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伯格:荒謬的人生
1、相對論
德茲甘:愛因斯坦教授說「世界上有時間。除了時間,還有另外一個東西:空間。空間和時間,時間和空間。兩者都是相對的。」你知道「相對的」意思是什麼嗎?
舒馬赫:唉,不知道?要點是什麼?請繼續。
德茲甘:近來沒有人不知道「相對的」意味著什麼。我將用一個比喻向你解釋,你很快就會明白的。相對論就是:如果你頭上長有7根頭髮,那很少;但是如果你在牛奶里發現7根頭髮,那就很多了。
2、荒謬性
在1870年代,列夫?托爾斯泰對人生的無意義感到非常沮喪。他擁有了生活中的一切,但又如何呢?他在「我的懺悔」中寫到「遲早疾病和死亡就將降臨(它們已經來了)到我的親人和我自己身上。人死之後除了惡臭和蟲子之外什麼也剩不下。我的一切成就遲早將被遺忘,無論曾經多麼輝煌,我本人也將不存在。所以為什麼要擔心這些東西呢?」
人生的短暫讓托爾斯泰如此苦惱以至於他決心採取宗教信仰將人生與無限的來世聯繫起來,雖然他認為宗教信仰「非理性」和「邪惡。」托爾斯泰的觀點對嗎?難道生命就這麼短暫竟然使得人和人生目的受到嘲弄,人類生活因而變得荒謬可笑嗎?
托馬斯?內格爾(Thomas Nagel)在1971年的著名論文「荒謬性」中認為,人生的荒謬性與壽命長短沒有任何關係。如果壽命短荒謬,壽命長些就更加荒謬了。「我們的生命即便在地質年代維度上也不過是瞬間,更不要說宇宙時間了;我們在任何一分鐘之內都可能全部完蛋。當然,如果人生本身不荒謬的話,這些明顯的事實都不能使其變得荒謬。因為假如我們長生不老,70年的人生難道不荒謬嗎?如果生命延續到永遠,那不就是無限的荒謬了嗎?」
這個推理路線聽起來有些說服力,但是將一件荒謬之事延長是否就能消除其荒謬性往往取決於其被認為荒謬的理由以及你想把壽命到底延長多長。即使無限的生命不一定荒謬,壽命更長些,人生可能就不那麼荒謬了。一首短詩之所以荒謬是因為它寫得莫名其妙,如果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那不是更荒謬了嗎?不過,假如我決定穿短裙子,人們可能誤以為它是腰帶。我在前去教室上課時,一個同事攔住我:
她說,「你的裙子很荒謬。」
我問「荒謬?為什麼?」
她回答說「因為太短了。」
我反駁說「如果裙子短荒謬,裙子長就更荒謬了。」
誰荒謬?裙子荒謬因為它太短。裙子長一點兒就不那麼荒謬了。為什麼?因為它具有令短裙子顯得荒謬的特徵,即短到了可笑的程度。同樣的,延續一個小時的絕食顯得荒謬。絕食的要點是要顯示一個人強烈地渴望某種東西以至於他願意長時間缺乏營養來證明這種渴望。而絕食一個小時之所以荒謬就是因為它太短了。如果延長到一個月或一年,那就會被更加認真地對待了。如果人生之所以荒謬是因為太短了,如果適當延長些就可以不那麼荒謬。
荒謬性之所以出現是因為事物非常不般配地放在一起或者與其目的或者場景非常不合適以至於顯得滑稽可笑,比如在求職面試時穿上小丑的服裝(不是馬戲表演)或者問狗現在幾點了。相對健康和精心保養地活到75歲和85歲之間,如果壽命太短就荒謬到了無法實現人生目的的地步了嗎?
