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法用筆「六法」論析——兼談筆勢

縱觀中國書法史，書法家群星璀璨，書法藝術作品熠熠生輝，書法成為中國特有的藝術。任何藝術都包含技術規律的因素，中國書法也概莫能外。那麼，中國書法藝術的技術因子何在？本文從書法藝術最尋常的技術動作說起，試圖從書法藝術的技術層面來解析書法藝術創作的一些規律認識。

一、書法創作是手持毛筆書寫漢字的過程

書法藝術最尋常的技術動作就是手持毛筆書寫漢字。從技術層面來研究分析，書法藝術創作用最簡單、最通俗、最真切的語言來描述，就是手持毛筆書寫漢字點畫的運動過程。那麼，書法的技法規律必然存在於這一過程中，書法的用筆方法——筆法，也一定隱藏在這一運動過程之中。

在手持毛筆書寫漢字的這一過程中，人手是動力、毛筆是工具、漢字是載體、紙（或其他,後不再贅述）是存介質，也就是人手驅動毛筆相對於紙平面進行的空間運動，也可以說是毛筆的空間運動。從物理學的角度來看，物體的空間運動方式包括：水平運動、垂直運動（上下運動）和旋轉運動三種運動方式。那麼，在手持毛筆書寫漢字這一過程中，作為運動體的毛筆必然具有一般運動物體的空間運動規律特徵。

二、毛筆書寫漢字過程中隱藏「六法」

（一）毛筆的水平運動——「行」、「轉」、「折」

從毛筆在紙平面上的水平運動方式的運動軌跡來看，包括直線運動軌跡和曲線運動軌跡。其中，曲線運動軌跡又有弧線軌跡和折線軌跡之分。

1、毛筆直線水平運動，即在書寫漢字點畫的過程中，毛筆筆鋒與紙平面接觸從一位置沿直線方向向前運行，達至某一位置，完成漢字點畫的書寫。這一毛筆直線水平運動方式中蘊藏的用筆方法，就是書法用筆法之一——「行」。

「行」具有不同方向，手持毛筆控制不同的行進方向，可書寫出形態各異的漢字點畫。見圖一：

2、毛筆弧線水平運動，即在書寫漢字點畫的過程中，毛筆筆鋒與紙平面接觸沿弧線軌跡運行，完成漢字點畫的書寫。這一毛筆弧線水平運動中蘊藏的用筆方法，即為書法用筆法之二——「轉」。「轉」法又有平移之轉和翻絞之轉兩種。

平移之轉。毛筆作圓弧運動時，接觸紙面的筆毫部分始終保持不變，以中鋒作圓弧形平移，產生質感圓潤而勻齊的線條，小篆多用此法。

翻絞之轉。筆毫作圓弧運行時，接觸紙面的毫面不斷變化，左右翻絞，在瞬間運動中將中鋒、側鋒、偏鋒的變化連成一體，從而在翻絞、疊壓、皺擦中產生千變萬化的線條，具有豐富的韻味和生動的節奏。這一手法在草書特別是狂草中被廣泛運用。

翻絞之轉，一是由於筆毫柔軟的天然特點，在行進過程中，筆毫與紙的接觸面是自然變化；二是行進過程中，用手指捻動筆管，使筆毫旋動，筆毫與紙的接觸面不斷變化。見圖二：

3、毛筆折線水平運動，即在書寫漢字點畫的過程中，毛筆筆鋒與紙平面接觸沿直線軌跡運行至某一位置，突然改變方向，折向而行，產生夾角，完成漢字點畫的書寫。這一毛筆折線水平運動中蘊藏的用筆方法，就是書法用筆法之三——「折」。「折」不是圓轉改向，而是折筆換向。見圖三：

在「行」、「轉」、「折」三種筆法的實際運用中，由於毛筆筆毫柔軟的天然特點，在行進過程中，筆毫髮生扭曲，可進行自然調節，筆毫與紙的接觸面是自然而然的變化的，在此特別提出，在此特別提出。

