塞爾的公寓里，身中5槍倒地身亡(3槍打背上，2槍打頭上)。沒人看到或者聽到槍擊，兇手到現在也不知道是誰。在布爾四千幾個月，他的公寓就被別人強行入室好幾次，現在看來可能是他喪命的警告。紐約時報報道，警察趕到時，布爾的鑰匙還插在門上，手提箱里的2萬美元現金一分沒動。

有人說嫌疑最大的是以色列情報機構————莫薩德。不光是超級大炮這個室中巨象，主要是布爾不光用他的團隊升級薩達姆的火炮技術，甚至還幫助薩達姆完善飛毛腿彈道導彈工業。另外，美國，英國，南非，甚至伊拉克都被各方說有嫌疑。

布爾死後，巴比倫巨炮立刻就停擺了。兩周後，英國海關扣押了準備出口的巴比倫巨炮的零部件。後來，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第一次海灣戰爭打響，伊拉克國家整體倒台。

伊拉克戰敗後，聯合國介入。聯合國拆除了山坡上的小巴比倫大炮，銷毀了所有的零件，連大巴比倫的零件也跟著一起銷毀了。為了徹底防止伊拉克東山再起，聯合國甚至銷毀了所有關於大口徑火炮的數據資料，布爾的辛苦付之東流。

等大家一窩蜂銷毀能銷毀的東西後，剩下的就不再重要了。放在英國海關倉庫的兩段鋼管被挖出來，捐給了博物館，國防部也順帶拿了些零件。

在外人看來，皇家陸軍裝甲博物館裡的這兩個圓柱體其貌不揚，可能還被認作是輸油管線。可這些殘存的金屬是一個有遠大理想的人僅存不多的見證，見證他起高樓，見證他宴賓客，見證他樓塌了。志存高遠必然可敬，不過要時刻關註腳下的土地是否堅實。

故事五(小編自己加的)

傑拉德·布爾博士和中國軍工發展還是有很深遠的聯繫的。1987年，中美蜜月期，中方組織外國軍工專家來國內交流，布爾博士來帶了他出名的45倍155mm榴彈炮的技術，又根據中國的需要提議發展45倍203mm榴彈炮。從此中國軍工的155mm和203mm重型火炮都是在布爾波爾帶來和提議的基礎下發展而來。

曾經的PLZ-45自行加農榴彈炮，PLL01就是直接使用45倍155mm炮，日後的PLZ-05自行加榴炮也是以PLZ-45的基礎研發的，以至於現在使用的52倍徑155mm火炮的研發能有足夠的技術積累。

W90式203毫米加榴炮是北方公司和布爾博士的SRC公司共同研製，也是45倍徑。後來由於縱深打擊由國產火箭炮承擔，203毫米炮逐漸退出發展隊列。

[小魚兒 via B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