3、時間
在愛因斯坦詳細闡述之前,我們就知道時間是相對的。當我們玩得開心時,時間過得飛快;當我們陷入內疚的困境時「時間一天一天難熬得很」。用五分鐘時間來解釋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可能太短了,但解釋一對滑稽演員德茲甘和舒馬赫的喜劇已經足夠。 我們對時間的認識是與空間聯繫在一起的,但也與目的和其他時間跨度、任務以及我們還沒想到的事聯繫在一起。
要評估人生是否太短暫,就要考慮人類的目標和目的。人生通常被認為有兩大核心要點:愛情和工作。很多文章寫到我們很少有時間來做這兩件事,對此我們無需再饒舌。當人們問我如何同時成為哲學家、母親、老師、妻子、作家時,答案非常明顯:每個角色都扮演得很糟糕。僅此一點就已經足夠了。我們可以放棄愛情或者放棄工作,但是放棄任何一個根本的人類追求以便有時間做其他事都會讓我們喪失一半的生活。甚至一半的生活也不是我們多數人真正能夠獲得的,就算是心無旁騖專心工作,人生也太短暫了。
等到我們有跡象認識到能享受工作的樂趣而且能做好的時候,我們很多人已經沒有時間去做了。等到辨別出東西時,我們已經喪失了心智。與年齡有關的認知能力衰落開始於20多歲,就像負責做出判斷的前額葉皮質最終完成其漫長的成熟過程一樣。認知能力下降的速度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加快,到了60歲後會大幅度下降。
在花時間去愛別人方面我們也做得不好。選擇合適夥伴的智慧和成熟需要花費時間和精力,學會以不令人痛苦的方式愛他或她也是如此。人際關係需要關注,而關注需要時間。孩子需要佔據很多時間,也需要反思和體驗,但生物學特徵要求我們在懵懂未知的年輕時生孩子。、
問題或許不在於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而是我們浪費了現有時間。塞涅卡有一句名言「不是我們的壽命太短,而是我們浪費的時間太多。」我們許多人似乎不由自主地「浪費」時間。真正效率高、產量大的人非常罕見。對我們大多數人---幾乎所有人來說,塞涅卡不浪費時間的建議都是真實的,也是沒有用的。
如果我們將整個人生投入到一幅偉大的畫作或一首優美的旋律,即使該作品成為經典,我們還是覺得把全部時間花在這上面有些荒謬。這樣度過時間的人生註定是狹隘的、有限的、怪異的、偏執的。這樣度過人生似乎並不明智。它似乎沒有把握好度,時間分配不成比例。但如果壽命長得多,我們或許有足夠的時間寫很多書,畫很多畫,創造很多歌曲,經過幾百年的訓練和提高,真正精通和熟練掌握。我們甚至會有成就感、圓滿感,決非荒謬感。也許不是這樣,但與現在轉瞬即逝、滑稽可笑的短暫壽命相比,我們會有更多機會。
我們若能活到500歲或者1000歲會如何呢?我們的雄心壯志是否大幅度增加?對人類的目的來說,無論壽命有多長,人生都短暫得令人覺得荒謬。擁有遠遠超過自身能力的勃勃雄心,因為根本不靠譜的成就概念迫使我們去做根本沒有時間來實現的任務從而置身於荒謬之中。這是否人性的弱點呢?我們為什麼不能把野心縮小一點來與我們擁有的時間相吻合呢?這究竟是人性問題還是壽命問題?
或許沒有辦法肯定,但是請考慮這個事實,雖然我們擁有與壽命不相符的勃勃雄心,但在時間之外的其他方面我們似乎並非總是擁有不適合人類物種的野心。我們不會飛也不會冬眠,但我們並不覺得荒謬。我們並不在乎我們只能屏住呼吸幾分鐘而不是幾個小時的事實,或只能背誦幾頁書而不是多卷本的巨著。這些並不讓人生變得沒有意義。我們沒有能力看出相互的心思,不能與動物交談,不能在黑暗處發光,不能一個小時跑六十英里,不能同時心算數個複雜的數學方程,也不能舉起一千英磅的重物,這些並沒有讓我們覺得自己的存在很荒謬。如果壽命更長些,對我們的目的而言,人生有可能不那麼荒謬了。
正因為壽命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長。對許多人來說,它已經太長了。許多人覺得人生很無聊,對人類的生存條件感到惱火,被人世的痛苦折磨得筋疲力盡,對活著已經感到厭惡。對那些認為人生太長的人來說,更長的壽命將更糟糕,很有可能是更荒謬。但對其他人來說,人生似乎太長恰恰因為它過於短促,意思是人生因為短暫而變得如此荒謬,甚至短暫和荒謬的人生讓人覺得太長了,因為它沒有意義。如果能大幅度延長壽命的話,一個因為太短而變得荒謬的人生將變得不那麼荒謬。