（二）毛筆的上下運動——「提」、「按」

1、在書寫漢字點畫的過程中，將毛筆提起，減少筆鋒與紙平面接觸面積的向上運動過程中蘊藏的用筆方法，就是書法用筆法之四——「提」。見圖四：

2、在書寫漢字點畫的過程中，將毛筆下按，增加筆鋒與紙平面接觸面積的向下運動過程中蘊藏的用筆方法，即為書法用筆法之五——「按」。筆鋒與紙平面接觸面積的變化取決於毛筆提按幅度的大小。見圖五：

（三）毛筆的旋轉運動——「捻」

在書寫漢字點畫的過程中，五指配合捻動筆管使其做旋轉運動空間運動，在這一運動過程中蘊藏的用筆方法，就是書法用筆法之六——「捻」。「擔夫與公主爭道」、「鵝划水」就是古人對「捻」法的生動比喻。「道」、「鵝」即筆桿，「擔夫與公主」、「鵝掌」即筆桿兩側之手指，「爭」、「劃」即是兩側手指的來回捻轉（注）。運用捻」法可以調整筆鋒，「令筆鋒常在畫中行」。「捻」法可分為順時針方向和逆時針方向。見圖六：

三、「六法」組合運用是書法創作的必然

在書寫漢字點畫的過程中，毛筆體的三種空間運動方式不是單一的，而是組合在一起的複合運動。所以，在書法創作實踐中，「行」、「轉」、「折」、「提」、「按」、「捻」六種用筆方法也是自然地組合在一起運用的，也只有將「六法」組合在一起運用，才能書寫出漢字的點畫，才能進行書法創作。所以，「六法」組合是書法創作的必然。那麼，在書寫漢字點畫的過程中，在運用「六法」組合創作書法實踐中，也必然有組合的方法的問題，「六法」的組合方法就是筆勢。因此，筆法與筆勢是相互聯繫的，不可分割的統一體，兩者有機地統一在書寫漢字點畫的過程之中。筆法、筆勢均是書法藝術的「方法」。古漢語有一字多義現象，古人一些書論中，常將筆法和筆勢通用「法」來稱道，以致造成筆法和筆勢相混淆，影響了人們對書法理論的理解。通俗地說，筆法就是使用毛筆的方法，筆勢就是書寫漢字點畫時的筆法組合方法。在「書中有法，書無定法」名言中。「書中有法」之「法」，是指用筆法。「書無定法」之「法」，就是指「筆法」的組合方法——筆勢。

（一）書法創作中，「六法」 組合方法是無限的

在三維空間內，毛筆體只有水平、上下和旋轉三種運動方式，由此決定了書法藝術在三維空間範圍內的六種用筆方法，所以，書寫漢字點畫，進行書法創作的用筆方法是有限的。但是，三維空間範圍內六種用筆方法可以無限地組合，組合方式是千變萬化的，這就為書法創作提供了無限廣闊的空間。因此，筆法是共性的、不變的、有限的使用毛筆的方法；筆勢則是個性的、恆變的、無限的筆法組合方法。下面就分幾類舉例比較，說明筆法組合的程式方法是隨機變化的。

1、書寫漢字點畫的過程中，同一字體，不同的點畫，其「六法」組合的方法是不同的。

行書 「點」 的寫法。由左上入筆下「按」，隨即「轉」筆放鋒「提」起。如下：

行書「橫」的寫法。由左上方入筆而「按」，「折」筆右「行」， 行至適合位置，向右下「捻」管，斂鋒「提」起。如下:

行書「捺」的寫法。由左上方順鋒入筆向右下方邊「行」邊「按」，逐漸「提」起，「捻」管斂鋒收筆。

行書反扣「捺」的寫法。由左上方順鋒入筆，向右下方邊「轉」筆，逐漸「提」起，「捻」管斂鋒收筆。

2、書寫漢字的同一字體的相同點畫，不同的人，其「六法」組合的方法是不同的。即筆勢不同，點畫的姿態各不相同。例如：

蘇軾行書《洞庭春色賦》「之」字。

黃庭堅行書《贈張大同書》「之」字

顏真卿楷書《自書告身貼》「之」字

歐陽詢楷書《化度寺碑》「之」 字

3、同一字體，同一點畫，同一個人，其「六法」組合的方法不同，點畫的形態也不相同。例如：隸書「橫」劃的筆法組合方法。

由右上方向左下方入筆而「行」，隨「按」隨「捻」，調整筆鋒向右「行」進，「行」中有「轉」，成波浪狀，行至適合位置，再「按」筆取勢，成燕尾狀，隨後「提」筆「捻」管，向右上方斂鋒收筆，完成「橫」劃書寫，為蠶頭燕尾「橫」。如下:

由上至下入筆而「按」，迅速「折」筆向右直「行」，至適合位置，「提」筆「捻」管，斂鋒收筆，完成「橫」劃書寫。如下:

由左而右順鋒入筆，疾「行」直進，放鋒「提」起，完成「橫」劃書寫。如下:

4、書寫不同字體的同一個點畫，「六法」組合的方法也不不同。如「橫」劃的書寫：

由右上方向左下方入筆而「行」，隨「按」隨「捻」，調整筆鋒向右「行」進，「行」中有「轉」，成波浪狀，行至適合位置，再「按」筆取勢，成燕尾狀，隨後「提」筆「捻」管，向右上方斂鋒收筆，完成「橫」劃書寫，為蠶頭燕尾「橫」。如下:

楷書「橫「的寫法。向左上藏鋒入筆稍「按」，隨後「轉」筆拖毫右「行」，至端部向右下「轉」筆「捻」管「提」筆收鋒完成「橫」畫書寫。如下:

草書「橫「的寫法。順鋒入筆向右上「行」進，直接提筆斂鋒。如下:

(二)經常運用的幾種用筆組合

在此特別提出，有幾種用筆法是經常的組合運用、同時進行的。

1、「轉」與「捻」的組合，在「轉」的同時使用「捻」法，以調整收攏筆毫。如下圖：

2、行」與「捻」的組合，在「行」的同時使用「捻」法，以調整收攏筆毫，「令筆心常在點畫中行」。如下圖：

3、提」與「捻」的組合，在「提」的同時使用「捻」

法，斂起筆鋒。如下圖：

四、筆法組合變化催生萬千書法家

筆法組合程式方法千變萬化，為書法家的藝術創作提供了廣闊空間。書法家們在筆法組合這一廣闊天地里，可自由馳騁，自由取捨，自由選擇，發揮聰明才智，中國書法史上，書法家群星璀璨，成為書法藝術發展的必然。筆法組合程式方法的千變萬化催生了萬千書法家。

時間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世界上也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的書法。羲、獻、鍾、張各具風姿，顏、柳、歐、趙形態各異，蘇、黃、米、蔡面目不同。縱觀中國書法史，書法家的藝術風格各不相同，即使同一時期、相同字體，不同書法家的藝術風格也絕不相同，都有自己鮮明的個性。

那麼，書家的個性風格是如何形成的呢？

在書法創作的實踐中，相對於筆法組合程式方法的恆變性，作為個體的書法家，由於自己的生理機能、秉性、情趣各不相同，對筆法組合方法必然有自己的取捨。隨著時間的推進，個體的書法家在書寫具體的漢字點畫時，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用筆動力習慣，形成了自己相對穩定的、不同於別人的用筆組合程式方法，也就寫出了自己獨特的點畫面目，既而也就形成了不同於他人的、屬於自己的書法藝術風格。因此，筆法組合方法，即筆勢千變萬化，是形成書法家風格的基因。

綜上所述，毛筆的三種空間運動方式，蘊含六種用筆根本方法，這就是中國書法用筆「六法」。「六法」隨機自然組合，組合方法千變萬化，就形成筆勢。筆法、筆勢存在手持毛筆書寫漢字的過程中，統一於書法創作的整個過程之中。「六法」及其組合運用擔負了書寫漢字點畫，進行書法創作的基礎性任務。不變的是筆法，可變的是筆勢。筆法有限，筆勢無窮。六法筆法自由組合，筆勢則千變萬化，為書法家創作實踐提供了自由馳騁的廣闊天地。書法家們在書法創作中，巧妙的調動著六法，完美地組合著六法，心手相應，情景交融，抒豪情壯志，展雄風英姿，創造了魅力無窮、震撼人心、超越時空的書法藝術作品。

關注《書法密碼》 shufamima 微信公眾號，您會有新的發現。