一百萬年或者無限的人生對於人性或人類目的來說或許太長了,雖然這樣的人生可能與我們能夠設想的人生完全不同。長生不老或許變得乏味,人們會厭世。活著時的愛情承諾和現在的意義來源都將不復存在。一百萬年或者無限的人生壽命可能太長了會滑入荒謬的深淵。從時間上說一切皆如此。壽命太短和壽命太長都是對有意義人生的荒謬性挑戰。
用500歲或1000歲的壽命來減少人生的荒謬性,我們就需要能夠維持這麼長時間的自我意識。只要我們的記憶運轉良好,心理持續性能夠維持,身份認同就能夠維持(至少在某種程度上,與我們當今的狀況沒有太大的不同)。此外還有認識問題。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時間似乎過得更快,很可能因為我們習慣於人生而更少關注它了。如果壽命大大延長,我們就必須找到注意它的辦法以防它在我們心不在焉的瞬間悄悄從身旁溜走。還有健康問題。顯然,延長衰老階段就不那麼荒謬了。更長的壽命將必須是在體面的健康狀況下度過,壽命適當延長會讓人生顯得不那麼荒謬。
4、空間
在事物範式中,人類佔據的空間很小。地球是宇宙的微小部分。如果和整個宇宙甚至和地球相比的話,每個個體在宇宙的微小部分所佔據的空間已經渺小到幾乎不佔據任何空間的地步。相對於地球而言,我們肉身的渺小被有些人認為無足輕重,因從也說明其荒謬性。
當事物與其目的不相符時,就會出現荒謬性。無論是人的大小還是分配給人的空間都與人的目的不相符。人類壽命的短暫時間與我們的目的不般配,與此不同,分配給人的空間不是不般配。在做我們想做之事時發現我們的空間既不太大也不太小。我們既沒有被迫生活在狹小的洞穴之內也沒有輕飄飄得風一刮就被吹走了。如果我們要站在對方的背上才能夠得著維持生存所需要的樹葉,那或許讓我們覺得自己個頭小得有些荒謬。但是我們可能適應這種身體特徵也可能建造梯子以便更好地搜尋食物。如果空氣稀薄到只有四英尺厚,我們或許覺得塊頭大得有些荒謬,只有肚子貼著地面笨拙地爬行才能呼吸。但是,如果我們是用肚子爬行的動物,對我們來說這是正常的,那麼身體就會逐漸演變得適合於爬行。我們會習慣和適應我們的空間,既適應佔據的空間也適應分配給我們的空間。
空間比時間更容易被操縱。我們根據身體的大小製造桌子和椅子;我們炸開山體修路。我們在水平和垂直兩個方向上拓展生活空間以便在人口稠密的城市裡生活。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依靠提高人類旅行的速度和開發能夠讓我們快捷地遠距離交流的技術來征服空間。這讓生活變得更方便更少荒謬性,因為人類生活的荒謬性不是空間問題。如果擁有足夠的時間,我們就能佔據更多的空間,但是,更多的空間並不能解決與時間有關的難題。
人們有空間需要,但是考慮到我們能夠操縱或者適應的空間參數,我們的個頭大小和生活的空間對我們的自我意識來說似乎不是關鍵。壽命太短的人生似乎是不完整的,甚至是個悲劇,但是塊頭太大或太小對我們來說並沒有相應的觀點。如果我們塊頭小,誰在乎呢?如果你願意關注的話,那也不過是一種習性特徵而已,並不意味著我們無關緊要。相對於龐大的宇宙,我們顯得渺小的事實並不表明我們與空間的關係令人生變得荒謬。說我們塊頭小是一種漫長之路(小是相對的概念,說我們塊頭小的漫長之路將我們之所以小的參照系具體化了)。我們的塊頭大小並不重要。
英國詩人安德魯?馬維爾(Andrew Marvell)的著名詩歌「致他嬌羞的女友」的開頭是一個請求,請求為愛情抓住日子,如果他能夠,他將等待和求愛更長的時間之後才說出來:「我們如有足夠的天地和時間,你這嬌羞,小姐,就算不得什麼罪愆。」(此句詩歌的漢譯借自楊周翰的譯文http://book.douban.com/people/57085021/annotation/3185656/)馬維爾對時間的看法是對的,對空間的看法卻是錯誤的。我們的時間太少,但我們的空間太多。
5、意義
人類生活的荒謬性是對人生意義的挑戰。荒謬性和意義格格不入。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人生若不荒謬的話就有了意義。清除荒謬性的障礙並不意味著意義就可以湧進來。但是如果我們不能清除荒謬性的障礙,將很難得出人生有意義或決定人生意義的到底是什麼的結論。小丑的衣服擋住了我們前進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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